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春山》
“你不是昨日还在社稷坛进爵受封,怎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戚白商尚沉浸在惊愕里。
于是也慢了好几息,她才反应过来谢清晏方才话里的“新欢”指向。
戚白商抬起左手,接走了右手的药剪,以免伤着人,这才用力挣了下右手手腕,从谢清晏的指骨钳制中脱身出来。
消了惊,女子懒眉耷眼地转回身,重新点起烛火,吹熄了火折:
“忍冬不过十五六岁,谢公胡言什么。”
亮起的烛火驱散了柴房中的昏昧。
戚白商心安地转过身,却见谢清晏像是厌恶地皱了下眉,微微侧身,避过了那处烛火之光。
她柳眉轻挑,扫了眼自己手里的火折:“你与我记忆里的一个幼时玩伴,真的很像。”
“……”
谢清晏原本的情绪叫这一句尽数扫空。
他低垂着眸,扣在束腰革带上的指骨不明显地颤了下,像随口问:“哦?什么玩伴。”
“嗯…”
戚白商回忆了下脑海里那张早已模糊了的面孔,漫不经心答,“一位长得很好看的姐姐。”
“…………”
藏在恶鬼面下,某人清隽容颜上,那道确实好看也凌厉的眉难以克制地抽跳了下。
他冷哂着捏断了指骨间拈起的药草。
“哎…!”
戚白商余光扫见,伸手要拦他,可惜晚了一步,那支八棱麻已经被谢清晏拦腰折断了。
她恼火地扭头,睖向谢清晏。
那人漆黑眸子也清凌凌地落下,停在她脸上。
烛火融融,叫那双漆眸竟也融了冰似的。
戚白商有些不自在地转开眼,拿走了谢清晏手中的药草:“从上京到此地,便是快马轮换,也要将近两日的行程。谢公再这般折腾下去,身后的伤别想好了。”
那人却反手扣住了她手腕,折腰俯下来:“你又把我当作谢清晏?”
“……”
戚白商仰着脸儿,定定望着那双恶鬼面下幽深的眼眸。
几息后,她轻垂了睫:“你确实不像。”
不待他作声,她又续言道:“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长公主独子又何止千金?你若是他,我便是一万个想不通——这世上究竟有什么,能教你如此不惜性命?”
“谁说我不惜命?”
恶鬼面甲下荡出那人一声低哂,嘲弄冷淡。他到底还是克制地根根松开了指骨,放下她手腕:“
先为不败再谋可胜——我向来如此与你大不相同。”
“?”戚白商莫名其妙“我怎么了?”
恶鬼面轻嗤了声上前迫人的威势逼得她情不自禁往后退了步:“你置自己于万丈悬崖之侧稍有不慎便要摔个粉身碎骨却还问我为何不惜命?”
“我何时……”
戚白商本能脱口的下一刻就反应过来。
他说的是此次兆南之行。
略带理亏的心虚之下戚白商挪开眼眸又往后退了一两步:“兄长危难我怎能不顾。况且究其根底是我将此案账本带入京中也是我想查安家之事自护国寺一行后彻底将他卷入。”
“……”
谢清晏似笑眼神却愈冷了。
“戚世隐是为你么?戚白商你未免太自作多情了。”
戚白商蹙眉望回。
“即便没有你戚世隐早便卷入蕲州案中;账本名单他在护国寺一行前便已拿到了。”
谢清晏缓停住身。
几步下来他已将她逼到煮着药的灶台前再退无可退。
“至于安家的杀意……”
谢清晏临睨着戚白商慢慢俯身双手指骨搭上了灶台边沿将她迫于身前。
隔着恶鬼面甲那一字一句近乎冰凉。
“戚家自己要作谢聪手里的冲阵刀与安家为敌。刀碎阵前那是他们自己选的命——与你又有何干?”
戚白商冷淡着神色反驳:“戚家是戚家我兄长从未有意站队争储。”
“世家门庭倾轧之下涉足之人皆危若累卵他一句无意便逃得脱了么?”
“……”
戚白商叫谢清晏压得无可辩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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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清晏眼神蓦地一颤。
他死死盯着她眼睛里像是随时要扑出什么噬人的凶兽。
直至某个刹那谢清晏气笑了似的。
“是”他缓声慢调地直起身“我心甘情愿自讨苦吃。”
“……”
戚白商心弦叫什么拨得微颤了下。
只是转瞬就被她自己压平她咬唇迟疑地问:“难道婉儿也来了?”
谢清晏转身之势一停。
那人回眸隔着恶鬼面那一眼透着懒恹的不虞与冷意:“你倒是与她心有灵犀。”
果然。
戚白商暗道。
若非为了婉儿他
本也不会卷入争储。更不会赶在封典之后,便不顾伤病,匆忙驾马南下,还这般不要命地快马赶来了。
戚白商觉着自己方才提起的那颗心,又无声坠了下去,不知因由,她也无暇去分辨因由。
“婉儿随你一同入山了?”
