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
一个周日,胡三算一天看了二十多个手相,为八个人“化灾”,傍晚带着揣得鼓鼓囊囊的口袋,打了点散装酒,弄了只烧鸡、几个小菜,到化智寺古玩市场后面的胡同,找他的哥们刘巧手去。
刘巧手本不叫这名儿,是个摆流动摊卖核桃、木头、核雕的小手艺人,因为雕的东西细致漂亮才得了这么个花名。古玩市场归政/府统一管理之后,每个摊位都要按月收取租金。刘巧手腿有残疾,每天都要吃药,拿不出钱付租金,因此都在他住的胡同口骑着电三轮卖东西。好在之前靠着物美价廉的核雕积攒了一批老主顾,老主顾介绍新客人,还有人给他拍视频发到网上去,生意过得去,刘巧手这才不至于饿死。
那天胡三算到了刘巧手家,看见他还在干活,雕的却不是寻常客人会买的橄榄核,而是一块木头。来小市场找人刻木头,图的就是便宜,一般摆件都是用椴木,质地软又便宜,用小刀就能刻,而刘巧手正在雕的那块木头上面带着点点金星,一看就知道绝不是便宜货。
胡三算在古玩市场里混久了,也懂点这方面的东西,好奇地凑上去一看,竟是一块带金星纹的上好紫檀木料。刘巧手操着牙机,雕得认真,满头是汗。
一问才知道,这是刘巧手几天前在网上接的单子。客人开价很高,自备木材,让他雕一颗大自在天神像木珠,只是要求有点奇怪:客人让他雕好之后把神像的面容抹去,他雕了小半辈子木头,从没听过这样的要求。
胡三算看着那已经快要完成的木珠,再看神像,觉得眼熟又邪门,就劝刘巧手把单子给客人退回去,可东西已经做了大半,退货还要赔人家木料的钱,刘巧手当然不愿意,胡三算也不好劝,就喝着酒,和刘巧手聊着天,看着对方雕完了那木头珠子。
这之后胡三算特地翻了翻手头的资料,又和熟人多方打听,这才确定,客人让刘巧手雕的是八/九十年代兴旺一时,如今几乎销声匿迹的“自在神”。
“所以,你和这个刘……刘巧手,都没见过下单的客人?”江桢和宋柏一前一后,中间夹着胡三算,三人踩着被老树的树根顶得凹凸不平的地面,一脚深一脚浅地向胡同深处走。
“没有,这颗珠子是那客人打了一辆空车来取的,具体目的地是哪儿我们都不知道。”
宋柏问:“那车牌呢,还记不记得?”
“哎呦,这您就要问他本人了。这个时间他估计在家,您仔仔细细慢慢问,我这哥们儿是个老实人,绝对不会诓你们警察。”
宋柏看着这老头现在一副良民模样,估计是预感到自己的朋友卷进了要紧的案子里,再不敢拿平时给人看相那套活话糊弄了,语气便稍微和缓了一些:“这么说你早就知道你朋友刻的是邪教的东西,怎么不早报告给警察?”
“嘘——嘘!什么邪教?人家说的可是‘大自在天坐像,抹掉脸’,有哪个字和邪教挨边儿了吗?人家一个瘸子,挣点钱容易?我多余管这件事!”胡同人来人往,很是热闹,胡三算忙压低声音,示意宋柏也小点声。不愧是在市井里混久了的,这么一会儿胡三算已经和他俩混熟了,竟敢用白眼瞥宋柏,语气里满是恨他不懂人情世故的责备。
他没说错,就算有觉悟报到派/出所有什么用呢?客人完全可以辩解说是刻着自己戴的。小市民都是恨不能躲着事跑,更何况那神秘客人给了刘巧手一/大笔钱,如果不是这颗木珠出现在了刑事案件嫌疑人租赁的集装箱里,恐怕没人知道,章宁市的小小角落里,有这么个木雕匠,接了这么个古怪的客单。
只是——
“那你今天又为什么主动站出来告诉我们自己见过这神像和木珠?”
原本轻松的气氛因宋柏的突然发问紧绷了一瞬,胡半仙推起墨镜,因上年纪而颜色变淡的眼珠竟显得严正肃穆:“因为你们是市分局刑侦支队的,案子不要紧不会报给你们,你们也不会查得那么急。”
他一指江桢:“我看这小哥出了一头汗,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也知道十有八/九是件凶案。这世界上诸神三千,如果只是在心里当个念想祈福,何必分正神邪神?我拜我的祖师爷,别人拜别人的自在神,最好一辈子两不相干。可如果打着自在神的旗号犯法、害人,救度众生的大自在菩萨*会流泪的。”
这个在街上看相骗人的老头挺直了因为总是点头哈腰而微驼的背,嘿嘿一笑:“我是假道士,可良心是真的,总不能让好哥们混进害人的事情里头吧。”
宋柏目光中闪动着几分揶揄,向前微微扬起下巴,说:“带路,老人家。”
“……”可怜胡三算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受宠若惊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啥?你叫我啥?”
