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言这世界上有一种可以让人脱胎换骨,重新做人的轮回之台,名字为洗髓台,能够洗去一个人身上所有的罪恶,以及留在她身上的罪恶血脉。
但入洗髓台者,必将受尽抽筋扒骨,万劫不复之痛,美名其曰,受苦受痛,都是在还生前一切造下的一切孽障。
谢温回忆起这日,到底是世人中的谁最前提出洗髓台这个“处决”她的建议的呢?反正也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了。
楚衔越赶到现场的时候,现在一切都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了。
他找了谢温很久,血珠似乎被谢温以某种法术同他切断了联系,他感知不到谢温的存在了。他知道谢温不想让他找她。但这怎么可能,他去过幽州之地的小竹屋,去过沧澜江边界,去过沧漠雪山,最后才去的剑宗,可惜他去的时候晚了一步,谢温已经离开剑宗,下山去了。
再次相见,却已然是这种的场面。
众人眼见楚衔越飞身而来,大家也同样早就预料到这个人肯定会来。
谢温站在洗髓台上,衣摆翻飞,沉着眉眼冷冷看着下面的一切的,她仿若站在时空之外,似乎下面那些叫嚣那些质疑都与她无关。这时候,洗髓台还没有开始运转。
楚衔越来到在谢温身前,面向世人,却转头瞥了谢温一眼,悄然伸出一只手,谢温自然地搭上,随后被他紧紧攥住。楚衔越道:“今天的事情你早就做决定了是吗?不怕?”
谢温摇摇头,沉冷道:“不怕,是我对不起你。不是我想寻死,只是这件事情总该有个了断了。你理解一下我。我不想拖累你连累你。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她说罢,直觉手被他攥得更紧了,他冷声道:“我理解,请你也不遗余力地拖累我的,连累我好吗。而且,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你别想独自承受。”
话音落下,谢温站在洗髓台上,看着他背影,心和衣摆一同被大风鼓动起来,手也安安心心地被他紧紧握着。
台下众人方才的嚣张气焰在楚衔越到来后,消了一半。毕竟真惹怒了他,他们大概率也不过好过。
他们犹豫一瞬,最终人群中不知哪个人先出头,站出来,大声地讨伐羽族人的桩桩件件的罪行,“都是羽族人打开了冥域之地,造成了天漏,将那些被封印的邪祟都放了出来,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多少人的亲朋挚友接连死于邪物手下,现在人间成了什么样了,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都不为过。然而这些都是你们羽族人害的!你别以为羽族人死得只剩下你一个了,你就像可以逃脱罪行,想都别像,你身上既然流淌着那罪恶的血脉,你就得承担起羽族人造下的恶果!我们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这一发言从人群中尖锐地传传出来,像是一场海啸的前兆,随后在人群中掀起滔天巨浪,咆哮着翻涌着,涌向谢温和楚衔越,他们避无可避。
“我爹娘妻子孩子都是被邪物咬死的,我原本拥有多么美满的家,现在一切的一切都被彻底毁了,都怪你们,都怪该死的羽族人。你们罪孽深重,罄竹难书,死后都会下地狱的!”
谢温听见这话,忽然想到,晋华然死后回去哪里?下地狱吗?可这些现在似乎都不重要了,反正对他来说,人间就是地狱。
讨伐声此起彼伏,“都是羽族人害死了我女儿!她还是那么小啊,才三岁,就被邪气侵蚀,痛苦地死去了。”
“我朋友亲人,也都因你而死,你就是罪人。要不是羽族人开启天漏,世界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我本来可以光明正大地活着,自从天漏之后就必须时刻小心翼翼,稍不注意就可能被邪物咬死。这些都是羽族人害的!”
