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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茱萸》

33.结同心

杭城孤山之西有古桥名西泠。桥畔青松照水,苍翠幽绝,相传为南朝歌妓苏小小与情郎阮郁对咏结同心之处。有诗为证:

“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

然而,正与才子佳人话本上的结局相反,才子始乱终弃,佳人思念成疾。西湖冷水葬名花,同心桥边埋香骨。

岁月荏苒,山水犹在,芳冢不复。桥畔青松尽已改植为柳林桃花,一座歌楼于此拔地而起,飞阁流丹,玲珑生姿,名曰西泠同心楼。弱柳夭桃,情意缱绻,引来风流无数;才子佳人,歌吟对咏,还酹西湖风月。更有多情梁苑客,凭一腔怀古热忱寻到此处,总要上楼赋诗作对,言必提苏氏韵事,唯恐那小小芳魂无所归依,要将她召至故地,伴君重游百年后的热闹湖山——

此情此景,固非昔比,却又有哪样是她生前不曾见过的呢?

“沈郎在望什么呢?”

头牌娘子鱼鸢儿进楼上雅厢奉茶,见那新来的客人凭窗独立,正望着窗外湖山出神,不禁曼声询问。君迁回过头来,淡淡道:“没什么。”

“我以为你在作诗呢!”鱼鸢儿莞尔来到他身旁,指着窗棂外道,“此间原是小小故居,相传她常在此远眺湖山,凭栏歌咏。以往客人来此,总要立在这窗前望上一望,看看她曾见过的西湖山水,有助于增添诗兴呢。”

君迁退开几步,低眉道:“我不善诗赋。”

鱼鸢儿笑道:“听梁医正说,沈郎对本草情有独钟。俗言草木有本心,君之雅量高致,不必赋诗自可言志传情。”

君迁一时词拙,只问道:“不知梁医正可已到了?”

鱼鸢儿嗔道:“他这人专爱迟到,我再去瞧瞧!沈郎稍坐。”

君迁颔首言谢,复又回身临窗远眺。等了半晌,方闻屋外足音橐橐,回眸便见梁恒那玉树临风的身姿翩然而至,手里檀香扇啪地一合,连连向君迁揖道:

“久等久等!不巧路上撞见个熟人,非得拉着我去游船,纠缠半天才肯放了我!沈学士没等急吧?”

君迁蹙眉:“只有你一人?”

梁恒瞥他一眼:“你不也只有一个人么?”

君迁一怔,耐着性子道:“你不是与织造院的张官商约定今日于此会晤么?”

梁恒耸耸肩:“约是约了,人家毕竟是大忙人,一时有事爽约亦是寻常呀。”

君迁如遭雷殛,冷冷道:“梁医正此言何意?”

梁恒却颇为自得,兀自落座,一面呷着鱼鸢儿烹好的上天竺白云春茶,一面徐徐说道:“如实相告吧。张大官人今日不会来了——其实我也从没邀请过他。”

君迁急道:“可你昨日还与我说事已办妥……”

梁恒打断他道:“莫急么!我既答应过你,必会信守承诺。君子之交贵在坦诚,我一向对你推心置腹,不知沈学士对我亦如是否?”

“……自然。”君迁低低道。

“那便请君答我一问。”梁恒轩了轩眉,“今日沈学士托我约见张官商来此,当真是为给你娘子定制衣裳么?”

君迁一凛,反问道:“否则呢?”

“否则,便如我所料了。”梁恒摇了摇头,直视君迁,“这屋里就你我二人,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实不相瞒,你和苏通判私下筹划的那点事情,我早就晓得了!”

说着止了话锋,意味深长地望向君迁。君迁屏息凝神,一言不发,以深海般的沉默回应他的审视。梁恒轻叹一声,复又幽声道:

“罢了罢了,一个施济局而已,至于搞得这般剑拔弩张?我本懒得过问,不巧那日在绸市被你撞见。你既不惜设套引我入彀,我也不好再装聋作哑——其实这本是件青史留名的好事,何必如见不得人般藏着掖着?”