“她为何会随我——”
谢清晏缓停住,像是察觉了什么。
他低眸睨过她几息,若有所思地转开了脸,“前日你离开后,我叫云侵月带人追来兆南,她是在城门拦了他,跟着来的。”
戚白商愕然:“婉儿何时与云三公子认识的?”
谢清晏这一次看向她的眼神更复杂,甚至有几分似笑非笑:“你不知?”
戚白商有些懵了。
前些日子她不是查胡姬**之事,便是意图安家,间或忧心兄长南下与医馆开设,确实未有什么闲暇心思放在婉儿身上。
似乎看穿她反应,谢清晏低笑了声,懒搭着腰剑,靠在梁柱前轻睨过她:“看来你对你的婉儿妹妹倾心以待,她却未必。”
戚白商:“……”
谢清晏这话里醋味为何如此之重。
他挑拨她与婉儿做什么?
“总之,他们近些日子相熟得很,”谢清晏道,“你的婉儿妹妹,大约是没什么时间想起你这个阿姐了。”
“……?”
戚白商迟疑问道:“你是在为婉儿与云公子走得太近而不悦么?”
谢清晏挑眉,回眸:“什么。”
“云公子性情名声虽风流了些,但并不轻浮,更不是什么坏人,夺人所爱之事,他应当是做不出的。”
戚白商想了想:“我记得,云三公子是当朝太子太傅之幺孙,自小以聪慧闻名上京,许是两人才情相投,引为知己,这才走得近了些。”
谢清晏低声凉笑:“哦,如今你又这般了解云侵月了?”
戚白商:“……”
不管是谢清晏还是谢琅,这人脑子多半还是有什么问题。
定是她医术粗浅才没诊出来。
病入膏肓,追着她咬,改日一定让老师给他看看才行。
一面腹诽着,戚白商一面背过身去,看过药炉里的情况。
还须小半个时辰。
来得及。
戚白商想着,走向搁在柴房另一侧桌上的药箱,慵声懒调:“劳驾。”
谢清晏望来。
戚白商正停在桌旁,一边摆弄她那个瓶瓶罐罐层层叠叠的药箱,一边轻撩左手
随意指了指旁边的长凳。
雪白指根处一点小痣血色似的
勾得人心烦意乱。
拒绝之语在唇舌间转过最后又随着滚动的喉结一并咽下。
谢清晏像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
那无形之线的另一头大约就在女子纤细白皙的手指间绕着。
他停在她身畔略作迟疑坐在了那条粗陋的长凳上。
戚白商有些意外。
这般听话得近乖巧还全不设防地将后颈与肩背朝向她……
的确不像谢清晏的性子。
“解去外袍我为你施针。”戚白商轻言道。
不见迟疑那人垂首修长冷白的指骨便搭上腰间清束的革带。
片刻后外袍便褪去了。
戚白商隔着他中衣定穴捻金针而落无声寂然里只听得到两人气息交叠。
直至最后一根金针松开。
戚白商长松了口气拿起手绢拭去额间薄汗这才绕去桌对面到另一根长凳上坐下。
凉了的药茶叫她在烛火旁微微灼过。啜了两口戚白商轻声似自语地问:“婉儿随着云公子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呢。”
那人阖目养息轻描淡写:“会。”
“?”
戚白商抬起茶盏的手腕顿时停在半空。
“他们扮作了你与戚世隐如今正在引着兆南中安家势力向西假意绕行归京。”
戚白商脑海里下意识勾勒出兆南地图。
按方位大石村居于兆南偏东西向绕行便是为他们调虎离山。
只是……
“婉儿不通武艺如何自保?”戚白商声音略有些急切。
“董其伤在他二人无忧。”
“……”
戚白商闻言眉心一松。
那位在谢清晏身边神出鬼没的护卫她虽见得不多但也印象深刻了。
不过……
戚白商拈着茶盏颇有些意外地看向谢清晏。
——她倒是不曾料想婉儿对谢清晏已是如此至关重要。为她追来兆南不提竟连身边最厉害的贴身护卫都不留在身边而是一并叫她带走了。
不惜性命自讨苦吃也心甘情愿么。
戚白商侧过视线望着窗外夜色中孤零零的悬在枝上的那轮清月。
秋夜生凉也无端生出几分孑然孤寂来。
她轻弯唇角落回眼:“这两日讯息不通不知山外如何了?”
“……”
房内无声。
戚白商不解抬眸,却对上谢清晏的视线,似乎正衔在……
顺着他眼神,她无意识放下撑着脸颊的左手。
那人眼神微动,抬眸,似是醒回神:“…昨日,兆南节度使陈恒接到密信。信中称薛宏忠叛逃,奔赴上京,欲作证状告安仲德与安贵妃收**银,卖官鬻爵。”
“安贵妃也参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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