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很大,富丽堂皇,人一踏进去,会显得很渺小。
皇帝负手而立于桌案后,红曳撒被光照着,一根毛边都瞧不见,平整极了,不知内侍细心熨贴了多久才能泛着如此光泽。
大理石的地板上被砚台砸了个坑,香墨撒了一地。
吴钦不怕脏袍子,跪了上去,遮住那片污渍。
“皇爷,翰林院来人讲经了。”
“滚,朕现在不想听。”
吴钦咽了口唾沫,余光瞥一眼跪在一旁,脊背挺直的赵枭:“皇爷……是赵大人来了。”
皇帝沉默着。
半晌,他缓缓转过身子来,红曳撒的前襟沾了些墨汁,白皙的领口被蹭脏了。
他坐了下去,敲了敲桌沿。
吴钦立马就会意了,顾不得抹自己满头的汗,把砚台拾起来,拿袖子又擦又抹,透亮干净了才递上去。
皇帝一挥手,吴钦又躬身退出去了,临了前把赵枭的书笈背走了,带上门,把外头的热气挡住了。
赵枭一看,他跪的那片地方,墨渍被蹭光了。
她还是跪着:“臣,恭请皇上圣安。”
皇帝没有叫她起身,拿起狼毫,又沾了新墨,摊开一张纸,慢悠悠地写字。
石板很硬,赵枭就这么跪着,尖锐的疼窜上来,她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热浪贴上来,后背就渗出汗,领口被浸湿了。
皇帝写啊写,写了一会儿,叹口气,把笔一撂。
“独远啊,”他叫的这样亲近,“来,看看朕的字。”
忍着双膝的疼,赵枭起身,走到案前,皇帝摊开那副字,就写了四个:正大光明。
皇帝看着字:“乾元宫里,朕坐的位子上头,挂着牌匾,就写了这四个字,被烧了。”
“宫里人说乾元宫不是凑巧烧的,是天罚。不然宫里那么多树,偏偏击中朕宫里的那棵。”
“朕的祖宗坐了那么些年它都不倒,朕坐了,它就倒了。你说,是天罚吗?”
皇帝看着她,眼睛黑漆漆的,瞧不出什么情绪来。
赵枭看着那幅字,笔力遒劲,力透纸背。
她垂眸:“事在人为,关天何事?乾元宫走水,是宫里人失察,办事不力,陛下该罚他们。”
皇帝点点头:“罚是罚了,在树底下,朕打了他们板子,死了一些人,可这到底是件祸事。”
“自古福祸相倚,”赵枭终于不看那副字,看了眼皇帝,“这也未必是祸。”
皇帝阴着脸:“你不要哄我。这怎么不是祸?方才吵架,你也听见了,外头有答敢闹,里头有大旱闹,我的宫也毁了,有什么福气?”
赵枭抿唇,过了一会儿,才道:“那我说了,皇上不要生气。”
皇帝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眼:“也罢,你说。”
“答敢虏边是大事,钱必须批给工部,三百万两,全部。不然粮草、冬衣、兵马都要告急,趁现在,一鼓作气把答敢打出去,叫他们不敢再来。”
皇帝“嗯”了一声。
赵枭沉吟一番,又道:“至于大旱,河东乡绅豪族众多,都是几代的世家,家底足。要他们交税交粮赈灾,先填饱百姓肚子,不然饥民会进城闹事,那麻烦就大了。”
皇帝呵呵一笑:“老东西们舍得掏钱?”
“舍不舍得,都得掏。不听话的就下狱,板子吃够了,自然就舍得了。”赵枭道。
“你倒是挺凶的。”他若无其事地加了一句。
赵枭抿着唇,不再说话,似乎没有后续了。
皇帝等了一会,殿内沉寂着,热气一点点漫上来,烧得他有些不耐烦。
皇帝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很不高兴:“说来说去就是这些话,和刚才吵得没什么分别。行了,下去吧。”
赵枭不动。
皇帝生气,至于她所想无错。答敢、河东皇帝心里早有一杆秤,她说得这些,皇帝未必想不到。
他最想听的,并不是这些。
皇帝见她不动,拧眉盯着她:“朕叫你下去。”
赵枭这才动了动唇:“至于修宫的事,臣已有腹稿。”
皇帝绷紧下颌,半晌,抬下巴示意她说。
赵枭后退了几步。
“包大人的话有些道理,何大人的话也没有错。宫殿要修,修缮期间,您得住在仁寿宫。”
皇帝一拍桌子:“钱呢?银子呢?”
