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少媚使刀的功夫还是幼时练下的,弟弟尚小,生意好做时爹叫她帮忙杀鱼。入冬到来年开春,河面结冻,捉不到鱼,家里也做屠宰生意。
屠宰行里有句行话:猪草包,羊好汉,牛的眼泪在眶里转。
爹把捆着四条腿的小猪抬上条案,小猪饿了一日,无精打采的。爹一手扳住猪下巴,另一只手握住尖刀捅进猪心,刀翻转一下再拔出|来。
小猪嚎叫不停,血随着刀喷涌而出。
爹解开捆猪的麻绳,在后腿蹄寸子处开了个寸余长的口子,把尖刀递给冯少媚:“来,教过你的。”
小猪已经死了,杀猪忌讳用第二刀。猪虽是“菜货”,合该受一刀之苦,倘若用两刀才杀死,猪多遭份罪,杀猪的人就算造孽。
冯少媚把尖刀从开好的口子捅进去,她力气大,第一刀直接割到猪耳朵根。尖刀抽回一半,再剖开猪的背部和腹部,翻过面儿来拾掇另一半身。
小猪的眼睛还张着,直直看过来。
爹赞了声:“好胆量!”
冯少媚被外头的喧闹声吵醒。睁开眼,头顶是竹篾编的屋棚,门帘敞开,粼粼波光倒映在屋棚顶上,水流盈盈颤动。
有人进来,冯少媚掀开被褥起身:“外面出了什么事?”
翠翠的脸色白得像打了霜的桃子:“死人了!”
走出船舱,薛阿乙刚送走一位渡河客,穿戴蓑衣短笠。迎面走来,颠了颠手里的铜钱串儿:“去看看?”
冯少媚应了声,披上外衫跟出去。
天亮时陆续漂来三具浮尸,在河里泡了七八日,肿胀成二人宽,皮肤嫩得像豆腐脑,捞尸的艄公拿竹篙一碰就破。绿头苍蝇围着嗡嗡叫,恶臭熏天,捕快捏着鼻子看过尸身,正是失踪的那三名江湖人。
白布一盖,抬回了衙门。
热闹看过,已是午时。饭吃到一半,有客人要渡河,薛阿乙唤葛生:“你去,我一会有事。”
葛生搁下海碗出去。
少年郎沉默得像河边栽的杨柳,冯少媚来薛家好些日子,没同他搭上一句话。只有和翠翠说话时会露出笑,虎牙冒出一个尖儿,煞是可爱。
饭毕,薛阿乙抱出磨刀石,盘腿坐在甲板上磨刀。
要磨成时,冯少媚从屋棚里出来,戴上幕篱遮面,匆匆往外走。他叫住:“去哪儿?”
冯少媚道:“豆腐没了。”
薛阿乙问:“去甜水巷买?”
她点头。
薛阿乙抽出块洗得泛白的明蓝色帕子,仔细擦干净手里的刀和磨刀石:“我跟你一道去。”
冯少媚看过去:“你不是有事?”平白无故磨刀,自然是要去杀人。
薛阿乙颔首,收刀入鞘。
她明白了。
瓜州渡口往南三条街,闹市里人潮汹涌,男女老幼的吆喝声四处迭起。墙上贴了捉拿杀害怀无涯的女贼的悬赏令,和冯少媚六七分像的画像大刺刺挂在那,有道是“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
甜水巷前站着一个卖倒糖人儿的老头,跟前聚了好些孩子。老头拿汤勺舀起融化的饴糖汁儿,飞快地在石板上来回浇铸,甜腻的香气冒出来,丝丝缕缕逸进鼻腔。
糖画逐渐成型,日光在金灿灿的糖块上游动,画的是一幅喜鹊闹枝图。
老头拿起铲刀,小心把糖画铲起,晶莹剔透的糖块缓缓剥离石板,像知了被扒下树皮。粘上竹签,递给候了许久的孩童,得来一声欢呼。
冯少媚瞧得入了迷,驻足不前。
薛阿乙觉着有趣,刀头舔血的刺客跟个孩子没两样。伸手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回神了,要给你买一个糖人过过瘾不?”十来个铜板他还付得起。
拇指和食指中指摩擦,响指清脆。
女人赏他一个白眼儿。
美人翻眼珠也是漂亮的,像猫儿亮出爪子,指甲尖尖,挠上来恁的娇嗔样。
拐进甜水巷,喧闹声如潮水般退去。左手边就有一间豆腐铺,冯少媚要过去,被薛阿乙拦住,他伸手一指:“去那家。”
指向的是进来第五栋屋子。
门前摆一只半人高的木盆,里头泡满黄豆。一个裹着蟹壳青头巾的中年妇人走出来,手里拎着半桶水,瞧见二人,嘴角露出笑纹:“来买豆腐?”
冯少媚点头:“要三块。”
薛家刀铺还在时,王锦娘去光顾过,她是看着薛阿乙长大的。用油纸包好豆腐,拿给冯少媚,接过递来的铜板:“你爹身子可好?”
薛阿乙应道:“好些了。”
寒暄几句,正要回屋做活,被薛阿乙叫住:“大娘,有事想请你帮忙。”
王锦娘一愣,点头:“进屋说。”
灶上的锅炉里正熬着磨好的豆汁,热气腾腾,一旁的木模上盖着纱布,里头整整齐齐一摞点兑好的豆腐。院子里摆着三人合抱宽的石磨,磨盘里还有磨到一半的豆浆。
拴在屋前的老黄狗狂吠,张牙舞爪,脖子上圈的铁链被扯得“哗啦哗啦”响。
薛阿乙提刀走出来,抽出帕子揩去血迹,扔进一旁正旺的火炉。
火光四溅,眨眼烧成了灰。
跨过门槛,冯少媚立在门外,手里拎着草绳扎的油纸包。薛阿乙吃过王锦娘做的豆腐,知道油纸里包的豆腐四四方方,一水儿白嫩,上面沾着切碎的葱花。
冯少媚看见他:“走吧。”
薛阿乙应了声,收刀入鞘。
走出甜水巷,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闹市的喧嚣声扑面而来,吆喝声、孩童的笑声、女子的惊呼,鲜活如一尾忽然被钓出水面的肥鱼。
巷口卖倒糖人儿的老头还在,高声吆喝:“糖人儿——甜不腻的糖人儿!”
走出十来步,身后传来惊呼:“死人了!”
看客闻风而动,和他们擦肩而过,往巷子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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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渡口,翠翠正往屋棚上挂香包,凑近闻到浓烈的馨香。
冯少媚摘了一枚拆开:“艾草?”
空气中残余着腐臭味,翠翠的脸还白着:“这日子出了这样的晦气事,驱驱邪。”说的是渡口漂来浮尸。
清明已过,离浴佛节还有些时日。
冯少媚不解:“什么日子?”
薛阿乙没有听下去,拎起竹篙去岸边吆喝客人。翠翠瞧了他一会儿,才道:“今日是娘的忌日。”
她们掀帘进了屋棚,翠翠把搁在墙角的扁担拖到中间来,扁担两端挂着畚箕,里头盛满折成元宝的锡箔纸。前些日子就买好了,还余下一小叠未折完。
听说在死去之人的墓前烧纸钱,阴间的亲人会收到冥币,有了钱,在九泉之下就能好过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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