在这讨伐的人群中,云宴,池雨霏和司空名雪渐渐淹没在其中,沉默地看着这一切,这是谢温的决定,他们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唯一在内心祈祷的便希望她能活下来。
因为经历洗髓台,洗清世人口中的所谓的“罪孽”,洗去一身羽族人的血脉之后,也许世人会对谢温多些包容,也许谢温也能更轻松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这么做不是为了赎罪,真正意义上来讲,是为了消解人族对羽族的一部分仇怨。
台下各种讨伐几乎要将谢温淹没了。
终于,人群中有个熟悉的声音跳出来堪堪结束了那场仿佛永远没有止境的讨伐。云宴站在人群中。默默盯着那个站出来讲话的人,好像从一开始第一个站出来煽风点火的也是这个人,云宴记住了这个人的长相。在这种时刻不断煽动人心,引发的对立的人,不是坏就是蠢。若要真坏,在这种人人自危人心大乱的时刻,想要做点手脚引发更大的动乱那可就太容易了。
云宴盯着那个生面孔的同时,那个人正在声情并茂地大声挑衅楚衔越,“楚衔越,你也刚听到了,羽族人犯下的罪她一辈子都难以偿还!现在,我们给你两个选项,要么,你就亲手杀了那个羽族人。要么,就让她在这洗髓台上给我们赎罪。想要洗脱罪恶这是不可能了,至少赎罪能做到吧。”
楚衔越盯着那个人的刀疤脸,他一眼能看出,这并不是此人的原本面貌,而是带了人皮面罩,不敢亲自真面目示人,除非心里有鬼还能是什么。这么多天里,世人的情绪也都是这个人煽动起来的。愚蠢的人反而还奉这人为“神”,殊不知,真正要害他们的“鬼”就在他们身边。
楚衔越不做多言,他置身事外,看得清楚,身处迷障中的人,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处于迷障之中呢?
但是,这两个选项,楚衔越一个也不选。
谢温却上前一步,眉眼坚毅,道:“洗髓台。”
她不承认她有罪,她也不是为了赎罪,不是为了洗清身上流淌着的羽族人的血脉。她不为身为羽族人而感到羞耻后悔。
如今,做出这个选择,为的,只是能够堂堂正正地活在这世界上。
谢温话音落下,楚衔越回头拧着眉看向谢温,他以为谢温不知道上洗髓台有多痛,抽筋扒骨之痛可不是开玩笑的,就算是一个飞升的天神一旦上了洗髓台也是去掉半条命的。
何况,谢温不过一介修仙者。洗髓台虽不至死,但能活下来是一回儿事,怎样活下来又是一回事儿。
严重的,失去一身修为法力,变成奄奄一息的病秧子,甚至不如没有法力的凡人,此后要想在这暗流汹涌的修真界活下来只会更难。
这对于修仙者来说,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谢温意已然决,不会再改,她对楚衔越说:“宁愿那样,我也想光明正大地活着。只要熬过这一次,我就能不去过那种不见天日的日子了。”
说着,谢温对楚衔越笑起来,一边牵着他的手,一边弯着眼睛,大风不断带起她的发丝和衣摆,一次又一次替谢温抚过楚衔越的面颊。
他抬手抓住谢温一缕黑发,她的发丝原本也是白发,只是从前被姜泊渔用障眼法封禁了。楚衔越抬手,灵光一动,破了那障眼法。
她浮在空中的发丝,缓缓褪去黑色,变成白绸缎一样,随风动荡。
下面有人一看见白发,似乎唤起了从前被不知名的东西支配的恐惧,瞳孔瞪大了,惊叫着说,白发!看吧,就说了这个人就是羽族人!她逃不掉的!
白发在台上千回百转地流动,从谢温头皮上垂下来的白发,衬托得她白净而略显虚弱的脸更像是一盏庙堂里白釉瓷女神像。
人们不得不承认,这白发长在谢温头上,非但没有他们想象中的丑陋违和,宛如一个十恶不赦的妖女,反而一如传言中的世人印象里的神女的形象。但是此刻站在台上的神女并没有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态,而是一种极致的冷静,以站在万物之外姿态看着他们。而已。
洗髓台要开启了。
楚衔越却仍站在这里,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谢温摸了摸他的脸,道:“你下去吧。其实我不太想让你看到我很狼狈的样子。你可以不看吗?我也怕你心疼我,心脏受不了。”
她说完这话,就察觉到楚衔越有些不对劲,然后就听见他说,“为什么我就不能和你一起呢?我说过我不会离开你。无论如何时候。”
谢温不可置信道:“你疯了!你知道是洗髓台是什么地方吗?”
楚衔越微微昂首,他当然知道,他可太知道了。不过那又如何?
他早就说过,往后的日子,会不惧风雨地陪在她身边。而今,只是区区一个洗髓台而已,怕什么?
