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城东,谢砚的别院深藏于一片清寂之中。院墙高耸,隔绝了市井的喧嚣。时值隆冬,庭中几株老槐虬枝盘错,光秃秃地指向铅灰色的天空,更添几分肃杀。唯有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融融暖意驱散了窗棂上凝结的霜花,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挥之不去的药草苦香。
楚南生跪坐在榻旁,她指尖捻着一根银针。榻上,谢砚仅着素白中衣,衣襟微敞,露出包扎着伤布的胸膛。他阖目倚着厚厚的软枕,脸色依旧苍白,唇色也淡得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只有起伏的胸膛证明着生命的顽强。
银针落下,精准地刺入他腕间一处穴位。细微的刺痛感传来,谢砚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
他并未睁眼,思绪却游弋。
石头……来自琅琊王氏的暗钉,像一道裂开的缝隙,让他得以窥见母族温情脉脉后的背刺。但这股反噬他的势力,背后真正执棋的手,是蠢蠢欲动的幽州、寿春二李?还是……早已将触角伸入谢府每一个角落的弘农杨氏?
毒性的每一次发作,都将他心底的恨意打磨得越发锋利。这棋局,非生即死。
就在这时,暖阁厚重的门帘外响起谢中的声音:“将军,顾将军请见。”
“让他进来。”谢砚待楚南生拔下最后一根银针,方对谢中开口。
门帘被无声地掀起,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裹挟着冬日的凛冽寒气,瞬间冲淡了室内的暖意。
顾长舟挡险而入,他身披玄色大氅,肩头还残留着未及掸落的细碎雪沫,眉宇间带着风霜仆仆的冷峻。一进屋,便见穿着烟灰薄棉坎肩的少女,正探身替塌上男子拢紧略敞开的里衣,又披好狐裘。那男子目光柔和流连在少女柔顺的发间,待来人站定才抬起眼帘。
顾长舟身后跟着一名“侍卫”,低垂着头,穿着兖州军中制式的普通皮甲,军帽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姿态恭谨地落后顾长舟一步,毫不起眼。
“将军。”顾长舟打破沉寂。
谢砚颔首,视线掠过他,落在身后那名“侍卫”身上。“侍卫”缓缓抬头,帽檐下的阴影褪去,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赫然是本该在兖州大营的白展。
顾长舟无声一揖,退至帘外。
白展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将军,使君大人派来查探黑石堡的人,前日已抵达兖州军营。他们行事甚是‘凑巧’,正好碰上秋末最后一批从弘农发来的军需药材抵营,里面便有弘农茜草。”他略停了停,继续说:“使君的人,将箱子都带回去‘详查’了。”
谢砚搭在狐裘上的指尖,几不可查微微蜷缩了一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听到一件寻常公事。
白展继续道,声音更低:“另外,关于‘石头’已查到些眉目。他有个养父,名唤王执,在琅琊王氏旁支里管着几处庄子,算是个有些体面的管事。这王执……有个表姐。”他抬起眼,目光扫过谢砚,又垂下:“是当年您母亲——王夫人身边的陪嫁丫鬟,名唤顺娘。”
“顺娘……”
谢砚低低重复着这个名字,记忆深处某个尘封已久的角落,一个模糊而温顺的面容骤然清晰起来——那个总是笑盈盈,手脚麻利,说话柔声细语的女子,是母亲身边最得力的丫鬟之一。母亲去世后不久,这顺娘感念主母恩德,伤心过度,竟也“追随而去”了。当时,还博得府中上下乃至琅琊王氏那边一片“忠仆”的赞誉之声。
谢砚脸若寒冰,久久无言,目光定格在虚空中的一点。
他忽然笑了起来,一发不可收拾,越笑声音越大,牵扯到伤痛,又撕心裂肺咳嗽起来。
白展立在原地,脸上没有表情,唯有垂在身侧的手,默默握紧。他看着自己这位年轻的主上在痛苦与恨意中挣扎,心头亦难以言喻的沉重。他想让避在门外的楚南生进来给谢砚一点安抚,却又狠心地想:成就大业者,必经绝望死地,独行无尽暗夜。
白展什么也没做,只静静等待谢砚情绪平复。
终于,咳嗽声淡去,谢砚重新开口:
“白展。当年,我母亲病逝,琅琊王氏,谢府上下,乃至这天下……谁,因此受益最大?而如今,我若毒发身亡,死在重重算计之下……谁……又会笑得最开怀?”
暖阁内,炭火在铜盆里偶尔发出“噼啪”的爆响,药香依旧苦涩弥漫,答案呼之欲出。
“属下…”白展躬身施礼,正要回答。
“不必再查了,”谢砚裹紧了身上的狐裘,抵御无尽寒意,“其一,在父亲眼中,你是他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你若动作太多,手伸得太长,尤其是伸向陈年旧事,极易引起他的警惕和疑心。”
谢砚轻咳两声,继续道:“其二,当下之敌,无非三方:幽州李劭、寿春李恕,以及杨氏。李家兄弟恨不能谢家倾覆不假,但费大力弄死一个谢砚,撼动不了谢氏根基,对他们而言,意义几何?”他冷笑一声,“李劭、李恕,枭雄也,不会做这等得不偿失的买卖。”
“那么,剩下的只有弘农杨氏,才有如此深切的动机,和最直接的利益。”他目光如锥,“至于琅琊王氏内部,这叛徒是谁,我会亲自把他揪出来。你且按兵不动,莫要打草惊蛇。”
白展深深一揖,再无异议:“属下明白。”
见谢砚微点头,他无声无息地退出。
暖阁厚重的门帘之外,顾长舟站在温暖的外罩间,目光透过窗棂,沉静地投向庭院中萧瑟的枯槐。楚南生为避开谢砚和白展谈话,也在外罩间内,此刻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楚娘子,”顾长舟的声音低沉、温和,“在别院……住得可还习惯?若缺什么,或是不便之处,可着人告诉…”他想说‘告诉我’,却意识到谢砚未曾令赵大、钱二随楚南生来此地。
“尽管告知谢中,他会安排妥帖。”他侧过头看她。
楚南生迎向顾长舟,有日光在他侧脸上照出柔和阴影,她笑着点头:“多谢顾统领挂心,这里一切都好,很安静。”她顿了顿,目中有一丝忧虑,“只是将军的毒……”
“林师傅定能寻到‘腐骨藤’。”顾长舟的语气笃定,“暗中护卫他的皆是军中精锐,必保他周全,平安归来,你无需太过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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