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卿周益呈上墨迹未干透的藤纸时,姜临霁正为白竺朵箭伤处倒上她贴身藏好的三七粉,他只偏头给周益一个眼神让他暂时退下,也未停下手中的动作,问道:
“你跟他说了些什么?如何确定他一定会招?”
暗箭难防,所幸冬日天冷,箭矢被暖袄缎面下的丝绵挡住,只略擦破些皮,但那箭上布满倒刺,一时间引得人痛苦万分。纵姜临霁这样在军中锻炼过十几年的狠人,都无法想象万一此箭刺穿臂膀或是胸膛,会有何后果。
白竺朵此时容色稍缓,右手撩着袖子看他上药:“枝枝家同他家渊源匪浅,许家几房明面上兄友弟恭甚是和睦,背后多少龌龊事都有。”
“那你又如何笃定,所出之言一定能让他为之动容?”
“并非笃定。”白竺朵摇摇头答道,“只是今日枝枝同我说,她当年听说许家文试,心慕有才者,便屡次求萧博士递拜帖上门求教,却总是未果,连夺魁的文章都不见有人传阅。按理说学养深厚的大族,应当不吝交际探讨才对,萧家也并非京中人瞧不起的小族,国子监祭酒亲自上门求文也不得,实在奇怪。臣妾只是猜测,想不到竟歪打正着了。”
姜临霁闻言勾起嘴角,手上绞了块白绫覆在她伤口之上。白竺朵见他笑得意味不明,还以为他正嘲笑自己行事莽撞,便呛道:“也莫笑臣妾,方才让陛下带些靠得住的极品高手来,陛下来得再晚些,臣妾只好以死明志了。”
“遇上点麻烦,耽搁了些。”姜临霁这回没有反驳她,帮她打紧护住伤口的白绫才又开口道,“那人已被制服,是母后的人。”
白竺朵收回手,伤口处还残余几分疼痛,放下衣袖时肩膀处颤了颤,却咬牙强作得意道:“本大侠果真神机妙算。方才陛下走后提牢告知臣妾,他早已收到命令提审许继宗,今日若我们不亲自来此,许继宗也会来到刑房。届时一箭穿心的便不是臣妾,而是另有其人了。”
她中箭时所立处正是背对许继宗面向刑房门窗,若非自己有些功底,察觉到风声下意识侧过身躲闪,否则也是一命呜呼的下场。那箭分明不是为她,而是对准了她身后戴罪的少府大人。
怎料姜临霁边拿起少卿周益刚送来的供词,一面笑着道:“朕是没想到,重伤如此,卧床十几日,白妃娘娘还能站起来,竟如同从未昏迷过一般。”
“那高度,离摔死我还差了点。”白竺朵摆摆手,往后靠了靠,陷进堆起的裘衣里把玩着鬓边垂下的玉珠步摇,“断腿还是亏了,换十年前的白阿竹来,分毫不伤。”
“白妃一向如此,心思活络,巧舌如簧,演起戏来便是谁都骗得。”许是供词难解,姜临霁收敛了笑慢慢道,“今晚若非你提起多诨之事,朕都快忘了,从前在多诨给白家阿竹写信,却一封回信都未收过,还以为是驿使粗心,遗失了朕递的许多信。”
他语气严肃却和缓,如同在提起一件与二人皆不相干的小事。
白竺朵手上的动作一顿。
“陛下那时在多诨行踪不定,即便写了也不知送往何处。”她小声辩解,有些心虚。
“真的写了么?”姜临霁从供词中抬起头看她,眼神里分明带了期待。
根本没写。多诨见闻他写得精彩,白竺朵全当话本看,乐着乐着正准备写点什么回他,又是太子殿下来皇后宫中寻她,又是郑璨心为针对她作了什么妖,又是皇后办了什么宴会要她出席,事情一多她便忘了。
姜临霁见她没接话,继续认真翻起供词来:“真是所托非人。”
先前许婕妤给的账本内容关键却简略,只能说明许家有这么几笔外财流入。所谓查账,不能只查一头,上下游与之相接的几方均需一一相对才可寻出问题症结,而许继宗的供词,恰好告诉了他们这其中究竟有哪些人经手。
此中环节越多,便越能找到破绽。
白竺朵瞧姜临霁不再开口,也没心思同他继续插科打诨,心下隐隐担忧着。此刻不知苏台是否接了白延回朔柳阁,明日是否可安排白延平安出宫。
自己不知许家案内幕,但先例可鉴,有关世族贪赃枉法之事,说小可小,只是若真追查下去,放明面上议,便是再大也打不住。看姜临霁如此上心,估计牵连甚广。太后如此急于封许继宗之口,迟早会察觉此夜姜临霁举动,之后太后是否有其他动作,又是否在得知自己插手此事之后,以白延的性命相要挟?
白竺朵从入宫的第一天起,便已做好蛰伏几年寻找把柄,再一击致太后于死地的准备。春秋岁转,三年了,她终于等来机会。
但如果这个机会需要用白延的性命来换,她宁可做一辈子的后宫鸵鸟,假如她一人的自由可换白家全家无虞,换来太后的恻隐之心,这桩买卖她也做得。
假如太后有恻隐之心的话。
就当下的情况看来,必要时,连姜临霁她都不会放过。
原书中没有提到太后在定明太子登基后的结局,但白竺朵很清楚,任一个擅权专政的太后无限地攫取权力,与她政见相左的人会落得什么下场。
白竺朵当然怕死,可也实在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匍匐在太后裙下,做什么听话的臣民。
今夜算是风平浪静,姜临霁送她回朔柳阁后过了许久,苏台才将白延带回。白竺朵知他在崇徽宫没遇到什么状况,这才放下心来。隔日一早苏台送白延出宫后,再回朔柳阁时,身后跟了一名小内侍,自称长庆,捧了一幅卷轴,说是陛下给朔柳阁娘娘准备了礼物。
“陛下对娘子如此上心,日后宫中是怕是要出一位炙手可热的主子了。”长庆俯身恭维道。
白竺朵让阿年取过卷轴来交给自己,回长庆道:“前头还有五位呢,尚轮不到本宫。”
这话直白得让长庆面上一红,只听他说了句“娘娘说的是”,便忙不迭告退了。
白竺朵一见长庆,就知姜临霁没有食言,一面喊苏台屏退殿中内侍,靠在床边正欲展开卷轴,欣赏自己费了好大劲才到手的多诨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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