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天子将亲临殿试,故而诸考生不仅要服饰整齐,一应礼仪周全,在进宫前受到的搜查也更为严格。
殿试这日凌晨,钟令与其余贡士一起,在宫门外接受了重重搜检。
初入宫闱,众人还来不及看新鲜,便被道路两排执戟提枪的侍卫所震慑住了,除了极个别胆大的,其余人眼都不敢错开,只盯着前面的脚后跟往前去。
两列白袍青裳的队伍一路朝着皇城的主殿庆和殿而去,及至殿中,又有官员导引诸贡士入座。
众人入座后抬眼看去,只见御座右侧立着一位紫色朝服的中年官员,便知道这是中书令詹栄了,另一侧则是一众考官,在御座下首,还有两位内侍。
只见一位内侍向中书令请示过后便走向殿中,对着考生们念起了考题。
“皇帝制曰:朕祗膺宝命,夙夜惕厉,念太祖制刑统于开宇,以固社稷之纲维……尔多士明习韬钤,查晓时变,其悉陈:听讼明刑,当以情法相参论?”
众贡士才将考题记在心中,内侍便已后退离场,见考官巡堂,便都开始了作答。
殿试是天子出题,往年考题都与当下的时务朝政有关,此番也不例外,问的是如何在情与法之间做到平衡。
钟令一边研墨,一边想着近年来的与考题相关的案件,三年前黎州一个十岁的孩子入邻舍偷窃,失手将邻人推至石臼上导致其死亡,州府查明其误杀属实,因年岁幼小,责其家赎铜七十斤,给付死者之家,因其家贫而无有赎金,又其父早亡,唯寡母养育,州府恤情,以宜教不宜刑,收监该幼儿,责其母为邻舍劳役十年。
两年前林州一妇人因丈夫身残多年,维生艰难,相约自戕,妻子将丈夫推入江中后又独活,州以故杀定死刑,刑部以其怀有身孕,改为流刑,待产子之后,再行流放,今年五月,天子恩赦天下,此女子也有幸获释……
她思索良久,渐渐有了思路,铺开试纸,沉稳落笔,“臣谨对:《尚书》曰:惟刑之恤哉!盖法者,所以禁暴止奸,而情者,所以通变达权,又《礼记》云:凡听五刑之讼,必原父子之亲、君臣之义……”
她以经典句论破题,又引了近几年的几个案子,因思路清晰,便觉行文顺畅,毫无阻滞之处。
詹栄与诸位巡堂的考官不同,只是偶入堂中,其余时候都是用眼神巡视殿中。
触及钟令时,他目中现出几分满意,这考生不论答得如何,光是这从容不迫的气度便是极为难得了,且看殿中其余人,如她这样晏然自若的还不过半数,而这考生又坐在前列,显然会试排名极为靠前。
他正想提步去看看她的作答,忽然便有两个内侍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对着他遥遥行礼,走到他身边才道:“陛下临轩,半刻后便至。”
詹栄当下便交代诸位考官,由他们提醒考生,以免临时惊吓污了试卷。
殿试前考生们都已在鸿胪寺学习过了殿试时面圣的几种情形,一收到提醒便搁置笔墨垂首静坐,双手按膝,詹栄看了一圈见考生都已做好准备,才朝内侍点头,“可传报了。”
内侍便朝外走去,不久便响起玉罄声,之后是内侍齐呼“御驾至,肃静。”
考生们在层层似浪的传呼中反应不一,或紧张,或激动,或平和沉静,钟令显然属于后者,在殿内的内侍已经开始传呼“陛下亲临”时还在想着文章的思路,反正也不能偷看御容,紧张也没有用。
或许六年前的眉州案也可以写进来,那个案子在州府裁定时两判两改,先是无罪,后是罚劳役,最终呈上刑部才定了个赎刑,至今她仍觉定夺过于轻了,纵马踏死路人,又已查明为凶手是故意恐吓,后无力约束马匹导致路人死亡,量刑过轻了。
若是将几个案子结合起来看,倒是可以将地方断案的弊端写来,地方长官若宽容,当下断案便从情过甚,若严苛,便从法过严,若软弱,便屈从豪强……
“砰!”
有什么东西掉落,打断了她的思路,声音是从后方传来,她依旧正襟危坐,垂首看向膝盖,余光发现一道明黄色的衣角出现在了案旁。
天子的眼神也落在了眼前这少年身上,片刻后扫了一眼试卷,又离开了。
钟令听着脚步声,猜测着天子的身体状况,垂暮之年还能有这样稳健的步伐,听得出身子尚属康健,不过比她祖母要差了些,她祖母即使用了拐杖都还能健步如飞……
“陛下升座!”
随着内侍一声唱,考生皆离座起身,手执笏板,伏地叩首,三呼万岁,等到内侍一声“就试”,才返座作答。
天子虽已亲临殿中,考试的氛围却未有大变,能走到殿试这一步,大多不是心态差的,便如方才那位砚台因放置靠边不慎掉落在地的考生,也丝毫没有多余的动作,只等着内侍捡起擦拭。
钟令也再度拿起笔,继续方才的思路,“……林州妇推夫入江而独存,此案情极可悯,而法不可恕。依《刑统》:诸谋杀人者,斩。然细推其情:夫妇同陷绝境,非寻常谋杀可比;妇人怀妊,若诛之则一尸两命……然自戕非正道,若全宥其罪,恐启效尤之风,故流刑折中,情法两尽。而吴全子一案,其已知纵马将致死,仍为之,当属故杀,若矜其情,仍当间接故杀之,不得轻赎……”
行文到最后,她写道:“愿陛下明诏有司:情法相参,当先严其心术之辨,而后矜情。如此,则刑措之风,可望复见于圣朝矣。”
文章写罢,她搁笔检查,不算奇文,但是对她来说,殿试不必求奇绝,只要水平稳定即可。
她将砚台缓缓推远,才从案前的地砖上看到暮光迁移的踪迹。
日光投下一排脊兽的影子,好似是仙人驭凤,群兽追逐,随着日头一点点西去,追逐的仙兽渐渐多了起来。
她的目光随着兽影而动,或见螭吻吞云,或见狮子作吼,百兽殊恣,莫不可怜。
殿外钟声响起,内侍又有一声唱,“试毕!”
钟令与百兽告别,起身立于案旁,随着考官等人一起朝御座下拜,起身时余光扫到御座无人,方知天子已悄然离去,竟未惊动考生。
……
殿试后的阅卷与定榜更是紧锣密鼓,阅卷的考官连夜批阅,三日后就要定夺出名次,还要从中选定前十名的文章进呈御览,由天子亲拆姓名,钦定三魁。
詹栄及诸位考官都夜宿在礼部,随同圣上钦点的阅卷官一同阅卷。
冯继声是去年的新科进士,如今为翰林侍读,因行事稳健而被翰林学士看中,点为了阅卷官。
他与同僚们已在灯下批了一夜的试卷,至天明时,翰林学士吴昶率先起身,请诸人先用饭食,稍作休息再阅。
“冯大人,如何了?”
他头也不抬,目光还停留在目前的试卷上,“还未见佳作,沈大人且去,我阅完这一卷便来。”
同僚笑了笑,吹灭了岸上的蜡烛,“我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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