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将心向沟渠》
指甲深深掐进皮肤,祁悠然没有说话,压下心中的歉意与酸涩,只仓皇地接过那方帕子。
“婚期既定了,横竖也没什么可商议的,一切……但凭侯府做主便是。”她转过身,“若没有事,你便回去吧。”
她能感受到一道目光静静落在后背,带着探询与某种她不敢深究的余温。
她僵了一瞬,却固执地没有动。
良久,顾濯似是轻轻叹了口气,脚步声远去。
殿内便只剩她一人。
她慢慢蹲下身去,攥紧了那方帕子。
裙裾萎靡地铺开,像一朵被霜打湿的花。
起初只是无声,后来那呜咽便再也压不住,断断续续地从喉咙深处逸出。
.
十里红妆,铺天盖地。
是泼天的繁华,亦是泼天的虚妄。
祁悠然恍惚地坐在轿子里,眼前只有一片混沌而压抑的暗红。
赤金的凤冠,珠翠的步摇,累累赘赘地坠在头上,压得她颈子酸,额角胀,嘴角也沉沉地向下耷拉,扯不出半分新嫁娘该有的喜气。
热闹都是旁人的,外头的吹打喧天,锣鼓铙钹敲得震耳欲聋,她却只觉得吵闹。
轿身猛地一顿,落了地。
帘外伸进来一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
她闭了闭眼,将酸涩与刺痛收回,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搭了上去。
掌心渡过来的暖意,像煨着药罐子的文火,慢悠悠,温吞吞,笃笃地熬着。
一股子厚重的苦味,就这么丝丝缕缕地钻进她的心里。
她却舍不得放开。
走慢些,慢些吧……
她卑微地乞求着。
心在炙烤,她却是欢喜的。
她知道,这欢喜迟早要褪色、要斑驳、要连本带利地偿还给无情的时光。
可此刻,她宁愿闭着眼,饮鸩止渴,让这点带着毒性的甜,在舌尖多停留一刻,哪怕下一刻便是肝肠寸断。
.
圣驾亲临,恩宠非凡。
侯府内外宾客如云,煌煌赫赫。
司仪扯着嗓子开口。
就在这万众瞩目、礼乐齐鸣的顶点,新娘却猛地抬手,扯下了那遮天蔽日的红盖头。
珠翠碰撞,叮当乱响,金玉的哀鸣响彻喜堂。
满堂的喧哗骤然死寂,所有目光都惊愕地聚焦在她身上。
她的肩膀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苍白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臣女祁悠然,今日冒死,状告当朝丞相林枫眠!”
“其一,为谋夺岳父家业,毒害发妻!”
“其二,勾结江南盐运使,贪墨国帑!”
“其三,私藏甲胄兵器,豢养死士,图谋不轨,其心当诛!”
“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有何面目为百官之首,商讨民生大计?”
“望陛下明鉴,严查!”
掷地有声、锋芒毕露。
这实在是一副正义凛然的告发场面。
然而,它可以发生在朝堂上、公堂上……却偏偏不该出现在喜堂上。
祁悠然站在那里,不像个新嫁娘,倒像是个女判官,实在格格不入。
帝王高踞主位,目光沉沉。
一时间,空气凝滞。
祁悠然不再言语,重重磕下头颅。
好好的一场婚礼,被她搅成了一出惶然的闹剧。
满场哗然,她能听到宾客窸窣的交谈声。
然而已行至如此境地,她不能也不敢回头。
“你倒是会挑日子。”皇帝怒极反笑,他深深看了一眼站在祁悠然身侧、同样身着大红喜服的顾濯,“回宫。”
祁悠然起身,临走前,一点可悲的犹豫和软弱终究占了上风,她极快地侧过头,望向身旁那个本该是她丈夫的男人。
只一眼。
顾濯的目光里,只有冰冷的厌恶,比满堂铺陈的红绸,更锐利,更刺目。
这场精心准备的盛大婚宴,在最高潮处猝然断裂,草草收场,留下满地的猩红与难堪。
她是罪魁祸首。
为着满腔的仇与怨,亲手毁了与心上人的婚礼。
.
一夕之间,相府被抄。
狡兔死,走狗烹。朝堂格局天翻地覆。
“疯子!你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小贱人,你不得好死!”
耳边是周氏和林如霜的辱骂声,嗡嗡作响,又沉又闷。
她却置若罔闻。
她再一次,独自立在这座祠堂前。
依旧是那般的压抑,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张着黑洞洞的口,吞吐着阴冷的夜气。
年少时,她曾无数次跪在这里,跪到膝盖发酸,鼻尖满是尘埃的霉味。
它是这般大,大到黑暗能完全吞噬年少的她;它是这般小,小到装不下母亲一个薄薄的牌位。
现在,她站在这,眼神里空茫茫一片,无悲无喜。
“烧了。”轻飘飘落下一句话,她唇角极细微地动了一下,不知是嘲是讽,再不看一眼。
火光在她身后腾跃起来,烧得极旺,映得半边天都红了。
“郡主,张文元醉酒杀妾一案,已按律例,判处绞监候。”一名侍卫趋步上前,垂首躬身。
“就这样么?”她冷冷看过去。
“……此人欺男霸女,罪大恶极,论罪当处,即刻问斩。”
她唇边缓缓漾开讽刺的弧度。
这便是权力的滋味吗?
原来,是这么容易。
幼时她困顿饥馁,在张府门前蛰伏数日,丧了半条命都办不到的事,如今竟是简简单单一句话便能实现。
阿姐,阿姐……你瞧见了么?我替你,把这债讨回来了。
烟尘气呛得她咳嗽,她却疯癫地笑了。
真好。
这滋味……真好。
她欢喜得头晕目眩。
像是一个饿极了的孩子,终于抢到了一枚熟透透的果子,哪怕果肉腐烂,她却停不下来啃食,咀嚼得津津有味。
这味道实在甜美,带给她一种毁灭性的满足。
眼角凝起了水色,是烟呛出来,是因喜悦而生的,还是别的什么,她分不清了。
漫天火光下,她笑着笑着,竟是哭了。
末了,她像是终于想起了今晚还是自己的新婚夜。
白天顾濯厌弃的眼神让她害怕犹疑。
她在心底问自己。
值得吗?
值得。
后悔吗?
不后悔。
她需要一场公正的、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审判。
她要逼着皇帝去惩处林家。
不惜任何代价。
恶人罪有应得,她因随母姓,因外嫁女身份,因皇封郡主的颜面,逃过了流放,实在是个欢喜的结局。
可为什么没有想象中开心呢?
鼻头的那股酸涩挥之不去。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8.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