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逐从云深寺出来,已察觉身后缀着太后的影踪,却仍不动声色,步履从容。此刻于他而言,最要紧的莫过于寻回九襄。眼见太后的人手已将云深寺围作铁桶一般,料想那伙贼人除非能遁地入江,否则不日便会落网。有了太后的承诺,萧逐暂且安心。
可太后要的答案,该如何着手呢?萧逐略一思忖,还是要从破案入手,当即折返县衙,欲将连日所获的线索重新铺开细勘。方踏进县衙大门,忽见一人影自廊柱后转出,二人险些撞个满怀。
“阁下是?”萧逐警觉地按住腰间剑柄。
那白衫男子拱手一礼,袖口沾着淡淡的草药与皂角气息:“萧兄,在下李白,县衙仵作。与小菩萨在清平县查案时有些交情。听闻她昨日在江心寺出事,实在放心不下,特赶来看看有无能帮上忙的地方。”
李白?似乎有点印象,萧逐目光微动——仵作,可不正巧。正欲开口,李白已续道:“方才见过县尊大人,听闻太后凤驾已亲至白云山,县尊早已匆忙赶去迎驾,这假菩萨的案子……”他微微摇头,“眼下衙门里,怕是只剩你我还在查了。”
“来得正好。”萧逐当即执了李白手臂便往殓房去,“李仵作既至,可再验假菩萨尸身。”
李白取皂角净手三遍,戴妥素布手套,将验尸器具在白麻布上依次排开,依验尸流程对尸格、肤痕、七窍、手足等项逐一细勘已毕,方直身禀报:
“依规程初检、复检诸法勘验已毕:今验得身中砒霜之毒,却无腹隆口张、葱熨见水等溺死之状,兼之七窍清净而左耳后见瘀痕,诸证参合,可见乃是先中砒霜毙命,而后抛尸入江。”
“劳驾添灯。”李白沉声道,“妇人之死,要重点查验发髻。”
待铜灯将尸台照得雪亮,当银镊第三次掠过百会穴时,李白突然屏息凝神——镊尖竟夹着片薄如烟墨的半透明物事。
“竟是黑死蝶残翼。”他将蝶翼悬于灯前,玄色翅膜在强光下显出蛛网般的纹路,“此物半透如玄绡,墨色隐于乌发,若非灯焰正照其翅脉折光,便是贴面验看也难察觉。”
“黑死蝶?”萧逐重复默念:昨日于江心寺,九襄可巧也发现了这样一只蝴蝶……莫非,公主死于江心寺?
“萧兄也知黑死蝶?”李白见他若有所思,便问道。
“非也,昨日九襄在江心寺也见到此蝶,我在想,难不成那江心寺真的与假菩萨之死有关?”
“此蝶名唤‘黑死’,并非讹传。”他将残翼悬于灯上,任其投下扭曲暗影,“此蝶玄如墨,翅透如绡,昼伏夜出,集尸气而生’。因其双翅透明如幽冥薄纱,飞舞时磷光幽微似鬼火,故得此名。”
“原来如此。”萧逐突然想起什么,语气果断:“既然昼伏夜出,不如现在便去一探究竟。”
李白却微微摇头:“此刻天色已晚,江心寺应已闭门。”他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眼中精光一闪,与萧逐相视一眼,未尽之语已不言而喻。
二人悄至江畔。但见渡口空寂,唯余浪涛拍岸,所有舟楫皆已收缆。
“这个时辰……”萧逐望着苍茫江面蹙眉。
李白却转向芦苇深处,撮唇发出三短一长的鹧鸪啼。不多时,破苇丛中摇出艘乌篷船,撑船的老翁蓑衣斗笠,面容隐在夜色里。
“这是陈伯。”李白往老翁手中塞了块碎银,“他在此摆渡四十年,最熟江路。”
萧逐并未多想,正要登船,李白忽然扣住他手腕:“某不善武艺,跟去反成累赘。”他将一枚竹管塞进萧逐襟口,“若遇险情,拉响此信。切记——窥得线索便回,莫要孤身涉险。”
萧逐面色一惊。
李白又道:“萧兄莫要多心,”他声音压得极低,“此乃衙门暗探惯用的‘青蚨引’,燃之可召三里内的公门中人。非是质疑萧兄身手。只是江湖路险,多备条退路总无错。”
乌篷船驶入江心浓雾时,萧逐立于船尾,见那道跟踪多时的黑影仍在岸边焦灼徘徊。那人沿着江岸徒劳地奔走,时而驻足眺望江心寺的方向,显然正为无法渡江而困顿。
他心道:兄弟,得罪了。这漫漫长夜,你且在此处,静候天明罢。