他言至此,见君迁有所迟疑,微微一哂道:

“沈学士不必紧张。梁某虽不务正业,却分得清黑白利弊,有损医德的事我是干不出的——那王知州和织造院官商勾结也非一两日了,侵地赚黑钱的事儿不知做了多少,也就苏通判和你来了杭州,才敢与他们搏上一搏。筹建施济局好歹是为苍生计,见者有份,我也出一份力便是!”

君迁松了口气,感激道:“多谢梁医正。”须臾忽起一念,复又警惕道,“梁医正此言,确乎发自本心?”

梁恒笑道:“梁某生性愚直,绝非替人做暗桩的料,岂会为了一己私利背弃同僚?何况我本不缺钱,更不缺德!”

君迁犹自沉吟,梁恒见状,悻悻起身欲去:“沈学士若不信我,梁某这就告辞,就当你我今日不曾于这同心楼中会面……”

“梁医正留步。”君迁唤住他,“我相信你。”

“西湖山水作证,你绝不会错信的!”梁恒临窗远眺片刻,重回席上,复又悠闲地啜着茶。

君迁正色问道:“筹建施济局之事,我只与苏通判一人提及,梁医正从何而知?”

“自然是从苏通判那儿知道的啊!”梁恒扬眉一笑,“实不相瞒,今日来此之前,我已与他老人家见过一面,他什么都告诉我了。我同他讲了那日你在武林门绸市给我下套的经过,苏通判还夸你有勇有谋,懂得请君入瓮哩!”

“……谬赞。”

“你那借口寻得恰好,我差些就入了瓮了!但我断定沈学士清风霁月、誉满杏林,绝不会挟人之短。果不其然也!”

梁恒朗朗言至此,盯着君迁道:

“沈学士这擒贼先擒王的魄力,连苏通判都没料到呢!不过依你本意,今日借口请那张大官商来此,单枪匹马的,见了他又打算如何?不会直接苦口婆心劝他把那药王庙让出来建施济局造福于民吧?”

君迁坦言:“苏通判身居殊职,我恐他不便参与此事,无奈出此下策。原备今日暂探听虚实,寻机转圜,再做筹谋。”

梁恒笑道:“就你还探听虚实?那织造院官商是什么人物,什么世面没见过,他探听你还差不多!”

君迁垂眸不语。梁恒一声叹息,敛容道:“沈学士恕我直言——你那点看家本领对付疑难杂症是好,若应付世疾人心可就一无是处了。”

君迁闻言,只戚戚一哂,又听梁恒笑道:

“不过你放心,今日我既约你来到这西泠同心楼,就不会让你空跑一遭——我虽没有请来姓张的,却通过关系请了几个他的同行,皆是在这丝绸之府里排得上号的,凤凰山药王庙待建的那家新绸行他们都入了资——当然,那绝不是唯一的一家。”

君迁一凛:“你是想……?”

梁恒点点头:“一捆木柴难折,若是分而折之,便非难事——不妨先从他们下手,只要能劝说这些绸商撤资,那姓张的独木难□□绸行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动工。”

君迁蹙眉:“此人倚仗织造院及王知州成势,本地绸商皆仰赖其荫,岂会轻易离散?”

“树大必招风,树倒猢狲散,自古如此,做生意的岂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梁恒冲他眨眨眼,“具体我都安排好了,一会儿他们来了我来接待,势必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你沈神医只管在边上陪坐、望闻问切就成!”

君迁见他信誓旦旦,心中虽有疑虑,也不便多问。梁恒又同他絮叨片言,门扉轻启,鱼鸢儿飘然而来,淡淡道:

“你等的人来了,且在隔间安顿着呢。”

“来得好,我正嫌他们迟到呢!”梁恒笑嘻嘻地望向鱼鸢儿,“鸢姊姊可否……”

鱼鸢儿冷冷扭头:“自己事儿自己办去,我头疼,莫唤我!”

梁恒一怔,急道:“那周大官人和莫大官人指明要听你唱的曲子,好姊姊帮我一回,就当我欠你的!这鸿门宴若没了你可不好办啊……”

鱼鸢儿冷笑:“你欠我的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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