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茱萸》
却说罗盈袖得知梁恒和君迁青天白日出没于西泠同心楼,当即带着金坠直奔孤山,跨过西泠桥,风风火火闯进这座柳丝烟波之中的歌楼,铁心要将那两个负心郎当场拿住。
盈袖也算这里的常客了,同心楼的姊妹们隔三差五见她来捉人,一面招呼她给她指路,一面掩嘴偷笑等着看好戏。盈袖熟门熟路地往一楼几间雅厢中寻去,扭头吩咐金坠:
“我先在这里搜,坠姊姊你去楼上!”
楼中人来人往,歌舞喧嚣,盈袖一眨眼便没了影。金坠头一回来这样的地方,四下环顾,疑心君迁是否当真也在此地。拾阶而上,每一层每一间厢房都紧闭着,无不是吴侬软语莺莺燕燕。金坠头疼得很,又不好一间间去敲门,懊悔来了这是非地。徘徊之际,忽闻头顶阁楼中隐隐飘来一缕凄凉沙哑的女子歌声,唱得正是那曲著名的《苏小小歌》。
这不合时宜的歌声如同一阵倒春寒的阴风,吹得人毛骨悚然。金坠循声步上阁楼,从半掩的门中窥去,只见昏室之中灰尘蛛网密布,当中竟有个伶仃枯槁的身影,正是那唱歌的女子。金坠不曾想这笙歌四起的西湖歌楼上竟索居着一位幽魂,一时骇然。却听那屋中人哑声道:
“无需惊慌。我非幽冥之人,更不是苏小小本尊,方才不过同你开个玩笑。贵驾来得匆忙,可是在寻什么?”
金坠以为她在同自己说话,正不知如何回应,忽听那女子凄然一笑,又喃喃道:
“我啊,曾是这同心楼中唱曲唱得最好的。以前嗓子没坏时,人家都唤我‘妙音天’。多少人踏破了门,只为听我像方才那般哼上一曲啊……”
她在妆台前转过身来,一头雪白的枯发如面幂遮颜。金坠吓了一跳,忽听另一个声音在屋中说道:
“可否让我看看你的脸?”
那分明是沈君迁的声音。金坠一怔,才看清屋里还有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她那苦寻不见的好夫君。他果然在这里!
金坠又惊又疑,屏息躲在门后听下去。只听那“妙音天”苦笑道:
“若在昔日,想看我的脸需花上数金呢——可惜如今我已面目全非,纵倒贴钱给你,你也不会想看的。”
君迁道:“可是染疾所致?”
“他们都说我遭报应染上了风癞,不知还能活多久。这屋里不干净,离我远些吧。”
君迁道:“此疾绝非风癞,如若不嫌,请允我上前诊视。”
妙音天道:“你是医者?”
君迁颔首。妙音天分外错愕,踌躇片刻,拨开乱发,露出了自己的脸。君迁举烛上前,俯身望诊。金坠借着微光从门缝中窥去,但见那白发之下满面花疮,一半业已溃烂;眉睫亦悉数脱落,形如厉鬼所化。
金坠从未见过这样可怖的面容,捂着嘴才没惊呼出来。君迁虽有预判,仍为这凄厉病容所惊,平复心神询问病人:“此前可曾寻医求诊?”
妙音天道:“曾有姊妹好心替我求过医药,稍有名气的医者听闻我的症疾,无人愿见我。只偷偷看过几个游医,皆说我此疾为淫邪冥病,无药可医,让我去寺院道观向大德求请攘灾符咒……”
君迁皱眉打断:“方术之言属无稽之谈,百害无益,切勿理会。”
“有益与否,凭我此副样貌,纵躲在这楼里也遭人嫌,又如何敢求见神佛?”妙音天冷笑,“依先生之见,我还能活多久?”
君迁冷声道:“妙娘子身染淋毒,疳疮业已上攻头面。若再不医治,一年内恐有性命之虞。”
“……淋毒?”
“俗称花柳病者。”
“不是风癞?”妙音天一惊,“女子……也会得么?”
君迁正色道:“淋毒无分男女,皆可致病。女子多为被染一方,症状更为严重。还请立即服药医治,且应多透风见光,不可于此久居了。”
妙音天一怔,幽幽道:“我染了这不洁之病,人人都避我不及,先生不怕么?”
“世间百疾各有其症,无分洁污。”君迁顿了顿,“家母亦是医门中人,曾对此疾有所探研。世人囿于道德成见以绝症视之,患者本人亦羞于求诊,实则此疾与寻常疾病无异,按方诊治便可痊愈,切勿自弃。”
妙音天垂眸:“先生德术双馨,想必是位名医吧?给我这样的人看病,实在辱没你了……”
君迁摇摇头,掏出随身所携的一本小册,向妙音天借笔开了药方,撕下纸张递给她:
“请速按此方前去杭州药局购药,若有难处,挂账亦无妨。”
“药局?”妙音天一怔,“莫非先生是位医官?”
