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如漆似墨。
它带着室外久置的凉气,“哐啷”一声,全部倒在张珉头上。
一点如金豆的烛火,照不暖他发凉的脊背。
“咦?”
背后,叶瑾钿发出低低一声疑惑单音。
她看见一本蓝册子掉落,下意识好奇偏头去看。
不过书反着落下,她看不清楚任何字,正想弯腰捡起来,张珉却迅速转身,将书一捞,塞进怀里。
“娘子稍等,我马上就把水提过来。”
他说完,就逃也似的跑掉,任凭叶瑾钿怎么喊都喊不住。
她也没太细想他的慌乱,怕他提不动满桶的水,但是又要逞强,便赶忙起身跟上,想去搭把手:
“夫君,你慢些,别摔了。”
听到叶瑾钿追上来的脚步声,张珉担心她情急之下跑起来,这才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甜甜,你跟来作甚。”说完,觉得自己口吻太生硬,似乎带着质问与责备,又结结巴巴解释,“我、我不是怪责你的意思,我的意思是——”
叶瑾钿扶了扶头上的抹额:“我知道,你怕我吹风头疼嘛。”
她不甚在意这些。
“但我又不是什么瓷器,没那么脆弱。”她看向冒出暖融融火光的厨房,冲那边努了努嘴,“你先去推推柴,别掉出来把灶烧了。”
张珉担心看着她,一步三回头:“那你不要跑。”
“嗯嗯,不跑。”
叶瑾钿看得哭笑不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要长别几年呢。
张珉抬脚迈入厨房,踢了踢落影屁股下的小兀子,压低嗓音道:“还不走,想留下吃消夜吗?”①
要是被娘子发现,他如何解释?!
落影将柴火推进灶里,小声回:“要是相爷愿意,也不无不可。”
张珉送他一个字:“滚。”
“好咧。”落影利落翻过灶台,推开另一边的窗滚了,临走之前,趴在窗台上小声提醒,“我晚点再寻相爷。”
张珉:“……”
这人废话怎么总是那么多。
叶瑾钿慢慢走到门前,看他站在灶前不动,好奇顺着他的眼睛往窗台看:“怎么了?”
“没事。”张珉一转身,又是一副略有些羞涩的样子,伸手去拿桶舀水,“我在寻思要不要装两桶一起提,这样水不会凉太快。”
叶瑾钿:“……”
她的美人夫君,果然又想逞强,还好她跟过来了。
“也行。”不过她也没打击对方,只说,“可你今日才摔了一跤,身上——”
张珉:“我身上没有伤,可以提。”
区区两桶水,能费什么劲儿。
顶多崩裂一下腰上被刺客扎的伤口,换个药就能搞定了。
“就算你身上没有伤,但摔一跤多疼呀。”叶瑾钿轻轻摇头,不同意,“你要是不想气我的话,就听我的,用扁担一起抬,好吗?”
张珉争取了一下,但是对上她凝静的眼神,马上就改口:“那就……都听娘子的罢。”
叶瑾钿这才展笑颜,桃花眼弯弯垂下,散发出透花糍一样的甜美气息:“这就对了。”
想了想,怕他会错意,以为自己嫌弃他羸弱,怕他又摔一次打翻热水,便又补充一句:
“你的身体康健,比这两桶水重要多了,知道吗?”
连日被甜滋滋的箭射中红心,张珉颇有些如坠云里的欣欣然,几乎要忘乎所以。
“哦、好好。”
他抬起眼睛瞥她关怀神色,垂眸自喜。
除了欣然,他还觉得不太真实,如梦似幻。
抬水时,他不忘把扁担往她的方向多放,自己靠近水桶,承担重量。
叶瑾钿瞥了一眼,倒是没有拦他。
罢了,男子都有自己的自尊,总不能完全不顾。
放下水桶后,因她无法在大木桶里泡澡,只能冲澡擦洗,张珉怕她受凉,忙前忙后关窗落帘拉屏风。
提前将手炉弄热,塞进被窝里暖着。
叶瑾钿不知他乃练武之人,耳聪目明,小声嘀咕:“他这是恨不得亲自动手替我洗干净罢。”
“哐啷——嘎吱——咚——”
一连串动静传来,连火光都剧烈摇晃,投下一墙晦涩浮动的暗影。
她惊讶探头去看,只见美人夫君手肘枕在桌上,一手托着半倾的灯盏,姿态有些别扭地弯腰半趴,似是被绊了脚,临急稳住身形,凹起有些浑圆的臀。
目光看偏转了。
叶瑾钿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问他:“你还好罢?”
