后日清晨,季泠带着林微骑马过了长街,往京郊走去。
路过檀山巷时,两人身影一闪而过,抱月问道:“诶?那不是季大人和林姑娘吗?这一大清早的,往哪儿去?城外吗?”
览风一听,耳朵立刻竖起,忙不迭地跑到巷口。“还真是季大人。”想了一瞬,立刻就往宅中走去。
京郊龙华寺下,祝扶春只看见季泠穿着素綦色蝙蝠团纹曳撒,骑马朝他奔来,张扬明媚。
季泠利落地拉住缰绳,翻身下马,祝扶春笑着迎上去,缰绳在他手心绕了几圈,将马牵住。
“你今日怎么骑马来?”
季泠拍了拍手,整理着因为骑马被压皱的衣服:“不是踏春吗?总该多些活动。”
祝扶春拴了马,和她一起进了龙华寺。
季泠请了一柱香,站在大雄宝殿之外,将香顶于额前,平行于地,先朝天拜三拜,后又转身到殿内将各路神仙都拜过,闭眼祈祷着,插了香,双手合十,再深拜一回,才走出来。
祝扶春看着站在铜炉边烧着元宝的季泠,猛烈的火光照着她的侧脸,脸上的绒毛泛出点点金光,将她与身外的一切都隔绝开来。
“你刚刚在拜什么?”
季泠专注地将手上粘在一块儿的元宝分开,一叠叠伸入火中,丝毫不畏惧突然僭越的火星会烫到她。
“国泰民安。”
祝扶春好奇地凑近她,从她手中接过一沓元宝,问道:“怎么是求这么虚幻的东西?不为你自己求点什么?”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我若想要什么,只向内求。”
祝扶春若有所思,随她一起看着元宝被卷入火中,舒展的黄纸逐渐被吞噬,蜷缩成一块儿黑末,在佛门春风之中无依漂浮,旋即消失不见。
祝扶春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染的黑灰,正想替她也扫去,却被林微抢了先。他百无聊赖地负手打量四周,许多来礼佛的夫人小姐都往后山去了。
据说后山风景很好,泉水筝筝,不如我们去看看?”
季泠否决了他的提议:“不去后山,我们去另一个地方。”
“哪里?”
“华峰书院。”
祝扶春无奈地看着她:“说了来踏青,你怎么又去办公事。”
季泠已然抬脚往书院方向走去:“谁说是为了公事的?你还没去过华峰书院呢。那儿的风景秀丽,后头有一处小潭,种着一圈毛竹,还有一处八角亭,我们去那儿坐坐。”
祝扶春见她都已经安排好了,还有什么可说的,他如今可是半点也不敢置喙她的决定,只好内心偷偷叹口气,又快步跟上两人。
季泠走进书院已经熟门熟路,从选址动工到开始招生讲学,她已经来了多次。
去年春天来时,这里还是一堆的木桩尘屑,如今已经是另一番好景致了。
今日正好是学生假日,连屋学堂静谧无声,只听见热闹嬉笑从远一些的地方传来,那是学生们的斋舍。
季泠听见这样青春又欢乐的笑声,似乎感觉又回到了七八年前,那时候她和何咨宁、钟荡云几个姐妹也是这样肆意烂漫,与世无争又坦荡开怀。
季泠低头前行,难以自抑地怀念起旧日时光。林微与祝扶春一左一右跟在她身边。
那股清泉流动般的少年气息被逝去的风吹远了,只剩下春鸟鸣叫,树叶翕动的声音。
走到书院后处,绕过一片竹林,就到了季泠说的那处小潭,祝扶春已经看见了掩藏在一排竹子之后的亭尖。
三人慢慢踱步,从犬牙交错的小潭走向八角亭。
“今日云景好,水绿春山明。”季泠看着绿潭,刚感叹一番,亭子中的一道柔声与她的声音默契相汇与那排毛竹之上。
林微惊讶:“亭子里有人?”
季泠伸头望去,亭中说话之人循声走了出来,一袭缥色山水纹直身,诞姿丰容,颀比修竹。
几乎与八年前的那个夏天别无二致。
不同的是,他今日戴了一顶蒙漆纱大帽,更多了几分雅士的潇洒风流。
季泠顿住脚步,微张了张嘴,竹叶尖在春风里轻摆,挠过她的皮肤。她好像坐在一只秋千上,荡起前是此刻,落下后却是昔日。
直到她看见他帽檐之下的笑。
她第一次看见他戴大帽,往常所见,都是官帽。原来长的好看的人,带什么帽子都一样的好看。
季泠终于回过神来,眼下的她是户部主事,不是当年那个毛躁的学生了。
可她嘴上仍然失了分寸,当即脱口而出:“先生?”
祝扶春用余光看了季泠一眼,随即拱手:“徐大人。”
徐行对着他们微笑点头,侧身示意道:“来亭中坐一坐?”
季泠却犹豫不前,她总感觉徐行的眼神不对劲。不是在看着他们三人,而是独独盯着她一个。可当她壮起胆子迎上他的目光时,却发现是她想多了。
她刚想开口回绝,祝扶春却率先应下,继而往亭中走去。
季泠回头看了眼林微,眼睛疯狂乱眨:“咋办啊!我不想去!”
林微无奈地牵起嘴角,也以眼神回复她:“徐大人在盯着我们呢!刀山火海也得去了!”
