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聂知韫所料,张郢简也知晓了京城官吏要来此地缉拿刺客的消息。
“家父透露,此番刺杀触怒天颜,凡是与渘瀛有关的,不论亲疏都遭了处罚。但孰若能擒获刺客,便是青云直上——我们这些御前行走的人,谁心里不揣着明白?”张郢简闲闲落座,折扇不曾离手,“我也盼着升官,若能位及宰执什么的,以后在城里头杀人便不必看别人脸色,没准将来也有机缘在龙椅上坐一坐。”
聂知韫听闻此言,只觉得背后头冷汗直冒。她和父亲几年的刺杀谋划里总是担心隔墙有耳,行事更是慎之又慎,连半句“弑君”之言都不敢出口,全凭暗号传递机密。虽知这恶佛陀功高盖主,野心昭彰,却没料到他竟将谋逆之言说的如此云淡风轻。皇帝身边有个这般人物,却也不觉得像卧在刀锋之上。
“只怕是将军并没有真龙之命,终其一生也不过是皇帝手中的利器。”
“什么命不命的,不过是说笑而已。”张郢简起身踱至聂知韫面前,颔首端详这个方及他肩高,身材柳细才和他半个身子一般宽的少女,意味深长,“姑娘可千万别当真。”
聂知韫抬眸,视线落在他如玉盘般精致的脸上,双目沉沉的打量了一下他黢黑不见底的眸子。那阴鸷的眼神里全然看不出半分戏谑,唯有翻云覆雨的诡谲心机和滔天野心。
午后,没有一丝云彩的遮挡,阳光毫无顾忌地洒在大地上。
聂知韫从炕上起身。
和张郢简周旋了一上午,那人竟还赖在这里用了膳,弄得她心神俱疲,口干舌燥,再加上太阳透过窗棂灼人肌肤,聂知韫更是心火暗生。
一阵轻缓地敲门声传来,聂知韫一面埋怨着趿鞋下炕,一面嘟囔着:“你这人,留饭便罢,还扰人清眠,若真有急事,何不重敲?既怕惊我,又偏弄声响,存心叫人不得安生……”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一个身着鸦青广玉兰锦春衫的男人,男人正恭恭敬敬的立在门前,瞧她看了门,微启的薄唇便酿起一丝温柔的笑意。
聂知韫一眼将他认出。
是三司使司马炆。
想来京城的宦官果然已经到了这里。
“怕敲门声太大,惊扰到小韫儿,才特意放轻力道,轻声敲门试探试探。”司马炆眸光潋滟如晴水,“御前之人除了我,小韫儿应相识无几,怕一会你自己一个人过去会很窘迫,这才来小韫儿屋外头等着。”
司马炆眉底的温润化成一汪清水流入聂知韫的心里,烦躁的愁绪被一扫而光。
“有劳司马大人了。。。”
过了一个时辰。
待到明堂,便见到堂内乌泱泱或站或坐聚满了一群人,见两人走进来,京城来的人纷纷将目光落在了躲在司马炆身后的聂知韫身上。
若非有司马炆在前头引路,聂知韫就只得硬着头皮去找张郢简解围,要赶上这情况,恶鬼只准把她晾这里看笑话。
“这位,是尚书省冯良渚冯大人。”司马炆带聂知韫走到一挺着肚腩的男人面前,“这位便是三省巡抚聂大人得千金聂知韫。”
眼前是个中年男子,锦衣华服,颔下蓄着密密的胡须,打量了一番聂知韫后,眉头反倒拧成了死结。
连尚书省的人都牵扯了进来。
聂知韫屈膝行礼;“见过冯大人。”
冯尚书眉宇依旧紧锁,目光锐利,像是在看一只小猫一样盯着她,俄而泛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嗤笑,目露睥睨,冷哼一声道:“本官当是柔瀛太守换了人,原来是巡抚的女儿。”
介绍了一圈,来的达官并不算很多,但身居高位的却有不少。
“刺杀之事事关国本,皇上却将我等遣离了皇宫,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冯尚书走至堂正中央,挑着眉毛朝四周转了圈,把目光撒在每个人身上,“皇上缜密的很,将我们支走,留着兀龙卫守宫,等的是那刺客们的自投罗网。”
聂知韫坐在司马炆身侧,听闻此话后,心下哂笑。
人都教张郢简杀光了,哪还有心思去宫里头送死?
