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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茱萸》

35.桃花煎

是日离开西泠同心楼已近傍晚。君迁将金坠送回家,又与梁恒一同去见苏通判共商施济局之事,深夜方归。金坠莫名被盈袖拉去“捉奸”耽搁了半日,心中虽有疑虑,一时也无暇过问,到家后便回屋做起绣品。

乔隽娘虽已允诺高价雇佣她,金坠毕竟不曾有类似经历,心中忐忑,力臻完美。此前赶制的绣样不免潦草,她遂耐心修缮,增针补线,预备翌日一早便去乔氏绣坊签定契约。春夜融融,虫鸣嘒嘒,丝缕绵绵。她倚在窗前秉烛夜绣,不觉伏案睡去。

次日拂晓,天色微明,屋外忽起一阵嘈杂。金坠惊醒,只见苏合等几个小婢子猫儿似的在庭中窜来窜去,吆喝不断,一会儿上树,一会儿探草丛。

金坠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

苏合从竹丛中探出身道:“隔壁罗娘子家养的几只金丝雀连夜跑了,偏往咱们这儿飞,大伙儿捉了许久还没捉到呢!娘子可曾见到么?”

金坠还没反应过来,盈袖忽从一旁的假山洞中钻出来,灰头土脸地向她道歉:“对不住啊坠姊姊,大清早吵着你了……”

盈袖昨日在同心楼中一番哭闹后独自跑走,金坠颇为忧心,此刻见她并无异样,松了口气,笑道:

“没事,我早醒了。你确定你家的雀儿都在这儿么?我也替你寻寻吧。”

“几只小鸟罢了,找不着就算了,跑了乐得自在!我原也打算放生的,哪晓得刚打开笼子它们竟齐嗖嗖往你们家飞……对了,比起这个,坠姊姊你还是快去看看你家那位吧!”

盈袖话音未落,宛童提着只鸟笼儿跑来,激动道:“找着了找着了!最后那只还躲在药庐里偷食呢!”

盈袖如释重负,接过那叽叽喳喳的金雀笼,问道:“宛童,你们家沈学士怎么样了?我看他方才吓得可不轻……”

“那几只金丝雀连夜跑到沈学士的药庐里偷食入药用的果子,咱们今早进去寻,一开门便见鸟儿四处扑腾。沈学士就同活见鬼似的,问他也不说话,只自己回屋去了。看他的模样,竟比上回被鹦鹉吓到还严重不少呢!”

盈袖惊道:“猛禽也就罢了,想不到世上竟有人是怕小鸟的!他为何如此?”

“天晓得呢,沈学士明明连五毒都不怕的!五娘快去看看他吧!”

宛童还没说完,却见金坠已兀自向东厢君迁屋中而去,又对盈袖道:

“罗娘子下回遛鸟可得小心些,我们这里有个炼药的,家里一堆花花果果,专招鸟儿呢!”

盈袖将那只黑檀七宝鸟笼高高提起,望着里头冷笑道:

“我就想放了它们,谁知这些不争气的为几口吃的自投罗网,闹成这般。活该关一辈子笼儿!”

宛童笑道:“这些金丝雀儿娇贵得很,纵放出去也没法活的,不如在笼子里好吃好喝安生呢!”

盈袖哼了一声,端着鸟笼走了。宛童见她今日有些古怪,又不好多问,撇了撇嘴,回身招呼几个仍在埋头寻鸟的小婢子去了。

那厢金坠正走到君迁屋前,恰好谢翁从对照而来,见了她十分诧异。金坠问道:“君迁他……没事吧?听说他被隔壁跑来的几只鸟儿吓到了。”

谢翁莞尔:“郎君方才委实吓得不轻,回屋歇息了片刻,眼下许已好些了,娘子不必担忧。”

金坠好奇道:“阿翁可知他为何这般怕鸟?”

老者叹息一声,黯然道:“娘子有所不知,郎君幼时,我家先夫人在山中遭野鸟啄伤,不幸染上恶疾,早早过世了。郎君目睹一切,自此极恐禽鸟,见到鸟羽亦会遍体起恶寒。今日药庐所见之景,于他就是噩梦哩!”

“原是如此……多谢告知。”金坠轻叹一声,指着谢翁手中端着一只药盏问道,“这是……?”

谢翁道:“这是郎君常饮的压惊安神煎,刚煎好,小老正要给他送去呢。”

金坠接过药盏:“我来吧。”

自从搬来杭州,二人一直分室而居,这还是她初回造访他的寝房。金坠叩了叩门,端着药盏轻步入室。屋中熏着醒神的冰片香,君迁专注地伏在案前,以为是谢翁进来送药,头也不抬道:

“多谢,放在案边便好。”

金坠蹑步过去,搁下药盏。四下环顾,见书桌上方挂着一幅字,清丽秀挺,不知何人所书。金坠觉得这字与意皆美,不禁举目念道:

“与万物沉浮于生长之门。”

君迁闻声抬头,讶然地望着她:“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突发不适,我来看看。”金坠走到他身边,“哪儿不舒服?”

君迁低低道:“近日略有些疲累,无妨的。”

“家里被几只鸟儿闹得鸡飞狗跳,看着也累。”金坠轻叹一声,“谢翁都告诉我了。我……我先前不知道这些,上回还笑话你,对不住啊。”

君迁一怔,只微笑着摇了摇头。金坠见他面色略有些苍白,问道:

“你还好吧?要不寻医来看看?”