林微瞧着她嘟着脸,丧气地闭了闭眼,松了脊背,垂头任命地走去。
徐行却俨然东道主般,就站在亭子边等着她们二人。季泠不得不与他擦肩而过,别过脸只盯着林微。
走近一看,亭中还有三人,季泠立刻端起身份,又恢复了体面。
“这位是季大人,祝大人,林姑娘。”徐行落座后,先向三人介绍,三人立刻起身向他们行礼。
靠近徐行的是一个青年男子,模样端正,神情却有几分严肃。与他们二人相对的是两位姑娘,一个高些,生了张鹅蛋脸,神采奕奕,让季泠仿佛看见当年的自己。另一个矮些,圆脸杏眼,却不是乖巧的气质。
季泠和林微分别捡了她们两人边上的石凳坐下。
如此一来,季泠就可以与祝扶春贴着坐了。可这样的结果就是,她不得不正面对上徐行的脸。
徐行向他们一一介绍:“这位是章钧龄,是咱们新科进士,路上正巧碰见了,就结伴同行前来了。说来也巧,他之后要去户部观政的,就在你的手下。”说完,徐行看了看季泠。
季泠惊讶:“在我手下?怎么没人知会我。”
“才定下来的,还没过文书。”
季泠仔细打量了这个青年,似乎比她还要大几岁,看起来倒是可靠稳重的,不骄不馁,徐行选人的眼光不错。
沈赟偕一事后,季泠在选人看人上就多少有些顾及,若是一人满腹才华却心思不正,招来只会平惹是非。
“这两位姑娘呢?”
季泠看着身边的两位姑娘,莫名生出一些好感,很愿意和她们亲近交谈。
“她们二人都是前不久才选进来的女学生,是这一批最出色的。你也见过岁试成绩,前三甲中的两位女子,就是她们。”
季泠一听,立刻来了兴趣,先问过她们的姓名籍贯。
靠近她的圆脸姑娘先介绍了自己:“季大人安好,学生名为蓝昭衡,是建州府人士。”
季泠眼睛放光,看了一眼徐行,徐行笑着对她点头,“是从枫漈书院中来的。”
“枫漈书院如今真是人才辈出啊。”
徐行举杯掩饰住笑意,季泠这究竟是夸这位学生,还是夸自己呢。
季泠注意到她头上的银饰,以及衣裳上的纹样,好奇地问:“你是畲家姑娘?”
蓝昭衡点点头:“学生在畲乡长大,母亲是畲家人。”
祝扶春看着她们俩:“畲家人?”
季泠点点头:“建州有畲乡,是畲家人最多的地方。她们以母为尊,常以山林中结竹木障覆居息为輋。”
祝扶春却不知道这点,只觉得惊奇,竟然还有以母为尊的地方。
蓝昭衡略有些紧张,可实在压不下对季泠的钦慕:“学生早闻季大人也是建州人士,下月三月三,我们准备一块儿做乌米饭。不知能否有幸,请季大人一尝?”
乌米饭啊...她确实很久没有吃到了。
“自然,到时候,我定会来你们这儿讨这份乌米饭。”
两位女学生都在,季泠也不能厚此薄彼,接着询问另一位高个姑娘。
“季大人安好。学生名为楚陵游,是由凤阳府而来。”
季泠敏锐捕捉到:“凤阳府?何大人那儿来的?”
楚陵游点点头:“正是,何大人见到学生时,只说一句,学生像她一位故友,日后必定会有光明大道,叫学生来参加华峰书院入学试。”
祝扶春摸不着头脑:“何大人?凤阳府哪位何大人?”
徐行却是早已明白,这姑娘原来是何咨宁为季泠选的。
年前,何咨宁已经从庐州府调往凤阳府了。
季泠端详着楚陵游,其实五官与她并不相似,可坐在那儿,无端就感觉是八年前的她,那时候她还没见过什么风浪,还在建州做着最出色肆意的学生,日日拉着何咨宁到书院后的小山丘和八角亭边耍乐,看见书中描摹的每一处山川都无比向往。
时过境迁,她已经不复当年心境了。
她注意到楚陵游的圆领襕衫,宽袖皂缘,皂条软巾垂带,询问她:“这是你们书院的衣裳吗?”
楚陵游和蓝昭衡点点头,“先生说,女子虽然得了和男子一样的机会到此学习,但不能红妆袄裙,看起来太怪异了。最后命我们这些女学生也仿照男学生的模样,着襕衫,戴方巾,看起来利落些。”
这话虽然意思没错,可是季泠总觉得不畅快,她无中生出一些悲哀:“什么时候,女子不再是因为模样、性格与男子相似,就能被人看重和称赞呢?”
“待到她们和你一样,堂堂正正地走进朝堂之中,为你们女子开一条自己的路,定自己的准绳,写自己的传书。”徐行的声音温柔却有力,淌进场上四位姑娘的心中,她们都抬头看向徐行,点了点头。
章钧龄还要准备明日观政报道的事宜,与徐行、祝扶春、季泠说了缘由,先告退了。
剩下六人聊了聊当下书院的状况,季泠和徐行又多问了几句她们的体会与建议,见天色不早,也起身离开。
楚陵游和蓝昭衡站在亭中,前方小径上,季泠大方地站在徐行和祝扶春之中,两人相视一笑,紧紧地牵着彼此地手。
一人眼中流露出艳羡:“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季大人这样的人物呢?能够毫无惧色地站在男人中间,让所有人都敬她三分。”
另一个姑娘捏了捏她的手,语气里满是希望:“会的!总会有那么一天。季大人是第一个,我们便是第二个第三个。日后熠熠星光,终会有属于我们两人的璀璨。”
哪怕很微弱,只要够多,就能足够耀眼。
风掠深潭,竹林簌簌,姑娘头上的银步摇也在铃铃作响。
天与人共春。
徐行、季泠和祝扶春三人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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