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卿一边落子一遍却也耳听八方似的察觉到薛青鸾气息微妙的变化，“你同王炳相熟？”
在翰林院久了，薛青鸾自认对裴玉卿这个翰林学士有了些了解。他平素工作要求虽高，私底下却是个还算好说话的老头，有些文人特有的傲骨，对她颇有照顾。
她近期翻查的东西瞒得过谁也瞒不过裴玉卿，裴玉卿既然问了，那他心里起码已经确定了七成。薛青鸾隐瞒反倒会丢了裴玉卿的看重。
“不敢瞒着您，昔日王炳任宿州知府的时候臣同他有些旧怨。”薛青鸾说得诚恳，倒让沉迷棋盘的裴玉卿和与他对坐的御史大夫都看了她一眼。
薛青鸾面色看起来更坦荡了一些，
裴玉卿闻言同那御史相对一笑，四下无他人，裴玉卿盯着棋盘，手上执着黑棋皱着眉，却还是分出一丝心道薛青鸾身上，“这样的心思，可得再藏好些。”
薛青鸾正想道谢，裴玉卿却已然同那御史大夫争论了起来“老顾，别忙，我刚和小薛说话看岔眼，这步棋不是下这里的。”
裴玉卿边说着就要伸手取回棋盘上的棋子，却被顾御史伸手拦住，“落子无悔你知不知道？还翰林学士，在小辈面前要些脸面！”
“什么落子无悔？分明是你趁人之危。”裴玉卿吹胡子瞪眼。
裴玉卿同老友插科打诨惯了，薛青鸾却的确第一次见到裴玉卿这一面、谁曾想到这个年轻时也曾美名满京城的裴家玉郎私底下竟然是个臭棋篓子？
正有些不知道怎么劝解就见晟嘉帝迎面而来，还冲着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薛青鸾忍不住心头偷笑。
虽然薛青鸾不曾出声提醒，但周遭人都安静了下来。裴玉卿和顾御史好似卡顿的木偶抬起头，两个年龄加起来超过一百的清流看着一晟嘉帝为首的乌泱泱一堆人，颇有些不好意思。
“裴卿，你这性子这么多年过去还是一点没变。”晟嘉帝口戏谑，“当年父皇让你同朕与兄弟们读书时你便如此。”
裴玉卿闻言同顾御史相视一眼，起身朝帝王行礼，宽大的衣袍不经意拂过棋盘，那黑白纵横的战场瞬间一排狼藉。
裴玉卿这动作惹得顾御史瞪了裴他一眼，若非晟嘉帝在此两人大概又要吵闹起来。这幅带这些孩子气的模样和刚才不经意提醒她藏好心思的模样，好像是两个人。
“陛下宽宥，臣惭愧。”裴玉卿一拜。
“这算什么，朕便是喜欢你们在朕面前赤子的模样。”晟嘉帝却哈哈一笑，又转过头对着顾凛道，“顾卿，你这性格倒真不像你父亲。”
顾御史正是顾凛父亲，顾凛长得像他母亲，和顾御史看起来并不像。且顾御史方才同裴玉卿下棋吵闹多少有些少年气，而顾凛却像一匹狼，见过血的狼。
薛青鸾想起梁州初见的时候顾凛压不住的杀气，再看看顾御史，至少此刻看怎么都是个可爱的老顽童。
“自然不像，臣当年若类父就不至于被赶去梁州了。”顾凛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也没去看顾御史。
顾御史又有些生气，晟嘉帝却及时道，“你这孩子，越发不成样子。”
顾凛双拳一抱，皮甲摩擦发出的动静远比顾御史瞪眼睛的动静大许多，“陛下，臣知错。”
晟嘉帝随即接话，“下不为例。顾御史也莫要见怪”
一通操作行云流水，到让顾御史有如鲠在喉之感，没好气的道，“陛下都这么说了，臣还有什么好说的？”
话音没落，就被裴玉卿狠狠扯了下袖子，顾御史翻了个白眼，还是闭嘴了。
这几人对话自然暂时没有薛青鸾说话的份，只是她看着也觉得有趣得很。
往日在薛国公府时薛戎曾说她越大越生性凉薄，在哪里都像是戴着面具。比起裴玉卿和顾御史，她倒更像个小老头一些。
那个冷面的锦衣卫佥事此时的样子也有趣。不知为何，薛青鸾竟然从他脸上读出一些委屈。
委屈？薛青鸾不确定的再看了一眼恰好和他对视，又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
晟嘉帝在这边逛了一圈就又回了御座，召来如今省心了不少的清河郡主夫妇。
那清河郡主哑着声音同晟嘉帝聊了一会儿，便不再言语。乐鸿朗今时也消磨了些锐气，说话不似琼林宴时候讨喜。晟嘉帝便也没同他们说太久，宽慰了几句又说了些夫妻和睦，他和辰王才会放心的话。
倒是皇后听说清河郡主手下的两个贴身婢女粗手笨脚打碎了郡主的玉镯，被罚去外院做粗使杂役，又赐了她一枚镯子并两名宫女。
清河郡主当场便带上了镯子，浅蓝色纱衣之下玉镯皓腕若隐若现，郡主帷帽中沙哑的声音也带上几分喜悦，“多谢皇后娘娘，清河喜欢极了。”
皇后也笑的慈爱，“往日都叫伯母，多日不见你倒生疏了。”
“伯母。”清河郡主的声音不大，好似有些羞涩。
皇后见状都有些欣慰，拍着清河郡主的手道，“到底成婚了，咱们清河也长大了。”
薛青鸾觉得有些不对劲，却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她同清河郡主到底只有两面之缘。可就在这两面里清河郡主也分明不该是这样。
那清河倒底该是怎样的呢？
日头渐渐西斜，风中带着悠悠凉意。伴随着一阵喧天锣鼓，教坊司的《破阵乐》奏得又高昂了许多。
铠甲碰撞声、马蹄声和野兽的吼声传来。烟尘由远而近，内监高声唱起名来，“虎威将军，得熊一头、狼三匹、狍子五只；左轻尉将军得豹一只、猞猁两头、红狐一只……”
原来是参与狩猎之人归来了，晟嘉帝果然如他所言给猎得猛兽珍禽之人宝剑、弓箭等奖赏。猎得最多的乃是锦衣卫的另一位柳佥事，得了一批红色宝驹。据说那宝驹是大宛名马，整个朝中都没有几匹，柳佥事自然感激涕零。
秋猎持续了数日，一行人才浩浩汤汤的回到了京城。对薛青鸾而言秋猎头几日还有些新奇，后面就有些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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