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王在练功,练的是形意刀。形意刀脱胎自形意拳,刀法比拳法好看,他挑漂亮的学。父皇爱看他耍刀,离开洛阳后懈怠了,前阵子戏园遇刺、劫后余生,记起把这身功夫捡回来。
形意门中有这样的说法,刀刃叫天,刀背叫地,刀把叫亲。
《礼记》里讲:“孝子不服暗,不登危,惧辱亲也。父母存,不许友以死。”意思是双亲健在,孝子不跟人结怨,莫要许诺为朋友报仇、卖命,恐祸延父母。
因此刀把是亲,不可随意乱挥,一旦见血,须找好退路。
江都王练完一套刀法,叫水沐浴。
薛阿乙候在演武厅。
只听佩环交错声叮琅当琅,正主未至,先走来一位艳装丽人。眉眼有些熟悉,正是前些日子嫁给江都王做妾的赵娥英。
她欠身:“妾身见过少侠。”
走江湖的人直觉很准,他觉得这个女人很危险。台上的赵娥英像有线牵着看戏人,手一紧,看戏人就哭,手一松,看戏人就笑。江都王娶这样一个女人,胆量委实大。
江都王换了件程子衣,靠在椅背上,赵娥英拿帕子伺候他擦干湿发。
薛阿乙背上一副尺宽刀匣,匣中两柄好刀,刀尖刀柄呈阴阳相反摆放。他从中取出柄三尺长的柳叶刀,刀身正面饰错金云纹,反面雕飞天游龙,正是薛昆玉应江都王要求、不日前方制成的宝刀。
薛阿乙双手捧刀献上:“家父幸不辱命,请王爷过目。”
江都王抽出刀鞘翻来覆去看过一遍,毫无瑕疵,大为满意,探身问:“宝刀可有名字?”
薛阿乙道:“名曰无双。”
“骄龙游天,绝世无双。”江都王稍一琢磨,赞道,“好名儿!”
应酬过几句,气氛正好,薛阿乙再献上九环刀。公鸭嗓既已知道烫手山芋在他手中,众所周知亦不远矣,退而结网,总好过坐以待毙。
——打狗也要看主人。
江都王听过来龙去脉,接过九环刀,向天一挥。他眼里既有落毛凤凰的世故,又有心高气傲的天真:“这就是那把藏着太子罪证的刀?”
兄弟阋墙,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还没坐上龙椅就私吞朝廷拨款,交到皇帝手里,太子再无翻身之日。
成败之机,在此一举。
江都王放下九环刀:“给你十日时间料理家事,十日后启程送九环刀去开封,到了开封自有人接应。”
开封由江都王妃张氏的母族把持,再稳妥不过,只要能将密信送进洛阳呈上朝堂,太子的死期就到了。
薛阿乙迟疑道:“小子身怀九环刀之事险些叫人察觉,唯恐泄密,刀上见了血……”
江都王招来书童,命人去善后。
薛阿乙抱拳谢恩。
驴拉磨的时候,要拿一根胡萝卜悬在驴嘴前,所求之物近在眼前,驴才跑得快。
江都王摆手:“你这回可是立下大功,到了开封不必再回来,直接北上洛阳。孤不日出发去洛阳贺父皇大寿,崔先生随侍在侧,令妹一到洛阳,他们就可以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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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阿乙把盘下的三条船卖了两条,只留下最宽敞的乌篷船。薛昆玉经不住车马颠簸,去洛阳走水路。
收拾完翠翠的嫁妆和家当,薛家几代人在江都活了上百年,临到头来装不满小小乌篷船。十日之期一晃就到,夜里就要出发去洛阳。
午膳难得丰盛,三菜一汤,荤素俱全。
不等收拾碗筷,薛昆玉抱出一坛酒抬上桌案,从碗柜里拿出四只陶碗,一字儿排开。拍开泥封,一手托住酒坛底部,一手抓着酒坛脖子,红褐色的酒液淌出来。
薛家祖上是绍兴人,绍兴有这样的习俗:家里生了女儿,到满月的时候,要选一坛酒埋在地下,待女儿出嫁时挖出来招待亲朋,酒由此得名“女儿红”。
翠翠满月时,薛昆玉在薛家老宅埋的酒,没多久家道中落。十来年过去,宅子几经易手,现在的住户姓甚名甚都不知道。
这一坛女儿红是白天让葛生买来的。
薛昆玉端起酒碗,一只一只摆在自己、薛阿乙、冯少媚和葛生面前。
按照绍兴的老规矩,从坛中舀出的头几碗酒,要分别给女孩儿最亲近的几个人,祈盼亲朋长寿安康,家运昌盛。
船外照常响起艄公的吆喝,汩汩的水流声传进来,风吹进破了洞的竹篾帘子,混杂着鱼腥味。
薛昆玉开口:“我没什么能给你们的,就当是我这个做爹的一点心意。”
他高举陶碗:“来。”
翠翠脸红扑扑的,眼睛像坛子里的酒。
依照江都的习俗,她十岁开始绣嫁衣:红娟衫、绣花红袍、披肩霞帔、红缎绣花鞋。项圈要拿足金打,翠翠花掉攒到大的积蓄。
到洛阳去一千六百里路,翠翠从没有离开过江都。她觉得自己像去和亲的公主,背井离乡、跋山涉水才能嫁给心上人。
离开故土总是教人惆怅的,但对年轻人来说,那是翻了篇崭新的生活。
薛昆玉举碗停在桌案上方,另三只陶碗聚拢过去,如开得正艳的花收起骨朵儿:
“叮!”
薛阿乙仰头饮尽,搁下陶碗:“你们喝,我还有事。”卖船时有买主没凑够银子,再没有旁人光顾生意,薛阿乙许他赊账几日。
掀帘出去,吹散了一身酒味。
讨到债,路过闹市,有官差骑着高头大马“得地得地”走来。背后跟着三辆囚车,囚犯的脖子和手上套着沉重的木枷,披头散发。
薛阿乙向看热闹的人打听:“他们犯了什么事?”
车轮“轱辘辘”碾过路面,犯人垂头跪坐在囚车里,瞧不清面容,身上的锁链哗啦作响。
一旁书生打扮的男人道:“小兄弟可听说瓜州渡口漂来三具浮尸?这不,逮着凶手了,官府说是江湖仇杀,判了斩立决。”
薛阿乙一愣,人是他同冯少媚杀的,这是冤案。
人群跟着囚车挪动到刑场。
官差把三名犯人压上台,刽子手已经提大刀候着了。犯人被按住脑袋跪坐在地,监斩官一声令下,刽子手挥刀斩落,刀尖高高扬起,亮得刺眼。
三颗头颅骨碌碌滚下台,鲜血填满青石板间的缝隙。
周遭的百姓发出欢呼。
薛阿乙退出人群,转身往渡口走。
在东关街被人拦住,来者其貌不扬,戴一顶瓜皮小帽,小厮打扮,朝身后的茶楼摆了个“有请”的姿势:“薛大郎,我家老爷想见你。”
二楼窗扉大开,看不见人。
薛阿乙跟着小厮走进茶楼,这会儿茶客都去看刑场斩首的热闹,一室桌椅空荡得很。走上二楼,窗边坐着一位穿白衫的中年儒生,三十七八,鬓角斑白,正是公鸭嗓的父亲。
中年丧子,人清瘦许多。
中年儒生掀开倒扣在案上的茶盏,拎起茶壶斟满:“这儿没什么好茶,将就着喝。”
薛阿乙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
接过茶盏抿了口,确实不好喝。同江都王那的比,好比凤凰见锦鸡。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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