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沉沉,别院中那一副小巧精致的水车,荡过假山前的池水,转了一轮又一轮。
院外终于传来了熟悉的马蹄声。
居尘不由薄露笑意,跳下地,提起裙摆,走到了门前迎接他。
男子的脚步明显也有些急促,踩在地上铺就的鹅软石面,发出了橐橐的声响。
四目相触,宋觅远远望见了扶在门环前面的她,眉头一皱,上前一把将她抱起,直接朝着她臀部拍了一下。
说是调情,力道又算不上轻。
居尘怔忡,只见他垂下首,目光掠过她雪白的脚踝,开口是揶揄的话,语气凉凉:“李大人不冷?”
居尘方才赤裸.裸踩在地面上的玉足不由蜷缩了下,脸颊一时犹如胭脂扫过。
她上辈子不知听他叫过多少句“李大人”,回回都觉得毫无半分敬重,充满了一股子的戏谑之味。
如今,心里却跟被猫儿挠了似的。
宋觅将她放到了瑶席上,居尘忙将脚丫子往裙底一缩,理了理裙摆,凝向男人脸上的疲惫之色,问道:“你吃饭了吗?”
宋觅扭头瞟了一眼桌上泛凉的饭菜,“你一直在等我?”
居尘点了点头。
宋觅转身出门,唤人进来将晚膳拿去加热好,而后陪她在桌前坐了下来,拿起汤匙,为她盛了一碗鲫鱼汤,嘱咐道:“以后你先吃就好。”
居尘顿了顿,“不好让你吃剩饭剩菜。”
“我没那么讲究。”
居尘不由停下了银箸,看向了他,不由回想起卢枫那一句叹息。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他俩的命运何其相似,都是打小就被家人送出了门。
可她终归是运气更好一些,有郡主娘娘的疼爱,有旭阳公主相伴。
而他呢,他那时也还那么小,在那些独自在蓬山的日日夜夜,他是否按时吃过饭呢。
宋觅见她一直不动筷,不由抬起深眸。
居尘轻吸了下鼻尖,双手托腮,目不转睛将他望着,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娇憨,小声道:“我不习惯一个人吃饭。”
宋觅敏锐地听出了她嗓音中的黯淡,沉默片刻,柔声道:“那我以后尽量早点。”
居尘眼睛一弯,成了两枚莹亮的月牙。
宋觅把汤碗递到了她面前,居尘拿起汤匙,一小口接着一小口,没有发出任何粗鲁的动静,一碗汤下腹的期间,看了他好几眼。
宋觅问她,“怎么了?”
居尘以拳抵颌,干咳了声,小小音量问道:“吃饭是不是一定不可以说话?”
宋觅学着她询问的语气,小小声回答:“不一定?”
居尘肩头猛地一松,往后一倚,长吁了口气,不由提高了一点嗓音,脆生生道:“你平常都不说话,我还以为你有这个规矩。”
宋觅默然片刻,温言解释:“我打小一个人吃饭,有点习惯安静。但你想说可以说。”
居尘眼底彻底闪过一丝心疼,没再顾及冒犯不冒犯,忍不住往他碗里多夹了些菜,勾起唇角,关怀问他今天是不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步。
蓬山王向来很有规划,时常算准时辰来干活,若是今日另有安排,宁愿两只手双管齐下,把公文批得龙飞凤舞,也不乐意多留一刻。
他为人守时,若是赴约晚了,肯定是突然来了很重要的公务。
宋觅眉间忧郁,沉声道:“今年雪下得太多,商都那厢至今仍大雪不止,已经出现了灾情。”
居尘面容惊诧,心里却镇定自若。
这一场雪灾,如期而至。
宋觅今夜在御书房领了钦差大臣的差事,前往商都赈灾,明日就要启程。
居尘关心地问了问概况,宋觅提了几句,最后低喃了声,“不知道财政一时能不能周转过来。”
居尘问:“如果不能呢?”
宋觅看她一眼,“我会想办法。”
居尘沉浸在他眼中微不可察的那一丝温柔中,会晤过来,她现在在他眼里还小,并不是前世那个呼风唤雨的女宰相,和她说多了,只会添加她的烦恼。
居尘只好摆出了坚信他的模样。
她双手一拍,噙笑道:“正好我前两天逛金市,看见了一件大氅,感觉特别适合你。”
居尘连忙小跑至妆奁前,将那副锦盒拿了来,递到他面前。
宋觅目光难得亮了一瞬,意料之外带来的愣怔,令他一时忘了伸手去接。
居尘笑吟吟主动打开来,显摆给他看,“好看吗?”
她可是费了好些时日缝的,细羽精织,内侧白襕宛如月色。
宋觅摩挲了下那大氅柔软的袖口,不由勾了唇角。
“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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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一早,又是大雪纷飞的一天。
积雪接连覆盖了数十个小镇,百姓家的炭火与余粮都熬见了底,弹尽粮绝,四处漏风的寒舍,冻得像一个冰窖。
府衙门口天天堆集了一群饥肠辘辘,衣不蔽体的灾民,围着州府的青天大老爷们喊救命。
商都粮仓大开,全力救济,仍是杯水车薪。
赵通判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一连几日昼夜难寝,嘴角冒了好几个泡,今早看见蓬山王从马上下来,宛若看见了天神,就差没扑他脚下热泪盈眶了。
“王爷,您可算来了!”