“别得了便宜卖乖,带路。”“啥便宜啊?我才六十七,六十七啊!新闻上说这是壮年,怎么就老人家啦?!”
也许是他们吵闹声大,树梢簌簌摇动,响亮的鸽哨从不远处而来,呼地掠过他们的头顶。悠扬的哨音中夹杂着一丝什么东西碎裂开来的异响,很轻,很容易令人以为那是错觉。江桢抬起头来,凌乱不齐的鸽群恰好受惊般扑棱着翅膀,盘旋一圈,向更远处飞去。微风拂过搭在耳畔的发梢,江桢耳尖微动。
“你们听到了吗?”
令他意外的是刚吵过架,宋柏的态度居然迅速地从勉强如常恢复到了之前那种殷切。宋柏侧耳扬头,从这个角度看,他的侧脸轮廓鲜明锐利,斑驳树影落在总是神色冷淡的眼睛中,清亮的瞳仁光芒流转,身上那种冷峻的气质都被削弱了不少。
江桢的头发真有点长了,他看着宋柏,觉得后颈被发梢扫过的地方有些痒。
“没有,有什么声音?”宋柏的目光投向他,又转到胡三算身上,后者摇头示意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江桢没有急着回答,沉默中他似乎在思考自己刚刚是否听错:“……没什么,可能是谁家倒垃圾把玻璃瓶摔碎了。咱们快到了吗?”
“哎,右转就是。”胡三算手搭凉棚,望着远去的鸽群,“奇怪了,这鸽子今天飞得怎么那么乱,让猫吓着了?”
不知不觉中胡三算走在了最前面,三人已经走到了胡同最深处,砖房之间狭窄的小路只能供两个人勉强通过,小路两侧的平房也越来越破,看来李巧手确实经济窘迫,住的不是个像样的地方。
这是个死胡同,尽头是一间小房的背墙,墙上只比人高了一点的位置上开了个长方形的透气小窗,关得严丝合缝,上面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老刘!老刘!刘巧手!”胡三算对着小窗叫了两声,自言自语道,“奇怪了,平时这扇窗户他都开着透气的,尤其现在天儿这么热。来,门在这边。”
江桢心里从听到那声似有似无的碎裂声起就存在的疑影忽然扩大——胡三算连说了两句奇怪了,这是不是说明,作为这里的老住户,他在无意识中已经觉察到了哪里不对?
前面带路的胡三算已经迈过了杂草丛生的台阶,向刘家的那扇小门走去,他走到一半,先是“咦”了一声,随后脚步一顿,转过身来,青着脸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肩膀陡然一沉,是宋柏按住了他的肩。
刘家的小门是大开着的!
江桢顿觉不好,抢身进入房门,宋柏伸手想拉却落后一步,两人几乎前后脚挤进逼仄的小屋,只见屋里一个双腿畸形的男人脸朝下趴在地上,脚背还搭在电动轮椅的踏板上,手边一只用作水杯的罐头瓶摔得粉碎,刚刚江桢听到的碎裂声恐怕就是它被撞到在地上发出的。
空间有限,宋柏目光在房中迅速逡巡一圈,唯一一扇窗就是背墙上的小窗,玻璃完好无损,房间里没有第二个人。
江桢上前,小心地避开地面上的碎片,从兜里抽出一张手帕纸,蹲下,探手先去按男人的颈动脉——“他还活着,快打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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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巧手——本名刘勇,在被人徒手掐晕后窒息数分钟,随后被恰好上门的警察发现施以急救,之后送医,命大没死。
也就是说,胡三算带着江桢和宋柏走在通往刘勇家的路上的时候,某个不知名的凶手正在刘家准备杀人。江桢听到玻璃杯碎开的声音时,刘勇应该刚刚被掐晕,那多半也是凶手撤离现场的时间,和他们前后不过几分钟,这个人甚至很可能在胡同里与他们擦肩而过!
“老刘他……他平时与世无争,他……他一个仇人都没有……”再怎么混迹市井经验丰富,胡三算还是被这毫不掩饰甚至不畏惧被发现的凶狠杀意吓坏了,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手脚还在筛糠似的哆嗦。
刘勇社会关系简单,为人谨慎和善,因为是残疾人,甚至连远门都很少出。
谁会急着要他的命呢?
胡三算说过,虽然订下紫檀木珠的客人是在网上下单,没有露面,但东西是由一辆空驶的网约车拉走的,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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