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
北风卷着细碎雪粒子,噼啪敲打家家新糊的窗纸。
寒气裹着一种压抑的寂静。
小年已过,按旧俗需食素斋戒。
陈家灶间飘着清粥与素炒萝卜丝的香气。
谢晚舟巧手用冬储的萝卜、豆腐和干菌菇,竟也置办出几样精致素斋,连安安的小碗都码得齐整。
三姑婆在堂屋细细擦拭祖先牌位,动作比往日更显庄重。
陈谷雨换上一身洗得发白的素净旧衣。
前世高门刻入骨血的礼数,让她对这些日子存着本能的敬畏。
谢晚舟在灶间沉默忙碌,擦拭早已光洁的灶台,动作间却透着一丝不易察的紧绷,像被无形之手缓缓绞紧的弦。
午时刚过,村口那面铜锣猛地爆出凄惶乱响!
里正娘子李娘子带哭腔的嘶喊,穿透风雪,狠狠砸进每家每户:
“陛下……陛下殡天了——!举国同悲,新皇即将登基!奉县衙急令,即刻起,全民食素百日!禁婚嫁、禁游乐、禁……禁房帷之事!违者严惩不贷——!”
消息如惊雷,在死寂的李家坳炸开。
连风声都仿佛冻住了。
家家门窗紧闭,一股沉重窒息的禁忌感,随漫天风雪沉沉压下。
陈谷雨站在堂屋门口,眉头紧锁。
新皇登基,国丧百日……前世亦是震动朝野的大事。
但这“禁房帷”的律令,竟如此清晰严苛、直抵乡野,让她再次感到这世界律法对基层控制的森严。
她下意识望向灶间门口。
谢晚舟正站在那里,手里捏着给安安擦嘴的布巾。
凄惶锣声入耳的刹那——
他身形骤然僵住,如同被冰锥瞬间贯穿、冻结!
没有惊呼,没有悲泣,甚至连一丝颤抖也无。
他就那样僵在门框阴影里,像一尊骤然失却生气的石像。
手中布巾无声滑落,飘在冰冷地上。
时间凝固,风雪在他身后肆虐,他却似隔绝在另一个死寂世界。
许久,久到陈谷雨以为他连呼吸都已停止,他才极其缓慢地、如同锈蚀千年的机括被强行扳动,一寸寸艰难转过身来。
昏沉光线下,他脸色白得骇人,不见血色。
眼神空茫投向院中飞雪,那里面翻涌的不再是平日的沉静或温柔,而是一种陈谷雨完全无法解读的、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是深入骨髓的悲怆?是湮灭一切生机的绝望?还是对某种残酷宿命的认命?
他仿佛没看见近在咫尺的妻主,也没看见惊惶的三姑婆,目光穿透风雪,也穿透现世——
直投向某个遥远痛苦的深渊。
随后,他像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动作平稳得诡异,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冷的麻木,弯腰拾起布巾,默默走回灶间深处,拿起一个早已锃亮的粗瓷碗,用布巾一遍遍、机械地擦拭那光洁碗沿。
陈谷雨心猛地一沉。
这反应太反常了。
寻常夫郎闻此严令,或惶恐律法,或忧心生计,绝非他这般……
仿佛被恶咒瞬间攫住魂魄的万念俱灰。
她没有立时上前。
前世深宅经历让她深谙,有些伤痛如深埋地底的火山,贸然触碰,只会引发更剧烈的喷发。她只沉默走过去,弯腰拾起他滑落布巾时掉在旁边的一小撮散落棉籽——那是他平日习惯捻在手里的东西。
随后走到水缸边,拿起他洗了一半放在盆里的碗,用不容置疑却异常平静的语气道:“我来洗。你去陪安安坐会儿,给他讲个故事。”
声音不高,却像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带着打破那可怕麻木的力量。
谢晚舟指尖冰凉,当陈谷雨温暖干燥的手接过碗时,他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
他终于抬起眼,空洞目光对上陈谷雨沉静眼眸——
那里面没有探究,没有逼迫,只有一种“我看见了,我在这里”的无言安稳。
他喉头剧烈滚动一下。
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极缓慢地点了下头,脚步虚浮,如同踩在云端般,走向里屋安安的方向。
国丧的沉重阴霾,如铅灰色天幕,沉沉笼罩着小院。
白日里,陈谷雨沉默整理农具,检查地窖储备,劈砍柴火。
谢晚舟则更加沉默,常对着窗外纷飞雪片长久发怔,唯在照顾懵懂安安时,眼中才勉强凝起一丝微弱活气。陈谷雨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依旧不问。
她只是在他指尖冻得通红时,将烧好的汤婆子不由分说塞进他怀里。
在他忘了给堂屋火盆添柴时,起身默默添足。
吃饭时,不动声色将他平日多吃两筷子的那碟素炒菌菇,推到他面前。
这份沉默的守护,如冬日燃烧缓慢却持久的炭火,没有炽焰,却以恒定温度,一点点、坚定地融化着谢晚舟心头上那层厚厚坚冰。
那份小心翼翼,那份不追问的尊重——
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他心头发烫,也让他心中那积压的秘密,沉甸甸地几乎要将他压垮。
终于,一个风雪呼啸得仿佛要掀翻屋顶、投入无底深渊的深夜。
安安在里屋小床上睡得香甜,呼吸均匀。
陈谷雨就着桌上跳跃不稳的油灯光晕,细细缝补安安白日疯玩扯破的棉袄袖口。
谢晚舟坐在她对面的矮凳上,手里无意识地捻着一小撮棉籽——
那是他今年收获的最普通的岭南棉种。
粗糙棉籽壳在他修长却冰凉指间反复摩擦,发出细微单调的沙沙声,是这狂暴风夜里唯一规律的低音。昏黄灯光笼着他低垂侧脸,在斑驳土墙上投下一个沉默紧绷、仿佛随时会崩断的影子。
屋外是鬼哭狼嚎般的风雪世界。
屋内却被油灯圈出一方奇异、仿佛与世隔绝的寂静孤岛。
“妻主……”
谢晚舟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被风吹落的羽毛,带着一种被粗粝砂纸反复打磨过的沙哑,突兀撕裂了这层薄薄宁静。
陈谷雨捏着针的手指顿住。
抬头,目光平静落在他身上,带着无声鼓励和全然等待。
谢晚舟没有抬头,目光死死胶着在掌心那几粒灯下泛微光的棉籽上,仿佛那是他此刻仅存的、维系神智的锚点。他用力吸了一口气,胸膛明显起伏,像要鼓起全身残存力气去推开一扇万钧之门。
“……听闻陛下殡天,新皇登基……我……”
声音骤然卡在喉咙深处,如同被一只冰冷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喉结上下剧烈滚动,下颌线绷紧如拉满到极限、随时会断裂的强弓。
那后面的话语,仿佛蕴含着千钧重、刻骨痛,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撕扯,却最终被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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