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修撰之职,多是编修史书,学习馆课,事务清闲。
赶宫门下钥前,赵枭下了值,又坐着官轿回了家。
脚才踏进院子,屠三就迎了上来,手里还攥着封信。
“郎主,有给您的信!”
赵枭接过来,边拆边问:“谁送的?”
屠三挠挠脑袋:“来跑腿的是个小子,说是裴家的奴婢。”
赵枭闻言,手头快了些,三下五除二拆了信,把封递给屠三,展信耳阅。
是裴如玉的信。
信中言,他不日欲启程前往太平县赴任,此番路途遥远,山高水长,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希望临行前,再与赵枭见上一面。
赵枭读罢,在那行字上顿了许久。
她与裴如玉算同窗、同年,还曾一同下狱,也算同甘共苦,交情不算浅。
日子竟过得这样快,往日书院种种仍历历在目,似昨日之事,令她一时有些恍惚。
整日在她身后跟着的人,须臾间便要即刻离京赴任,还是去往河东这样的要塞重镇,难免不会陷入政治囹圄,裴如玉那样的人,能应付的来吗?
屠三在身边唤她。
赵枭这才回神,将信收好进了里屋。
六月盛夏时节,上京暑气更甚。
城门却热闹非凡。
挑担进城的农民数不胜数,光膀子的纤夫从通惠河回来,又热又累,忙找了个摊子坐下喝茶歇脚。
朝鲜、琉球的使臣队伍大批进城,前往各会同馆下榻;时有边关急报快马入城,塘官们驾马不看路,疾风般旋进城,吓得周遭的摊贩、农民四处避让。
一个淘气的孩子不曾看路,被冲撞在地,嚎啕大哭。
阿瞒见状,忙下了马扶起他。
裴如玉也下了马,替那孩子拂去身上的土。
“阿兄!”
身后传来一阵哽咽的叫喊,裴如玉回了头。
带着裴家徽记的马车徐徐赶来,裴如玉从车里探头,待近了,鹿似地蹦下来,冲进裴如玉怀中,闷声道:“阿兄……”
裴如玉惊诧:“月儿?你来做甚?”
裴如月闻言,抬起泪蒙蒙的眼睛,委屈道:“阿兄,我也想和你一起走……”
裴如玉征愣一瞬。
略有些无奈地抬手,拍了拍裴如月的脊背:“傻丫头,阿兄此番是去赴任,不是去游山玩水的,路上又远又累,你跟去做什么?”
“我不怕!多远多累我都不怕!我就要和阿兄一起!”
裴如月来了脾气。
十六载光阴,她不曾与阿兄分别,最远的距离,不过上京市坊到郊外的珞珈山,乘马车只有一个时辰的距离。
可上京离河东有多远呢?
在黄河以东,与上京遥遥相望,连一份家书也要快马加鞭,几旬才可到手。
太远了,远到裴如月无法接受。
泪慢慢浸湿裴如玉的衣襟,胸膛上有股热气在冒,烫的他心口发酸,喉头哽涩,蒸的他想落泪。
他稍稍仰起头,将裴如月扯开一点距离,头一回严肃起来:“你不能跟阿兄一起走。你若走了,姨娘怎么办?”
裴如月愣住了。
是啊,姨娘怎么办。
姨娘只有两个孩子,膝下一儿一女,一个远走,另一个难道也要高飞?