赵枭摇摇头:“工部的报账是否准确还不得而知,要说花三百万两修宫,臣是不信的。当年建乾元宫时,所花也并无三百两之多。”
皇帝冷声道:“你的意思,是工部贪了?”
赵枭还是摇头:“臣不在工部任职,各种缘由不清,但想来工部应该没有胆子瞎算账,只不过底下人报的用料、匠人的结账,一笔一笔加起来,报上来或许就有三百万两。”
皇帝瞪她:“你不要打马虎,要说什么直说。”
赵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太后娘娘之前欲建佛庙,材料、匠人和银子都齐全了,只是尚未动工。臣以为,若要修宫,可以先挪用这笔建庙钱,户部再掏几十两足矣。”
皇帝听罢,站起来,指着她:“放肆!太后一心向佛,这庙宇是给她老人家礼佛用的,岂能动它。”
赵枭跪下去:“皇上息怒。”
皇帝气得走下台阶,离她只有几步之遥。
“你真是胆大妄为,肆无忌惮!你是要把朕陷入不忠不孝之地!”
赵枭不抬头:“臣不敢。但臣以为,父母之爱子则为计之深远,皇上乃九洲之主,栖居废帝幽禁之所万万不可,想必太后娘娘也不忍看您如此!庙宇事小,修宫事大,望皇上三思!”
皇帝来回踱步。
脚步声却并不急促,似是在思量。
赵枭没有听到答复。
皇帝生了气,却没有砸东西,只是指着她。
“你给朕走,立刻马上。”
小酒窝不动声色地靠在墙上,借力偷闲,伞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地。
吴钦听见了皇帝的怒吼,叹口气,看一眼小酒窝,叫了一声:“金尚,来,”
金尚打起了精神,小心翼翼凑过去。
吴钦手才抬起来,金尚就像猫似地闭上眼睛,睫毛不停地颤抖,生怕阴影之下又是巴掌。
预想的痛感没有传来,吴钦宽厚粗糙的手掌敷在半张红面皮上,轻轻摩挲。
金尚惊讶地抬眼,吴钦那双眼里是无奈和几分慈爱,他问:“疼吗?”
金尚愣了一下,头摇的厉害:“不疼!干爹教训的是,是儿子错了。”
“呵呵。”吴钦笑了两声。
“一会儿把赵大人好好送回去,别怠慢。”吴钦这样交代着。
吴钦教他在宫里,要审时度势,他只学了皮毛,皇帝的怒吼言犹在耳,惹了万岁如此雷霆震怒的人,为什么要好好对待呢?
斟酌着,于是便问了。
吴钦还是笑了两声,并不接话,拍拍他的脸,白花花、肉嘟嘟的脸颊就颤抖着。
“傻小子,我不会害你。”
金尚是听话的。
他替赵枭打伞,热得发懵也没让她晒着一点。
文华殿离翰林院不近,赵枭走着走着,停下来,推了金尚一把:“你走吧,我自己回。”
金尚以为她生气了,忙跪下来:“老祖宗吩咐了,叫我送您,送不到,奴婢要挨板子的,求您开开恩。”
赵枭很想自己静静,天气很热,她心里头很烦,宫里的人,除了皇帝,每一个,连她自己总要跪来跪去,更叫她烦。
赵枭瞧着那底下,日头那么盛,金尚的小白脸晒红了,汗直直往下淌,也不敢看她,就这么握着伞,跪着。
赵枭一甩袖子,朝前走了,走得很快。
金尚忙抬脚追,却怎么也跟不上,原是替她遮阳的伞,全打在自个身上,后半段路,倒是没那么热了。
又下雨了,暑气消散了些。
赵枭靠着窗子,搁下笔。
古籍抄的差不多了,再有几日,就能出宫去了。
她待得有些久,心里头很闷。
支开窗子,见着几个小内侍握着笤帚,站在廊下避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雨噼里叭啦地砸下来,话夹在雨滴里,砸进赵枭的耳朵。
“我的月钱又减了。”
“我的也是。”
“哼,慈宁宫回来一帮人,要吃要喝,不减怎么养。”
“到底是太后的人,金贵。”
“不是说放出去建庙,好端端的,回来作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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