“没、没事。”张珉把烛火扶稳,放好,用大拇指压了压溅到食指一侧的灯油,耳根火辣辣烧起来,“我、我把床也铺好了,先、先在外面等你,你好了就喊我进来倒水。”
他说着,往窗口方向走去。
叶瑾钿提醒他:“欸,门在——”
“哦,对。门、门在这边。”张珉也反应过来了,但是没完全反应过来,险些让左脚踩上右脚,一个翻滚摔出去。
就连关门的动静,都透着一股慌乱的气息。
他——
这是怎么了?
叶瑾钿不明所以,解开襦裙带子,将长裙脱下,随手搭到屏风上。
带子底下坠着的木饰挂坠,轻轻敲响竹屏板子,“嗑嘭”一声,直接穿过木门,落在廊下张珉耳内。
这下,他不仅耳根涨红,连脖颈和脸皮都“唰”地通红。
完了完了,他怎么可以顺着娘子的话遐想,他、他太不是人了!!
叶瑾钿洗完澡,换过一身浅粉寝衣,拉开门,看见的便是一个抱着脑袋缩在栏杆前的……红虾米。
“夫君?”她吓了一跳,凑到他面前,“你怎么了?怎么脸红得那么厉害?发烧了吗?”
她一靠近,一股被高温催发的淡淡清雅桃花香便迎面扑来,交织成一张绵密的网,铺天盖地将他的呼吸捕捉。
张珉不敢看她:“我、我没事,春夜风凉,娘子先上榻歇息,我、我去收拾沐浴的水。”
他一个箭步蹿入内室,找来薄裘披在叶瑾钿身上,又低头钻入屏风里提水。
一入屏风后,雅致的桃花香味道更浓。
他简直进退两难。
幸好用过的水所剩不多,他左手半桶右手半桶,提着就走,等味道散掉才进来,用布将地上擦干。
待东西收拾好,叶瑾钿已抱着手炉陷入梦乡。
张珉半蹲在床榻边,小心翼翼伸手,将散在她鼻尖上随呼吸扰动的碎发拨开,把手炉拿走,换上汤婆子。
见她睡得香甜,脸颊泛出润红色泽,他不由自主弯起大眼睛,无声一笑。
要是——
他可以一直这样陪在甜甜身边,就好了。
看上半晌,怕她冷着,他又灌了一个汤婆子塞在被子尾部,堵住风的同时,还能让她暖暖脚。
他悄然退出内室,转身翻墙而出。
落影已在对面墙靠站老半天,见张珉终于出来,一步滑过去,将苍鹰查到的消息交给他:“有结果了,人在东山,但不知哪一处。”
东山最出名的自然是第一道观东山院,但是东山可不止一座山,而是一大片绵延的山脉。光是道观庙宇便有数十座,还有许多村落人家,甚至是不出世的隐士。
要把人找出来,难。
张珉对照朗月与灯笼火光翻完手上的名册,交回落影掌管:“一寸寸翻,也要把人给我全部找出来。”
黑暗中,苍鹰应了一声“是”,便“呼”一声衣袂扬动,晃出道影子告诉张珉,他走了。
落影嘴角抽抽。
大家都是靠实力搏杀出来的护卫队头头,为什么他们暗卫营总给人一种更神秘、强大的错觉。
“走。”张珉朝一个方向迈步,松了松腕骨,“跟我去套那混账玩意儿的麻袋,揍他个鼻青脸肿。”
敢盯上甜甜,真是不要命了。
落影错开半步跟着,掰了掰指骨:“这不好吧,此事要是传出去,您的名声又该翻天了。”
“谁让你们乱传了?”张珉瞥他一眼,“此事不外传。”
落影不明所以:“不外传的话,您纯泄私愤啊?”
“据你们呈上来的线报所言,此人白日人模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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