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试图更深入地理解苏末晞的过程中,那些关于她童年的碎片,像散落在时间河流里的密码,需要耐心打捞与拼接。我们不止一次聊起过那个被称为“奶妈”的女人,但通常指的是李淼的妈妈。直到有一次,在一种格外沉静的氛围里,她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向我揭示了一段更遥远、也更晦暗的记忆。
“陈川,”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东西,“其实……在那之前,还有过一个‘奶妈’。”
我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没有打断她,只是用眼神鼓励她继续说下去。我知道,能让她主动提及的,绝不会是轻松的故事。
“那是面包师高悦的妈妈。”她说出这个名字时,语气里有一种沉淀已久的冰冷,“在我还非常小,小到还不会走路的时候,是她带着我。”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仿佛在凝视那个尚在襁褓中的自己。
“我记事的年龄,比大多数孩子都早。”她继续说,这解释了她为何能留存下这段婴幼儿时期的记忆,“我记得那种感觉……她的手指,很用力地按在我的眉心上,还有……囟门(xìn mén)上。”
囟门。我知道那个地方,婴儿头顶骨未合缝的地方,柔软而脆弱。听到这个词的瞬间,一种生理性的不适感掠过我的脊背。对那个部位施加力道,即便不是出于明确的恶意,也足以构成一种骇人的虐待,更何况是对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婴儿。
“后来呢?”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后来,我把它说出来了。”苏末晞的嘴角浮现出一丝极淡的、近乎苦涩的弧度,“因为我很小就学会了说话。我用我能组织出的语言,告诉了能告诉的人……具体怎么处理的,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她后来不见了。”
她说得平静,但我能想象,一个刚刚学会蹒跚走路、咿呀学语的孩子,用有限的词汇,去描述那种来自照顾者的、无法理解的侵害时,所面临的困惑与恐惧。那种早期信任的崩塌,比后来“奶妈”的势利、王艺林的信息采集,都更为原始和彻底。
这或许就是她所有哲学的原点——在连行走都做不到的年纪,就已经体验过来自最应依赖之人的恶意。当她连自身的物理安全都无法保障时,除了转向内心,试图通过“理解”或“重构”事件意义(比如将王艺林的欺骗归因于自己的选择)来获得一丝掌控感,她还能做什么?
“所以,”我看着她,心中许多关于她的谜团似乎找到了一个关键的线头,“你很早就知道,有些伤害,甚至说不出口,或者说出来,也未必能被真正理解和解救。”
苏末晞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将目光从远处收回,静静地看着我。那眼神清澈依旧,却仿佛倒映着一段极其幽深、连时光都无法完全照亮的过去。
那一刻我明白,她后来所有的“冷静”,所有的“自我归因”,都并非天生。那是一座建立在极早期废墟之上的防御工事,是用一种极致的理性,来封存和应对那份源自生命最初期的、无法言说的脆弱与寒意。而那个按在她囟门上的手指,其冰冷的触感,或许从未真正从她的生命感知中完全消退。
苏末晞的叙述,在时间线上继续向前追溯,进入了更为懵懂却也更为残酷的幼儿园时期。
“如果说纪蜜雪是初中时的阴影,那幼儿园里,有个叫王文的女孩,就是当时的噩梦。”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提及这个名字时,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属于遥远过去的厌烦。
“他经常抢我的玩具,毫无理由,纯粹是恃强凌弱。”
然而,比一个蛮横的女孩更令人无力的,是偏袒的大人。
“我们班有个老师,叫杨静。”苏末晞说出这个名字,语气里带着明确的定性,“她是公认的‘二五仔’。”(注:此处使用原文词汇,意指立场摇摆、挑拨离间者)
“她不仅拉偏架,还会在王文那边,用我能听到或者故意让我听到的音量说……”苏末晞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复述那句刻薄的话时需要一点努力,“‘哼,他(指王文)拿你玩具怎么了?你一个孤儿,怎么还敢说别人抢你东西?’”
孤儿。
这个词从一位本应给予保护和公正的老师口中说出,其杀伤力远超孩童间的打闹。它试图从根本上否定一个孩子的存在价值和申诉权利。
“她经常做这种挑拨离间、搬弄是非的事情。”苏末晞补充道,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后来,因为她做得太过分,激怒了一位明事理的家长。那位家长家里的老人,气不过,直接找到幼儿园,当着很多人的面,狠狠打了杨静一巴掌。”
这个结局,带着一点市井的、朴素的正义色彩,但落在当年那个被叫作“孤儿”的小苏末晞眼里,或许并不能完全抚平伤害。它只是证明了,那个施加不公的人,自己也得到了惩罚,但话语的毒刺,已经扎进了心里。
我听着这段往事,忽然间,许多关于苏末晞的谜题似乎找到了更早的源头。
为什么她对“奶妈”的势利如此敏感?
为什么她能冷静地分析王艺林的“数据采集”?
为什么她能看穿纪蜜雪伪善下的恶意?
为什么她最终形成了那样一套近乎“自我归因”的生存哲学?
