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强,你来说吧。”
梅别鹤朝着后方叫了一声,一个黑脸憨憨胖胖的中年汉子,猛地站了起来。
大强满脸慌乱,这么重要的场合,他能够跟着来,还有钱分,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了,怎么可能轮得到他乱说话。
“我......我吗?”
大强傻愣愣地指着自己的脸问,而后赶忙慌乱地摆手拒绝。
“不不,这怎么行,梅老,还是您来说吧,不行,不行......”
“呵呵呵呵——”
这时,主位上的李文晞,折扇一收,忽而笑了起来,他长袖一挥,说道:“好吧,那便由本王来做个主。”
被唤作大强的人,瞧着算是这群人里顶年轻的了,梅别鹤偏要这样卖个关子,无非是算计着给年轻人一个机会罢了。
余光里花棘面色和缓,此番定然心情大好,这送上门来的水顺人情,他又怎有不要的道理。
李文晞俯身上前,一派雍容温和,说道:“大强兄弟,走上前来,本王命你将这人工涡旋制造的经过,仔仔细细地都讲清楚。”
一句话直将中年汉子的冷汗都吓了下来,大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谢恩。再抬首,一张憨厚可人的笑脸上,竟连眼睛都红了。
待大强缓了情绪开口,满堂静默,天地间一时只听得到雨滴轻敲屋檐的脆响,和一段关于故土的往事。
花棘动情地听着,在大强口中,她仿佛看到了鬼哭峡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样子。
在大强的记忆里,鬼哭峡并不像世人恐惧的那般,相反,它其实还有一个更为美丽的名字,叫亮亮峡。
亮亮峡处河水的声音很响亮,远行回来的人,只要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便知道是家要到了。而且,听老人们说,夏天的时候,晚上在亮亮峡旁看到的月亮和星星,会比在其他地方的都要明亮。
对于世世代代住在亮亮峡附近的人来说,那一直是他们的母亲河,是能够为他们带来生机,滋养他们长大,浇灌庄稼生长的河。
是后来,途径亮亮峡的船多了,人们在水上赚到了大钱,才来了水贼。
亮亮峡的名字也是从那之后,渐渐变成了,令人谈之色变的鬼哭峡。
大强说着,情绪不免高涨了起来。
“亮亮峡这处河段很容易形成涡旋,但偏又因为各种原因差了那么一点。我之前一直在想,如果能够人为将那一点原因给补上,说不准,甚至,可以进一步控制涡旋形成的时间,就像......就像是某种神力一样,这样,亮亮峡便再也不怕水贼了。”
“当年,我们一群从亮亮峡出来的穷小子,私下里试验了很多次,用石块沉船改变水下暗流落差,在盐袋里设置机关,控制河底深处的河水密度......”
大强说到这里,脸上的神色一点一点暗了下去,“可是还没等我们的试验成功,斗船大赛就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接着,话音一转,他眼中倏尔迸发出了,两簇星火一样的光芒。
他兴奋道:“没想到多年之后,竟是梅老亲自找到了我。”
“梅老问,那些年没有做成的事,现在还想不想做了?”
“想!”
骤然拔高的音量,让大强破了音,可回落的尾声里却成了模糊的哽咽。
他沉下头,低声念叨着:“怎么可能不想,不管多少年过去,我们也不可能忘记亮亮峡啊......”
不过很快,直爽憨厚的汉子又挠着头,有些腼腆地笑着朝花棘说:“啊,对,都怪我,说话没个重点,胡扯了这么多。花棘先生是想问,梅老是怎么制成的涡旋?”
花棘笑着回他:“是,不急,你慢慢讲。”
“其实,梅老只是叮嘱我们说,白露要到了,寒生露凝,正午过后温度降的快,鬼哭峡弯道下的河水,流速也要变慢了。”
提及梅老的教诲,人至中年的大强,老实得犹如刚开蒙的学童。
“梅老分段,将弯道处河底的泥沙打捞上来辨别,细看河水的浑浊程度、温度、包括两岸的风,雨天的河面是什么样,晴天又是什么样,然后,重新帮我们调整石块沉船的位置、高度、数量,还有盐袋的设计。”
“没想到!”大强越说越激动,“这一回,我们才试验到第三次,就真的成功了!这可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啊!”
花棘听到这里就什么都明白了,包括刚刚梅别鹤所说的那一句,说到底,大概只因为,我们是最了解这片河水的人吧。
她不禁再度盛赞:“梅老所为,晚辈着实拜服。”
她知道,这样的事情,即便她能将梅别鹤的所有步骤全部复制下来,但只要没有那份对于地域气候,和这片江水足够的了解,依然还是会失败。
现代科技的傲慢,永远无法弥补自然在万物运行中的特殊意义,只有足够熟悉自然的人,才有可能试着去驯服自然。
梅别鹤哑声开口,视线在花棘与大强身上来回交错,“越是上了年纪,以为自己得了什么了不起成就的人,越是容易被经验困住,反而是更年轻的小辈,想法才能更大胆。”
低沉嘶哑的声音被艰难吐露,仿若干燥的沙尘从指尖流下时,带起的粗糙声响。
梅别鹤语速很慢,和在亭外逐渐小了的雨声里,娓娓道来。
“早在多年以前,大强他们几个人就来找过我,被我直接回绝了。不是我做不了这件事,而是,我害怕了。”
梅别鹤自嘲着冷笑,“想想那个时候的自己啊,怕输,怕影响名誉,怕从高处坠下来......什么都在怕。可如今全部都经历了,才发现,很多事情怕是没有用的,该发生的到底还是要发生,是输,还是赢,也都没那么重要。”
“涡旋做出来,也没想过一定会用得上,只是斗船大赛实在太多年没再办过了,心里到底有一份期待。”梅别鹤看着花棘,有些惭愧地略低了头,“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最后能有那样的效果,全算是我多占了一点运气吧。”
说完,抬首复又看向花棘,苍老的眼睛里尽是赞许,“倒是花棘先生,命头船从漩涡中心冲出的那一刻,才真是惊艳四座啊。”
花棘不矜不伐,低声推脱:“梅老太谦虚了,晚辈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梅别鹤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花棘却很清楚要真正做到有多难,河水习性、船只结构、动手时机,这其中任何一个点的判断失误,便注定满盘皆输。
她看着老人的脸颊,褐色皮肤上布满了不规则的晒斑和老年斑,皮肤粗糙、干燥,皱纹又深又乱,这些都是在江边常年暴晒后,才会留下的痕迹,梅别鹤与老父的年纪相差无几,看起来却明显要苍老许多。
这么久过去了,即便他已经离开当年的位置,可他依然每天都在守着漓江,与各种各样的船只打交道,曾经的天赋与技艺,在岁月的蹉跎里被淬炼地愈发炉火纯青。
几十年的经验与阅历横亘在两人之间,像是无法跨过的天堑,她确实,还差的很多。
雨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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