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贯拿她没有办法。
“那日在泉寺楼，猜的，当日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如今证实了。”
“我与王爷，我帮他寻得一令牌，来换他帮我去拦住一人入京，至于白起康，大抵是意识到自己没了作用，想借王爷之事与我相挟，毕竟在青州有能力保下他的，寥寥无几了。”
他依次回答了她的问题，咬字清晰不急不缓，声线却比往常的清润多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哑。
不该说的，她没问的，好似便这样模样顾忌毫不遮掩地告诉她了，江翌轻轻侧过头。
“那江大人也可以为我解惑吗？”
褚严清垂着寂沉的眉眼，盯着江翌手腕旁的杯盏，眼眸深邃沉郁，不知在想什么，往日的黑曜石此刻有些黯淡。
“什么。”
“白起康与你无怨，你想杀他，是为了谁，华景迢吗？”
他骨节分明的指骨轻轻摩挲，吐出名字后便轻轻抬眸望了过去。
“为了谁吗？”
她缓慢掀起眼皮，与他的目光对上，眉眼间带着笑意。
“褚大人是敏锐，我确是为了一个人。”
是寻常熟悉的逗弄语气，他却就此沉默了，极力平复杂乱无章的呼吸，藏在袖袍下的指节用力到发白。
褚严清深深卸了一口气，他从孩童开始，所习的第一堂课便是喜怒不形于色，他深知要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只是此刻像是白学了。
好似是海水的气息，将人溺死一次又一次还不罢休，非要将人浑身热烈的骨血都凝固上。
“白景归西山，碧华上迢迢。”少女眉眼微弯，眸子里也漾着笑，整个人都在发光。
华景迢。
褚严清微微仰着头，阖上眼皮，努力平复心中冲起的汹涌。
谋定而后动，褚严清，你犯错了。
“褚大人记得这首诗吗。”
她叫他，再睁眼时，那双沉黑的眸子也几乎是一瞬间轻而易举的撞上了那双直白不带一丝收敛的目光。
江翌似乎也没真指望他来答。
她漫不经心瞥了他一眼，声线清淡又倦懒，语气轻得像在叹息。
“太阳日日落回西山，但是月亮也夜夜升至高天。”
褚严清面色平静，只是拇指重重的碾过指骨一边又一遍，在人看过来时，与往常一般平和的朝她笑。
江翌朝外看了两眼，将染上温度的袍子脱下搁在了腿侧，她并未看他，“不早了，我明日还有事，告辞了。”
她起身间并未顾及他坐在右侧，抬手掀帘间袖袍连带着帘上的万线流苏，在褚严清的脖颈处一触而过，后知后觉带来的痒痛好似是幻觉。
褚严清下意识抓住了没来及落回去的帘子，“袍子带上。”
她摇头，并不理他，却看看他又看看紧抓帘子的手，最后落定在眸子上，忍不住弯了弯唇角，那抹恣意轻佻便从眼底眉梢漫了出来。
“不必送了，小月亮。”
“？你说什么”
褚严清瞳孔微缩，好似惊醒一般，如玉清贵的脸上，那抹清淡从容就这么溃散了，只是克制好似成了他骨子里的习惯，急切，懊悔，茫然，不可思议，最终也都归于极致的平静。
江翌懒懒地抬眸，坦荡地直视他，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模样，却不肯救他，倒像是突然看好戏一般笑了。
“你的枣。”
及冠年的仲夏长青不衰，幕幕鲜活，在染血的旗旌里，洇湿无边的暗潮里，白雪皑皑，乱琼碎玉。
四季再枯，晴山再明，春台落在夏天，万物疯长，造骨筑脉，长生不灭。
碧华遥映山水，自然是不吝啬照上他的。
江翌跑了。
他忽然放下帘子，眼底的柔和几乎要溢出来了，脊背靠向车框，卸下了全身的力，学着江翌一般模样，整个人懒洋洋地靠了上去，车窗泄进来的天光盖了他的整个天地。
褚严清忽然抬着眼角低笑了几声。
“我的枣。”
他笑的清浅，眉眼却多出了几分无人察觉的柔软缱绻。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这便是他的枣。
“褚严清啊，你实在有失雅正。”
只是这一声太过虚伪，分明带出的笑意几乎要把人溺死。
茫是鱼灯烛，盛是明月光，既岁聿云暮，大抵以后也是永绥吉劭。
是啊，已是年底了，每年到了这几日京城都落满了大雪，只是这青州不同，明明都在北方，却叫人平生雪北南香的矛盾，这青州天色瞧起是颇有些要落雪的迹象，只是红日依旧暖人，好似压着这雪，不叫它轻易往下挥。
昨日是，今日也是。
是极好的天气，今日天还未亮得透彻，温确便来寻褚严清了，并非是又什么急事，而是他去后院喂完大人的马便瞧着大人寝室内亮着烛火，黑羽的信也送来了，便找着大人拿个主意。
“大人？”
温确张望着亮堂的烛映，试探着朝里喊道。
“嗯，进。”
而真得到了男人的回应，温确又一脸惊悚，半晌才慢吞吞的推门。
一眼看到的便是自家大人披这氅衣端坐在竹椅上，一旁燃着的炭火也烛火交错映照着如玉的脸庞，把人衬的柔和又有温度。
温确不明所以，“大人，狱里那二人是安排在了明日，大人今日怎的起这么早？”
褚严清并不作答。
温确琢磨了半晌，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看看男人面无表情的模样，他支吾开口，“大人你莫不是一夜未睡吧？”
褚严清盯着他精彩纷呈的脸半晌不说话。
靠在椅背上的额头轻轻偏了偏，轻描淡写嗯了一声，又随意地问，“寻我何事。”
“昨夜府衙里头并无异动，早些时候，约莫一炷香前，江大人进了府衙大牢，这会应该到了。”
温确解释早时来的信，其实这也是捎带来的。
黑羽被安排在牢里本是为了保那华家二人无虞，只是牢中有人来探华家，那便是黑羽的职责所在了，江大人行踪便也随着一同传了回来。
褚严清腕骨搭在流墨台上，轻敲了两下，“嗯，吩咐一下小厨房，早膳多做一份，备好马车看着时辰去接人。”
看着男人倦懒的模样，似是困得狠了，温确便有些犹疑，“好的大人，那您先睡会，属下必将江大人安全接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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