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雨云蓄力多日,逐渐有些力不从心。晨起还淅淅沥沥地飘着雨丝,用过朝食出门时便堪堪停住。
马车驶出竹枝巷,经南篱门出城。
出城后视野便开阔起来,几缕温吞的日光自挤挤挨挨的云层之间艰难地被推了出来,官道两旁成荫的绿树缓缓向后退。
润秋撩起帘子向外望,“难得今日放晴,城外人真不少!瞧着都是和我们同路的。”她放下帘子坐回车里,“娘子怎么突然要去湛山寺了?”好容易出趟门,合该与各家的娘子赏花游船才是。
颜箫神情严肃,目不斜视,“许久未曾进香祝圣,难得一日空闲,怎好怠慢佛祖?”
润秋颇觉有理。
染春递上一盏凉茶,“近日天热,娘子消消暑气,一会儿还要步行入山门呢。”
六月初的天气已是闷热难耐,此处虽是城外,但官道上车马繁忙,沿街都是挑着担子卖冰饮子的。路上人多难行,往常到云居山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今日走走停停,竟是走了半个时辰。
云居山脚下亦支起了许多茶寮棚子,颜箫先行下了车,染春在后面叮嘱车夫阿柴,“回去时莫不如走镇子里的小路罢。”
湛山寺之所以被称为天下第一佛刹,是因百余年前那位潜心向佛的帝王极尽奢华,不远千里从黔灵深山中运来一株数十丈高的金丝楠木,塑成一座等高的佛像,供在湛山寺后殿,世所罕见,独一无二。
颜箫朝食用的不少,走起山路毫不费力,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山门外。
此处有座凉亭供人歇脚,颜箫瞧见几个小娘子正在凉亭中叙话,瞧着不太面熟,便没上去打招呼。
然而正当她要离开时,脚下却是一顿,只因她听到了其中两人的谈话。
“今日谢三娘怎么没一起来?”
“听我阿娘说,谢三娘前几日定了亲,不便出门呢。”
“这么快?是和谁家定下的?”
“好似是交州哪位郡守家的郎君,远得很呢!哎,以后怕是再难相见了。”
颜箫转过身,默默向山门走去。
古庙幽沈,佛像仪容俨雅,迈入大雄宝殿,微凉的空气裹挟着檀香扑面而来。
寺中进香的人远比来时官道上看到的车轿还要多,正逢众僧诵经,空灵的梵音在古刹中回响,如同一只温厚无形的手,接住了凡尘世间多如雪片般的忧心和焦虑,再无声地消融掉。
颜箫亦加入了诵经声。
不知不觉间,已近晌午。钟声七响,是斋房开膳的时刻。
颜箫随着人流走出宝殿。
才一出门,便看见不远处停着一顶软轿,后面跟着肃王妃的仪仗,却不见肃王妃本人,许是也在哪个殿内祈福。
看来肃王妃也是个虔诚的信徒。
颜箫不急着回去,瞧着斋房外排队的人都排出了后山门,她缓步行至后院。
此处安静少人,院中有棵槐树,有几人合抱那么粗,枝繁叶茂,大约有些年头了。低矮处的树枝上挂着许多朱红色的姻缘牌,在沈碧浅翠中尤为显眼。
有几个小娘子正在树下徘徊。
颜箫并无意中人可念,却爱凑热闹,才一走近细看,原本两个默默挂姻缘牌的小娘子似是忽然发现了什么,凑在一起指着树梢小声道:“你瞧,这上面是谁的名字。”
颜箫亦好奇地顺着望过去,这一眼惊得她非同小可。
那上面赫然写着两个毫不相干的名字:顾修昀,周予珩。
她仔细辨认,看了又看,确认自己还认得这六个字。
那两个小娘子也在悄声交谈,“这是顾司徒和宁安郡主的名讳?这、这是何意?”
“两人的名讳写在姻缘牌上,这还能是何意?这倒怪了……”
“如何怪?”
“我阿父曾在先帝座下任职,与当年的顾将军亦相识。他未曾说起过顾司徒与宁安郡主有何关系,倒是顾司徒原先在凉州时,与那西凉公主关系匪浅……”
“西凉公主?那是何人?”
“哎呀,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就是前阵子瓦官寺中那位西域游僧讲过的,顾将军与之征战多年的那个西凉国的公主呀。”
“便是那个妄图攻占中原,夺走西境十二州的那个西凉国?老天,你的意思是,顾司徒竟和敌国公主……”后面的话她不敢说了。
和敌国公主暗通款曲?