“我日间于此坐诊,妙娘子可自行前来求诊。然药局并无分科,医者亦有限,实难有所助益。”君迁又写了一张字条递给她,“近郊余杭有一位杜姓女医,曾是家母故友,为人亲和,擅治此疾。妙娘子若照此址前去求诊,疗效定佳。”
妙音天如获至宝,惊喜地接过字条。又听君迁道:
“目下另有一处施药济病的公共医坊正在筹建,建成后问诊求药皆不收费,且有诸多病科。娘子若有所需,日后亦可前往问诊。”
妙音天郑重言谢,问道:“先生如何称呼?”
君迁本不愿留名,又恐她来药局寻不到自己,遂如实道:“鄙姓沈。”
妙音天感动道:“先生方才说,你母亲曾为许多身患此疾的女子治过病?不知令堂现在何处?”
君迁低低道:“家母……业已谢世多年。”
妙音天轻叹一声,嗫嚅道:“渡人者不可自渡,医人者不可自医……这都是命。”
君迁不语。昏室幽寂,不时可闻窗外鸟语人声交杂,春光喧嚣,恍若隔世。金坠在门外窥见这一切,一时呆住了。就在此时,楼下忽响起一阵气势汹汹的脚步声,须臾便闻盈袖嚷道:
“好啊!想不到你沈学士一世英名,竟也是个登徒子!说,将我家梁恒藏到哪儿去了!”
话音未落,门已被砰地撞开。盈袖忿忿闯进阁楼,见屋中暗无天日,霉气熏人,忙蹙眉掩鼻。金坠正要劝她,盈袖已上前指着君迁大骂道:
“堂堂一个翰林学士郎,放着家里明媒正娶的不理,竟跑来勾搭这种风尘女——还是个白毛,住在这盘丝洞里,不会是妖精化的吧!我倒要看看,她长得有多好看才勾了你去!”
说着便转向一旁的妙音天,不顾金坠阻拦,伸手便要去扯她遮面的头发。妙音天冷笑一声,转过身去对镜梳头,淡淡道:
“这位小娘子莫不是以为,自己嫁了人,便比我这风尘之人高贵么?你我唯一的区别,不过是我在这楼中卖身,你在你夫家卖身——我卖身尚且有进账,你呢?”
“你……!”
盈袖恼羞成怒,一时语塞,俄而眼圈一红,竟掩面哭了起来。金坠忙去安慰,瞥向君迁,见他亦错愕而无奈地望着自己。这时又有人在外嚷道:
“怎么吵成这般?沈学士你到底找着人没有……”
听见楼上动静,梁恒终于姗姗来迟,一进门撞见盈袖,霎时吓得面无人色。又见她哭得正凶,忙上前搂着她宽慰道:
“我的嫡亲心肝儿,好好地怎生哭了?娘子莫哭,千错万错皆是我错!为夫今日来此实为一桩要紧公事,绝不是来花天酒地的,不信你闻闻我这一身的墨水味儿……”
正要替她抹泪,盈袖蓦地抬头狠瞪他一眼,扬手一甩,在他颊上烙下个掌印;还嫌不解气,又从腰上扯下随身携着的那只书袋,一下接一下往梁恒头上狠敲,边敲边骂:
“上回说是去什么诗社,还嫌我不识字丢了你的脸面,亏我天天吊着这破玩意被人当书呆子看,你倒好,青楼里的墨水都比自家的香?这么爱喝,教你喝个痛快!”
话落从书袋里取出墨盒揭开,劈头盖脸泼了那负心人一身黑,又将那一袋子文房四宝一股脑往他身上一砸,扬长而去。梁恒当众惨遭娘子一顿痛打,捂着自己乌七八黑的俊脸哀声叫屈:
“苍天有眼呐!我说你们怎都干瞪眼看着?——沈大学士,今日之事皆因你而起,我替你两肋插刀却遭娘子误会,你也不替我辩解几句,自个儿倒是琴瑟和鸣!”
君迁无奈道:“你怎样了?”
“怎样?破相了!”
“……我问的是正事怎样!”
君迁一时也被这对横冲直撞的冤家夫妇折腾怕了,眼见今日公事未毕却以闹剧收场,不禁心烦意乱。金坠一头雾水,正待询问,适才与梁恒一道的鱼鸢儿闻风上楼来,见他们杵在妙音天的阁楼前,惊道:
“妙姊姊?你怎么……”
妙音天见了鱼鸢儿,将她携至一旁悄声说了些话,感动地指了指君迁。鱼鸢儿听闻一番始末,亦是感激无限,携了姊妹向君迁道谢:
“多谢沈学士无私济难,使我姊姊重见天日!你开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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