宋觅身披一件羽织大氅,朝他勾唇微笑,不着痕迹避开了赵通判朝他袖口擦眼泪的手。他无意过多寒暄,直截了当命士兵将粮食从车上卸下,开锅煮米蒸糕,一一给百姓分发下去。
赵通判手脚麻利跟在他身后指挥,望着那一笼笼热气腾腾的蒸饼,井井有条送到了百姓手中,直叹这下可有救了。
宋觅的神色却没有丝毫松懈,呢喃道:“这才刚开始。”
赵通判朝他送去了询问的目光。
宋觅只吩咐他尽快集结城内外所有的土木匠。
“要他们来作甚?”
“搭棚。”
赵通判脸上的困惑见深。
然不过三日,他便醒悟过来。
三日后,商都天空飘扬的大雪势头一转,变成了一道道雨柱,劈里啪啦打了下来。
连绵不断的雨雾弥漫,山峦积雪开始消融,化作水流,灌向山下的黄河,河面冰化,水势不可控制地上涨,淹向商都。
这一场雪灾,最终,变成了涝灾。
无数百姓家园遭山洪摧毁,灾民流离失所,幸有官兵及时前来搭救,将他们护送到了高处地带临时搭起的棚屋避难。
今日一早,大雨滂沱,宋觅依然骑着白马,走访在每个灾区里面。
一间间粗糙的棚屋,人满为患,条件虽有些艰苦,但好在没造成多大的伤亡。
赵通判跟在宋觅旁边恭维道:“幸而有王爷神机妙算,不然眼下这状况,臣等肯定乱了阵脚。”
宋觅眉宇微蹙,“我何来的神机?”
赵通判拱手道:“不是您夜观天象,看出天有不测风云,才叫臣等尽早搭棚防患吗?”
他倒是个会想象的,竟以为他有钦天监的本事。
宋觅勾起唇角,淡然道:“我的初衷只是因为天寒地冻,府衙炭火储备不足,搭棚聚集百姓,是想叫他们抱团取暖。并没有料到涝灾横行,这山棚发挥了更大的作用。”
赵通判似是被他这一番凑巧的言论说服,了然点了点头。毕竟,预测天机这等谬论,一般只有那些招摇撞骗的道士,才会摇头晃脑,说得神乎其神。
宋觅每探查一个灾区,都会检查县镇的药肆记录,眼下,他又召来了当地的医官,关切道:“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医官拱手一揖,如实汇报:“暂无。”
“没有人发热?没有人咳嗽?”
医官连连摇头。
宋觅垂眸,神色凝重。
赵通判站在他身边,见他如此,不由低声叹道:“王爷如此关心百姓安危,真是臣等父母官之典范。”
宋觅没有心思去接他的马屁,蹙眉道:“我之前同你说的那些药材,衙门可备好了?”
赵通判一噎,咽了口唾沫,双手一揖,“王爷,实非卑职不把您的话放心上,只是您说的那些药材,有几样着实昂贵,想要尽数备齐,需要好几万两的款项,如果把钱通通花在买药上,不出几日,赈灾款便要捉襟见肘。”
可眼下灾情,连一半都还没过。
宋觅抬首直接道:“钱的事我会让户部统筹,那是避瘟的药包,还是尽早备下,以防万一。”
赵通判张了张嘴,将口齿中的话头咽下。
“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赵通判迟疑了许久,瞄了眼头顶的乌纱帽,又看了眼眼前的灾民,硬着头皮道:“卑职只是觉得,目前尚无任何瘟疫的征兆,灾民尚无需看病,却每日都需进食,把钱花在……会不会有些因小失大?”
话音甫落,赵通判唯恐自己说得过于直接冲撞,拱手将头埋得低低。
宋觅并没有驳斥他,只是带他前往了巡抚衙门,来到卷宗室内,给他看商都黄河岸口,近五十年所有的灾情记录。
“我年纪轻,第一次作为钦差赈灾,也害怕自己没有什么经验,帮不上你们什么忙,便在到达商都的第一日,调取了往年所有类似的卷宗,期盼能从中汲取经验。”
宋觅面容和善,话语中的诚恳,听得赵通判眼眶不由发热,握着卷宗,朝他重重揖了一下,“王爷为国为民,爱民如子,心怀天下,当真……”
宋觅直接打断了他,“你还是先看看卷宗吧。”
赵通判低头顺着宋觅以朱笔勾画的重点看去,大梁开国以来,商都黄河岸口,一共发生了二十二次灾情,其中有十次旱灾,十二次涝灾。
那十次旱灾,在朝廷拨款之后,基本迅速得到了解决。可那十二次涝灾,近乎有九次,在灾情出现之后,接连发生了瘟疫的传播。
宋觅:“我查阅了不少典籍,发现这一规律,皆因涝灾冲击容易改变泥流结构,造成环境的改变,山洪还会携带山上许多未知的毒素流向城中,加上雨水导致四周潮湿泥泞,脏乱不堪,空气浑浊,最适宜疫种的生存汇聚。”
赵通判的神色逐渐变得肃然。
宋觅回忆道:“天禧三年发生在商都绿城边界的瘟疫,尤其来势汹汹,文牍记载,那场瘟疫仅因一人感染,却导致了整个绿城沦陷,城中人口骤减,满城挂满了白幡,尸横遍野,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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