她抬起懵懂又婆娑的眼,像潺潺流水,冲挎裴如玉心头的堤坝。
他扯出一个笑:“……傻丫头。河东是个好地方,比上京有意思,到时我可与你们寄信,随信附上特产,叫你好好尝尝鲜。”
裴如月笑了,只是泪划过了唇角。
她没有尝到咸涩,泪被裴如玉拂去了。
阿瞒立在一旁瞧着,忍着忍着,还是红了眼。
赵枭赶到时,便见三人抱在一团,相顾无言,只是默默哭泣,抬头看她时,三双眼像被烈酒泡过,红通通的。
她下了马,屠三牵好缰绳。
上前几步,面对略显惊愕的裴如玉,行了一礼:“裴兄。”
三人忙抹了泪,冲她回礼,裴如月脸上羞得厉害,侧过身去。
裴如玉看着赵枭,觉得有些不一样。
阴郁之色少了些,多了分意气风发。
他笑了:“赵兄,好久不见。听闻你如今任翰林院修撰,是个好差事,真厉害。”
“不值一提,”赵枭摆手,难得认真起来:“我倒佩服你,自请赴任太平县,裴兄之义举,我不及于你。”
裴如玉的眼里似乎有团火,烧得厉害:“太平县,并不太平。若能换得清明,裴某在所不辞,死不足惜。”
提到死字,气氛就重起来。
还不等压下来,裴如玉又展颜一笑,将它抬上去:“不过,小爷我乃金贵之子,命格硬,从来都是我克别人,若说死,也得死在别人后头的吧。”
裴如月扯他衣袖,勒令他不许再说,阿瞒也开口相劝。
赵枭从袖口掏出个平安符来递过去:“我娘绣的,你收着。”
她本不信神佛,可重活两世,倒深有体会,是否有用暂且不论,且当求个心安。
平安符绣的用心,针脚细密,纹样精致,甸在手里有些份量。
赵枭解释:“从宝通寺求的香火,装的多了些,别嫌沉。”
裴如玉知晓现如今不好再哭,要是泪滴进去,灰就更沉了。
他又笑了,只是眼还红着。平安符被他仔细收进衣襟,他拍拍胸脯:“不沉,正好。”
大暑,天易变。
似乎又要下雨了。云变黑了,太阳缩脖子了,远处似有轰鸣。
裴如玉的眼睛闭上,又睁开。
他翻身上马,阿瞒紧随其后,裴如月仰头望着,脚不由自主上前,赵枭轻抬手,拦住了她。
裴如玉跨马而坐,俊秀的脸忽明忽暗,他抱拳作揖:“盼君珍重,来日再见。”
他拽了两下缰绳,马掉了个。手里的马鞭在空中旋出了几声风响,在马背上一甩,两匹快马离去,像熟透的枣,被风吹跑了。
“阿兄!”
裴如月叫了一声,不知他听没听着,头却没有回。
赵枭对着那背影,又行了一礼。
“裴兄……珍重。”
裴如月的啜泣大了些。
赵枭唤了一声:“三儿。”
“欸。”
屠三应声上前。
“东西呢?”赵枭问。
屠三忙从怀里摸出把珠钗,钗头打着金喜鹊。
赵枭接过来,塞到裴如月手里。
裴如月愕然:“公子……何意?”
赵枭行一礼:“赵某书院修习,劳小姐挂心,那腕垫很好用,你的手很巧。”
裴如月想了一阵,才想起来,脸上有些红:“原来如此。阿兄在书院多蒙公子照顾,小女子不过举手之劳,公子何必客气?”
赵枭看着那把珠钗,喜鹊栩栩如生,似要振翅而飞。
喜鹊,报喜之鸟,盼吉祥,也盼早归。
赵枭道:“喜鹊机灵,乃祥瑞,与小姐正配。”
雷声近了。
赵枭抬眼看了看天:“要下雨了,小姐早些回府,我先告辞了。”
屠三把马牵来,她翻身上马。
“驾!”
她打马离去,在城中大道上疾驰。
驾车的家仆在一旁催促,怕裴如月淋雨。
她又望了一眼城门,望了一眼裴如玉临走前的路,转头上了马车,如来时一般离去,只是方向不同。
六月,六月。
炎夏让人烦躁。
赵枭的手出了汗,握着的狼毫笔杆滑溜溜的,宣纸也被压出湿印来。
下值的暮鼓早由钟鼓司敲响了,她听得清楚,身子却不动。
夏天,实在害人。
数日前,阴雨连绵不断,雷声阵阵之下,竟毫无预兆地劈倒宫城内的一个参天古树,它活得久了,老了,骤而被雷击劈得烧起来。
应声而下时,雄雄燃烧的躯干直直砸在了皇帝的居所,乾元宫走了水,火像蛇,卷着烧,又烈又猛,整个昭泰城都飘荡着黑烟。
侍卫舍命救了皇帝,被当柴薪烧了。内侍、宫女也死了一批。
殿内无数珍宝、古籍尽数烧毁,只留了一些残卷。
皇帝心疼极了,盛怒之下大发雷霆了,不管不顾地廷杖了许多人。内廷遭了殃,外朝也并没有躲过一劫。
皇帝要翰林院加紧修补那些残卷,要彻夜不停,即刻修复,恢复如初。
赵枭已连轴转了数日,屠三传信来问她何时归家,再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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