况且,他身上也流着一半的羽族人的血脉,如果谢温要承受这些的话,那么他也该一起承受。
楚衔越忽而转头,冷声对台下众人道:“我身上也流着一半的羽族血脉。我也应该和她一起。”
此话一出,人群像煮沸的锅。
楚衔越的记忆穿过着沸腾的人海,回到千里之外的苍漠雪山之巅,仿若魂灵再次穿进了那个雪顶上展开着的记忆卷轴之中。
谢温被晋华然带走后,徒余楚衔越一个人被困在卷轴之中,无论他如何想方设法出去这卷轴也无济于事,他只能无力地顺着卷轴之中的记忆的洪流往前一直往前走。最终走到那个记忆的尽头,他才能够出去。
他调理好自己的心态,继续在记忆卷轴中踽踽独行。行于慢慢黑夜。
谢温和晋华然离开这个记忆卷轴后,楚衔越后来进入了楚羽的记忆的之中,窥见了他的不为人知的一生。楚衔越也终于对他们突如其来的死亡有了释怀。
楚衔越走出黑暗,光亮将他簇拥,隐约间,他听见了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打破寂静的虚空,他一直往前走,这近乎尖锐的声音在耳畔不断放大,刺激着耳膜神经。
映入眼帘的最先是一间烛火幽幽的房间,一个面色虚弱苍白的女人坐在床榻上,抱着一个刚出世两天的婴儿,小心地哄着哭泣不止的孩子,有些无措。
楚衔越认出来了这个房间,是从前他口中,他爹用来幽禁他的娘的地方。
楚衔越从小到大同自己的父亲母亲交流得不多,他在懂事的时候,父母就都早已离他而去。他其实一直不了解他的父亲母亲,对他们的记忆还停留着很小的时候,他们唯一一次带着他出山门。
楚衔越那时候非常高兴,因为父亲说母亲也会一起去。他小时候几乎见不到母亲,不知出于和原因,母亲一直被父亲幽禁着。楚衔越极少极少见到她。每次相见,时间也很短。楚衔越那时候还小,在很久不见的母亲面前,不知为何十分局促。无论母亲如何逗他开心逗他笑,他都笑不出来。
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为此伤心失落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到死,母亲也不知道,其实楚衔越并没有讨厌过她,更没有怨恨过她。只是那时候年少,不懂那种在母亲面前“不笑”的这种行为,在某种程度上,只是更加渴望被母亲哄着,被母亲关注在意而已。
可惜,那时候楚衔越自己没有意识到,母亲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那次是楚衔越第一次和父亲母亲一同下山。他第一次同母亲在一起待了这么久。但是当时他也从未想到,在他几年人生中唯一一次尝到的甜,竟然是以父母亲的生命为代价。
楚衔越知道也许这并不能怨恨他,但小时候的自己却并不这么认为,那个时候的他习惯将一切罪责乖在自己身上,因为那时候没人告诉过他——一切都不是他的错。而现在,长大后的楚衔越看着幼年时候的自己,也无法告诉他。
他仍然记得,那日,父亲像往日一样走过来,考察他咒决和剑法,同时,很淡然对楚衔越说:“阿越,明日人间有花灯节,我们一起下山去赏花灯怎样?你娘也会去。”
幼年的楚衔越听见楚羽前半句话,没什么反应,但后半句话让他圆滚滚的眼睛都亮了一度。他表面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变化,这是低低哦了一声,可没人比长大后的楚衔越更清楚,那时候的自己的耳根和脖颈有多红。那是由一种极度兴奋的情绪造成的。
楚羽摸了摸幼年楚衔越的头,他和他这个儿子的最亲近的交流也莫过于此了。幼年楚衔越还有些不习惯。
究其根本,其实是很大部分原因是就算年幼的楚衔越和楚羽一样一起生活在剑宗中,他们相处和相见的次数却少得可怜。楚羽留给年幼楚衔越最多的印象就是一个匆忙的背影。楚衔越多数时候是被剑宗中的长老们带大的。他那时候就隐约知道,他或许生来就同他爹娘的缘分很浅。
就在那个花灯节的夜晚,楚衔越再次见到了他的母亲扶音,距离上次见到母亲有多久了,楚衔越记不清了,只知道四季过一轮又迎来了下一轮。
那日夜晚,楚衔越久违地被楚羽牵住小小的手,楚衔越也不记得上次被楚羽牵着手是什么时候了。总是更更长久。
父子俩站在禁室外,迎接着禁室里出来的扶音,楚衔越的母亲。
这一刻,长大后的他,和从前的他,一同看着,母亲终于走出了这扇门,那一刻,她走出禁室,就像是蝴蝶拨开蚕蛹。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