“事出柔瀛,柔瀛太守定然逃不了罪责。可这太守至今不见踪影,嫌疑甚大,若寻不得真凶,便为他是问。”冯尚书侧眼冷冷的看了聂父一眼:“聂巡抚。”
聂父赶忙起身:“下官在。”
聂知韫没想到这个冯良渚竟然直勾勾的叫起父亲的名号,抬手间呼吸忽地有些不平稳。
“听闻渘瀛太守是你的故交?”
“正是。”
冯尚书微顿,漆黑的眸子里散出遮天蔽日般的黑气,笑得诡异森然:“既如此……在故交地界行刺王杀驾之事,就不怕累及友人?”
聂知韫狠狠的倒吸了一口凉气,额间冷汗涔涔滑落,周围人的议论声就跟催命的小鬼一样,锁住聂知韫的咽喉,绞的她喉咙发紧,气息浅促。
聂父面静如水,可聂知韫能看到父亲抬起的双臂在微微颤抖。
“大人此言,是在怀疑下官吗?”聂父额头沁出汗滴,“聂某二十年官场做的坦坦荡荡,清白如水,对陛下更是一片赤诚,忠心耿耿。。。”
“忠心耿耿?”冯尚书打断,毫不掩饰的睨了聂父一眼,“聂大人真是会说笑,若是再这般负隅顽抗的,你那老友怕是要庾死狱中了。”
聂父的眸子陡然撑开:“大人何故抓捕他们?”
冯尚书没有理会他,似笑非笑的看向聂知韫:“让你看个人,你或许不认识,但你的女儿定然相识。”
话音一落,冯尚书拍了拍手,一瘦削的身影怯怯地走了进来。
是先前在废弃道观里围堵聂知韫的小喽啰。
冯尚书看都没看喽啰一眼,狞笑一声,随即气焰熏天的吼道:“张郢简已离此地,你不必惧怕,将你所见——从实招来!”
喽啰话还没说,就已经抬起胳膊指向聂知韫,连手指都在颤抖。
“是她。那日我亲眼见她行刺陛下,一直追至道观里,本欲为君除害,谁知樑王的世子爷突然现身,杀了头领,还坚称她并非刺客!可我们看得分明!,就是她要杀皇上。”
聂父的眸子陡然撑大:“你与我家姑娘素昧平生,你这是诬陷!”
“诬陷?可证据就摆在这里,我身为尚书总不可能去诬陷一个区区巡抚吧。”
司马炆一脸不可思议:“小韫儿,当真如此...”
聂知韫此刻无比希望那恶鬼就在身边:“当时张郢简亦在场!怎可听他一面之词?”
“死到临头了还想攀扯张郢简?本官早已遣他回京!”冯尚书趾高气扬的笑几乎戳到了聂知韫的脸上,“能替皇上结了心头之患,这可是奇功一件!”
突如其来的噩耗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觉得眼前发黑,双膝瘫软。锥心刺骨般的疼痛让她不敢喘息,承认了,那就再也见不到小乞儿,可如若真死了,倒不必再受这寻觅之苦……
聂知韫孤立无援,其实她早知踪迹终将败露,却未料来得如此之急。尚书省一直远在京城皇宫里头,若非有人暗中通风,怎会迅疾至此?
事已至此,聂知韫挺直单薄脊背,强压不甘欲辩,冯尚书却丝毫不给机会。
“带回去吧。”他朝门外呼了一声,“来人!”
然而半晌寂静,无人应声。
空气凝固,充满压迫的宁静之后,伴随着阵阵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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