“不必,我自己会医。”

君迁摇了摇头,复又伏在案前。金坠才发觉桌上摊开了针包,一排长短各异的灸针依次陈列。只见他撩袖露出左臂置于案上,右手取出一枚长针在烛火上略一炙烤,便信手扎了下去。

银针泛着寒光,扎在肉间,十分刺目。金坠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却见君迁面不改色,只是扎着针的手臂微有些发颤,想必是惊惧疲累所致。他调了位置,正要扎下第二枚针,金坠按住他搁在桌上的那只手道:

“我替你按着吧。”

君迁触火似的欲缩回手去。金坠紧按住他,正色道:

“放心,我不会乱动的,你尽管扎。”

“……多谢。”

君迁由她扶住手,终于沉下心,一连往左臂上扎下数针。金坠蹙眉道:“疼么?”

“习惯了就不疼。”

“我还是第一回见到自己给自己扎针的。要找准穴位很难吧?”

“熟能生巧,多练便不难。”

“你练了多少回?”

“记不得了。上百回总是有的。”

“你往自己身上扎了上百针?”金坠倒吸一口凉气,“只为了找穴位?”

“祖父遗训,医道唯舍身不可成。”君迁将最后一枚银针插在臂间,“这只是入门。”

金坠望着他扎满银针的手臂,轻轻道:“总听人说你出自三世杏林之家,你祖父是药学泰斗,想必自你出生起便对你寄予厚望吧?”

君迁摇了摇头:“最初祖父并不强求我传承家学。是我自身兴趣使然。”

金坠一怔:“那你父母呢?似乎从未听你谈过他们。”

“他们在我儿时便去世了。”君迁嗫嚅,“六岁那年母亲病逝。而后一年,父亲亦故世了。”

金坠踌躇片刻,柔声道:“令堂生前亦从医吧?我昨日在西泠同心楼等你的时候,同那位妙音天娘子聊了一会儿。听说你母亲生前常为像她那样的女子义诊施药……可惜医者不可自医。”

君迁眉眼低垂,凝望着扎进自己臂中的一排银针,慢慢说道:

“先母出身药门,一次采药途中邂逅了父亲。儿时,他们常会带着我四处巡诊,为穷病之人治疾施药。六岁那年江州时疫,父亲因公驻京,母亲独自带着我去乡间义诊。离开前,我们去山间采药。母亲救下一只落巢受伤的雏鸟,为之清创时,不慎为鸟喙所伤。不料伤处恶化,母亲病了数日,于归家途中不治……”

金坠闻言,唏嘘不已,又听君迁戚然道:

“母亲曾告诉我,人生于世,未必要做出惊天动地的壮举。但凡心怀善愿,纵然只是将一只落巢的鸟儿放回巢中,便不枉此生……可她却因此丢了性命。”

他言至此,抬眸眺向窗外,静聆着报春鸟在庭间啼啭欢歌。

“昔年在江州野外,母亲救下那只雏鸟的时候,为之取名迦陵频伽。她说那是佛经上的妙音鸟,若听到它的歌声,便可结下善缘,此生安乐无忧……我却想问问神佛,何以容得下世间众恶,却令我母亲不得善终?”

金坠不知该说什么。一时无言,君迁抬头望着悬挂在书案上方的那幅书法,喃喃道:

“这是母亲手书。出自《黄帝内经》,意思是顺应自然之法,与万物共同生长。幼时母亲教我读书,我刚识字时,第一句学的便是这句。”

他言至此微笑了一下,眼底的悲色中平添无限怀恋。

“母亲总是教导我,医者自身即是活着的药。她教我要活成一味良药,既可医人,亦可自医。参赞天地化育,与万物沉浮于生长之门……”

金坠轻语:“此生福报来世方享。你母亲在天上会安乐无忧的……”

君迁欲言又止,凄凉一笑。金坠咬了咬唇,又道:

“那……你父亲呢?”

“母亲死后,父亲自责万分,最终摒弃了医道,不顾祖父反对自请随军去往辽东,一年后便死于沙场。”

君迁语毕,容色中已无分外哀戚,只于眼底隐隐藏了些微澜。他忽又自语一般说道:

“我曾以为,父亲只是因母亲之死心生绝望,故而弃医。后来才明白,他是因见了太多,认定行医无法救世,最终踏上了自我放逐之路……父母相继去世后,祖父一改宽和前态,亲自教导我药学医理,极尽严苛,方有我今日所成。”

他竭力掩藏忧色,眉目中仍透着往日未见的黯淡,似一池遭春寒之风拂掠的幽潭。金坠懊悔挑起了这沉重话题,故作轻快道:

“你这自己给自己扎针的本事,想必也是自小被尊祖父逼着练出来的吧?”

君迁苦笑:“还有尝百草的本事。”

“难怪我之前无论灌给你什么苦药,你都能面不改色地咽下去呢!”金坠撇撇嘴,“除了那山茱萸果儿!”

君迁一哂,望着她道:“那毕竟不同。”

暖风入窗徐来,他眼底的哀色已不觉消融在宣明的春光中。清黑的瞳眸亮而深,映得人如行舟中,摇摇荡荡。金坠垂下眼睛,瞥见他的左手仍被自己紧握在掌心,已有些发烫。她连忙移开手,正色道:

“你还要扎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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