萧逐翻过寺院高墙时,贴着庑廊阴影疾行,偌大寺院幽寂无人,唯闻风声过隙。自他落地那刻起,便觉得后颈寒毛倒竖,仿佛有双无形的眼睛正穿透黑暗,死死锁在他身上。他猛地回头,廊下空无一人,唯有月光将树影投在青石板上,如鬼爪般摇曳。行至经幢处,忽见经幢后方泛出磷火般的幽光,他正欲前去查看,不经意间目光飘向大雄宝殿方向,正对上殿内那尊王镇恶将军像——鎏金双眸在夜色中灼灼如电,怒目圆睁,仿佛活过来般,正直直地凝视着藏身阴影中的他。
那双石雕的眼睛在月下泛着金属般的冷光,无论他如何变换方位,视线都如影随形。整座寺院死寂得只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萧逐胸中豪气顿生,索性不再隐匿行踪。他足尖在蟠龙柱上轻点,身形如鹞子翻身凌空跃起,转眼已飘然落上三丈高的殿梁。
他单足勾住梁木俯身下望,直面王将军怒目——却见那鎏金双眸深处竟暗藏机括,两片打磨极薄的铜镜在枢轴带动下徐徐转动,将月光折射成凛冽寒芒。原来这如影随形的注视,竟是精密机关所致。
萧逐正要再凑近看清楚些,头顶突然炸开一道凌厉掌风!他旋身堪堪避过,梁上积尘簌簌震落,但见一道黑影如鬼魅撕裂阴影,长剑直取他咽喉。
萧逐猛地侧身闪过来势,却失去重心,整个人顿时跌落下坠,他急运气劲想要回旋稳住,怎奈对方掌风如影随形,直逼他周身大穴。只听衣袂裂空之声,他已重重跌落殿中青砖之上,震起满地香灰。那道剑气也随即追到身前。
两人在大殿中瞬息过了七招,刀光剑影间震得梁柱嗡鸣。对方招式诡谲狠辣,萧渐左支右绌,终被一记虚招诱得空门大露,还未来得及回防,颈侧便遭一记重击。
他眼前一黑,只觉天旋地转,耳边遥遥传来沙哑笑声:“小子,功夫还嫩些。”
话音未落,黑暗便吞没了所有意识,黑暗中混乱的漩涡裹挟着他,不断下坠,直至一片死寂的枯黄撞入感知——那是一片被烈日炙烤得近乎融化的戈壁,几粒黑点般的影子,正拖着沉重的步子在无边的荒芜中蠕动。忽然,死亡的浪潮从地平线涌起,乌孙人的弯刀反射着刺目的阳光。嘶吼、惨叫、骨骼碎裂的闷响、骆驼的哀鸣……混杂成一片地狱的交响。他伏在驼背上狂奔,冰冷的死亡气息紧紧舔舐着他的后颈,背上仿佛已经能感到弯刀劈下的剧痛……就在那冰冷的刀锋几乎要触及皮肉的刹那——轰!
一声遥远的、沉闷的巨响,并非来自梦中的弯刀,却像一记重锤砸碎了整个梦境。
萧逐猛地弹开眼皮,从那个干渴、血腥、濒死的戈壁骤然坠入一片昏暗的寂静。冷汗浸透内衫,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擂鼓,喉咙里仿佛还残留着沙土和血沫的灼痛感。他躺在一张坚硬的木板床上,映入眼帘的是古旧厢房的木梁,空气中弥漫着陈年香火的味道。
颈侧的钝痛提醒着他昏迷前的一切。他吃力地转动脖颈,目光扫过这间陌生的禅房。然后,他的视线定格在窗前。一个身影背对着他,站在那扇透入惨淡天光的格窗前,身形清瘦,一袭旧僧袍。似乎察觉到他的苏醒,那人缓缓转过身。
窗外逆光模糊了来人的面容,唯有那垂至胸前的长须与两道雪白的长眉,在光晕中清晰可辨。
待看清对方的脸,萧逐瞳孔骤缩——正是前日他在寺中遍寻不遇的长须白眉老僧!
“你……不是此寺的僧人。”萧逐脱口而出。
老僧长须在夜风中微动:“不错,老衲确实非此间僧人。”他转而看向王将军像,语气陡然沉凝,“但老衲,乃是王将军留在世间的血脉后人。”
“阁下自称王将军后人?”萧逐将信将疑,“可世人皆传将军逆流北上,大破北军水师——为何那日你独独对萧某说出‘逆贼’二字?”
“你若想知晓这一切的真相,便随我来。”
不待萧逐回应,老僧身形忽动,出了厢房。萧逐来不及多想,身子已跟了出去,只见老僧几步便来到大殿,身形如鹤影扶摇直上,足尖在殿梁雕花处连踏七步,竟轻盈地落在那段悬垂的黝黑蛟骨之侧。他袖中枯指探出,在那段巨大蛟骨第七节椎骨的凹陷处,运劲一叩。
“嗒”的一声轻响,清脆迥异于凡木。紧接着,整段悬垂的蛟骨仿佛被从沉睡中唤醒,那原本自然垂落的弧度随声绷紧,如同被无形之力骤然拉扯,自叩击处开始节节传递,竟由弯曲之姿骤然挺得笔直,与此同时,下方将军金身右臂铠甲处,那片形制奇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