因为从幼儿园开始,她所面对的,就是一个由偏心的老师、霸凌的同学、散播谣言的妇人、充满算计的“朋友”所构成的世界。公正与温暖并非理所当然,而是稀缺品。她必须早早地学会洞察人心深处的幽暗,必须找到一种属于自己的方式,来解释和应对这些源源不断的恶意。
“改变自己”,或许是她在那片看似无边无际的恶意包围中,唯一能抓住的、属于她自己的救生筏。如果世界无法改变,如果他人充满恶意,那么至少,她可以改变自己看待和应对的方式,以此来保全内心那一方不至于完全沉没的领地。
那个在幼儿园里被抢走玩具、被老师辱骂为“孤儿”的小女孩,她的孤独与早慧,比我想象的,开始得更早,也更深。
苏末晞提供的关于幼儿园老师杨静的碎片,与我后来零星收集到的其他信息拼凑起来,逐渐勾勒出一个更为系统性的阴影。杨静在幼儿园里的恶毒,并非孤立的个人行为,更像是一种家族性的、对待弱小的方式。
她的管理手段粗暴至极:任何孩子若敢向她申诉自己被欺负了,换来的不是公正的裁决,而是直接的一巴掌。这是一种赤裸裸的、用暴力压制申诉的行为,意在告诉所有孩子:在这里,受欺负是你们活该,说出来,只会受到更直接的惩罚。
然而,这种“规则”并非一视同仁。对于她自己家亲戚的孩子,这条规矩便自动失效。那些孩子仿佛持有免罪金牌,可以在小世界里享有特权。
更令人感到寒意的是,这种虐待倾向似乎在她的一些亲戚中也有体现。我后来知道,有两个人与她关联密切:一个叫杨静文(听名字便知关系匪浅),另一个叫刘志强。
值得玩味的是刘志强的妈妈。据说,她并不赞同杨静(以及可能包括杨静文在内)的那套做法。从描述来看,刘志强的妈妈与杨静长相相似,推测可能是妹妹(小姨)的关系。这形成了一个微妙而常见的家庭内部张力:一个秉持强势、欺凌弱小的姐姐(杨静),一个可能相对温和、但并不足以或无法改变现状的妹妹(刘志强的妈妈)。
这个细节很重要。它说明了,即使在这种看似弥漫着恶意的家庭环境中,也并非铁板一块,存在着不同的声音。然而,那个相对温和的声音,往往不足以保护家庭之外那些像苏末晞一样无助的孩子。
杨静,以及她所代表的那个小家族圈子,成了苏末晞以及许多孩子对社会规则认知的早期、且极其黑暗的一课:权威未必公正,暴力可以压制声音,而所谓的“公平”,从起点就可能是不存在的。这无疑又为苏末晞后来形成的、将一切问题内化处理的“改变自己”哲学,增添了又一重沉重而合理的注脚。她早早地明白了,向某些体系寻求救助,本身可能就是一场灾难的开端。
命运有时会将恶意编织成一张绵密的网。苏末晞在幼儿园遭遇了老师杨静的暴力压制与言语侮辱,而进入小学,她发现那张网的经纬线依旧在延伸。
那个刘志强——就是与杨静有亲戚关系、但其母亲似乎并不完全认同杨静做法的男孩——恰好成了苏末晞的小学同学。家族的烙印,或者说那种对待弱者的行为模式,在他身上以一种更直接、更野蛮的方式展现出来。
他不止是普通的孩子间打闹。根据苏末晞零星的、不愿多提的回忆,以及一些其他同学的佐证,刘志强是那种会施加校园暴力的小孩。他的行为带有一种令人不安的残忍:
把人头往黑板上砸:这是一种极具羞辱性和危险性的行为,黑板坚硬的表面与脆弱的头部碰撞,带来的不仅是疼痛,更是心理上的碾压。
助跑跳起来踢人的后背脊椎: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推搡,而是蓄意的、带有攻击要害意图的伤害行为。脊椎是人体要害,如此攻击极易造成严重损伤。
可以想象,在那个小学教室里,苏末晞以及其他一些相对弱小的孩子,日复一日地生活在何种恐惧之下。幼儿园的杨静是用成人的权威和巴掌来宣告“申诉无效”,小学的刘志强则是用同龄人之间最原始的暴力,来践行“强者可以为所欲为”的丛林法则。
将所有这些碎片拼凑起来,杨静之所以能如此嚣张,其背后并非毫无依仗。后来隐约传来的消息证实了这一点:她家里有些关系,与能影响到某些基层治理层面的渠道有所勾连——据说,甚至能一定程度上干扰或知晓“市长热线”这类民意反馈机制的运作。
这并非意味着她家能一手遮天,而是这种若隐若现的“关系”,足以在幼儿园那个小小的王国里,为她构建一个无形的保护伞。它助长了她的气焰,让她更加肆无忌惮地认为,自己的行为不会受到真正的惩戒。那些巴掌,那些“孤儿”的辱骂,那些对暴力的默许与偏袒,都因这层若有若无的背景,而显得更加有恃无恐。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那位家长家的老人,会选择用最直接、最民间的方式——一记耳光——来解决问题。因为在正常的、依托于系统的申诉渠道可能被扭曲或阻塞的情况下,朴素的正义感有时会催生出这种最原始的对抗方式。
从杨静到刘志强,再到其家庭可能触及的某种扭曲的“影响力”,苏末晞童年所面对的,不仅仅是个别人的恶意,更是一个微型的、不公的权力结构。它从最贴近她的生活单位(幼儿园、小学)开始,向她演示了权力如何被滥用,关系如何凌驾于规则之上,以及弱者的声音如何被轻易湮没。
这一切,都为她日后看待世界的方式,奠定了灰暗而清醒的基调。她很早就明白了,有些问题,并非源于自己不够好,而是源于某些系统性的扭曲和庇护。而她选择将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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