颜箫在心里默默补上她未尽之言。
怪不得那日撞见宁安郡主与人私会时他面色如常,并未露出半分惊讶,莫非他早已做过同样的事,故而才见怪不怪?
他与谁私会,颜箫并不在意,不论对方是谁,她都会选择相信,可偏偏那人是西凉的公主。
难道他白日里挥刀在西凉攻池掠地,到了晚间,却入敌营与公主郎情妾意?
真的会是这样吗?
目光移向树梢上那块迎风招展的姻缘牌。
他若是真与西凉公主有旧,那与宁安郡主又是什么关系?
“十一娘是不是在想,世间男子果然皆是徒有其表,竟无一人值得托付?”忽有一道含笑的声音传来。
予琰不知何时从哪里冒了出来,手中摇着折扇,一双桃花眼含了笑意,见她望过来,还轻轻一眨,轻浮得很。
树下几个小娘子也循声望过来,瞧一瞧予琰,再瞧一瞧颜箫,一个个脸上写满了好奇,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仿佛发现了什么秘密一般,笑得促狭。
予琰微微侧目一瞥,几人便如被恶狼盯上的小羔羊,立时你推我搡着离开。
庭院中再无旁人。
颜箫都懒得行礼,无奈道:“世子有什么事?”
“十一娘好生冷漠,我不过是闲逛至此,可巧便遇上了十一娘,你说,这是否说明你我有缘?”予琰换了副面孔,上前一步,“既然巧遇之缘,说不定亦有结连理之缘,若真有那日,十一娘也要同我如此生分吗?”
他在说什么?
颜箫板着脸,真有些恼怒,“世子最好谨言慎行。”
“十一娘为何拒人于千里之外呢?是觉得我风流成性吗?”他自问自答,“十一娘对我,真是误解颇深呢。”
话虽如此,可他脸上分明没有一丝哀怨,“十一娘方才听到了顾修昀的风流往事,可还会觉得我放浪不羁?我可不似顾修昀,到处留情,京内京外,与那些女郎纠缠不清呢。”
他竟似是对自己的行为很是满意,真不知在骄傲些什么。
颜箫忍不住讥讽,“世子不必与顾司徒一较高下,在我看来,世子也不遑多让。”说罢也不待予琰回应,径直转身离去。
却不想予琰扭头跟了上来,语气中隐隐有了些凉意,“十一娘好生无情,还没有哪个女郎似你这般同我生疏呢。”
他不说还好,偏生这一句像是火上浇油。
颜箫蓦然停住脚步,定定回望。她知予琰亦有些恼怒,却先他一步冷笑出声。
“世子若是不来纠缠,便不必受这委屈了。”
予琰大概没料到她会生气,愣了一下,反而笑了,又恢复往日里那副轻浮模样,“我与十一娘相谈甚欢,何来委屈一说?”
和不讲理之人是讲不清道理的,颜箫抿着唇,不愿再同他多说,扭头继续往前院走。
今日原想趁晴日在山上多逛片刻,却不想半路遇上煞星,被搅得毫无兴致,便吩咐染春去备车,打算打道回府。
穿过后山门,绕过观音殿外沿,巨大的斗拱自檐下延伸而出,悬停在头顶。
此处再往前便是大雄宝殿,香客渐渐多了起来。
予琰仍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颜箫不愿与他一同出现在人前,没得叫人凭空猜测。正盘算着要如何甩掉这个包袱,忽见一人行至近前。
那是个中年男子,布衣宽袍,僧人打扮,手上一串佛珠,见面先对着两人合掌行礼,随后转向予琰,“世子殿下,王妃有请。”
予琰敛了笑,微微颔首,“知道了。”
不知那僧人是何来头,予琰竟问都不问。
他看了颜箫一眼,虽不情愿,却也不得不去。
离开前还郑重其事地对颜箫抱拳,“今日与十一娘相谈甚欢,改日再与十一娘叙旧。”
颜箫别开脸。
她总共没说超过五句话,何来相谈甚欢?
见予琰离开,传话的僧人却没走,他一改严肃,笑得见牙不见眼,“我见小娘子方才似乎困顿其中,便自作主张,替小娘子清除阻碍,看来我做的不错,也算好事一桩。”
颜箫微微睁大眼,他在骗予琰?他知道予琰的身份还敢骗他?
她这才得空好生打量起眼前人,他身形瞧着似中年人,面容却年轻,细看之下,竟也能看出几分眉清目秀来。
湛山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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