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珠还在窗棂上滚动,清宁宫东暖阁里已响起清朗的读书声。玉章执卷端坐于紫檀案前,指尖轻轻点着《资治通鉴》上"汉高帝斩白蛇"的段落,目光却落在对面少年微微颤抖的睫毛上。
"洛博会,'高祖斩蛇起义'一事,你以为太史公与司马温公笔法有何不同?"
十一的少年攥紧了袖口,青缎袍子上的云纹被他揉出细褶:"回额娘,太史公写得...写得活灵活现,有赤帝子白帝子之说;温公则...则重在'明乎天人之际'..."话音未落,廊下突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阿裕捧着茶盘轻声道:"娘娘,四公主和佟佳福晋来请安了。"
玉章将书卷轻轻合拢,见洛博会眼巴巴望着自己,便道:"你也站着,给舅母和姑母问个好。"少年依言起身,侍立一旁,努力维持着阿哥的仪态。
茉雅奇的笑声先人而至,她今日穿着杏子红缠枝莲纹旗装,发间金累丝蝴蝶簪的触须随着步伐轻颤。她和穆库什一前一后跨进门槛。
两人目光首先迎向端坐的玉章,齐齐福身行礼:
“给皇后娘娘请安!”茉雅奇的声音带着笑意。
“给皇后娘娘请安。”穆库什落后半步,声音沉稳,行礼时发间白玉扁方纹丝不动。
玉章含笑点头:“快起来吧。”
礼毕,两人的目光才转向侍立在侧的洛博会。茉雅奇笑意盈盈,穆库什神色温和:“大阿哥安好。”
洛博会躬身回礼:“舅母安,姑母安。”
玉章示意二人入座。洛博会见机告退:“额娘,舅母,姑母,儿子告退回书房了。”说完便快步走了出去,案上《资治通鉴》的纸页被少年带起的穿堂风掀起一角。
“这孩子近来倒是用功了。”玉章的目光掠过穆库什袖口新绣的忍冬纹——这是她数月前送给茉雅奇的蜀绣,是茉雅奇素来习惯的纹样,没想到她竟舍得送给穆库什,而茉雅奇发间那支累丝蝴蝶簪倒像是穆库什的手笔。
记得八年前穆库什刚嫁给图尔格时,茉雅奇为穆库什斟茶还要借着袖摆遮掩才不情不愿,如今竟也像闺中密友一般互赠心爱的东西。
穆库什从侍女手中接过黑漆食盒:"听说昨日四嫂五嫂带了孩子们进宫,孩子们闹腾得很。这是新熬的枇杷膏,最是润喉。"
玉章揭开盒盖,蜜色膏体上漂着两片青柠,正是她素日喜欢的口味。食盒底层垫着的帕子眼熟——分明是去年她赏给茉雅奇的杭绸,如今被穆库什绣上了缠枝纹。
茉雅奇已熟稔地挨着熏笼坐下,从怀中掏出个五彩缂丝荷包:"我给瑚图礼新做的香囊,里头填了安神的菊花。"忽瞥见案上摊开的礼单,好奇道:"娘娘这是在拟赏朝鲜使臣的礼单?"
玉章示意侍女添茶:"正是。朝鲜今年进献的人参成色极好,陛下有意厚赏。"
"要我说..."茉雅奇抓了把松子正要发表见解,忽见穆库什轻咳一声,忙把话咽回去,讪讪道:"公主有主意?"
穆库什指尖抚过茶盏边缘:"李氏王朝最重礼法,不如加赐《朱子家礼》的金匮刻本。"她抬眼看向玉章,"当年父...先汗赏朝鲜国王的,正是这部书。"
话中那个微妙的停顿让暖阁一静。玉章望着穆库什眼角细纹——这位被迫两嫁父子的四公主,提及往事时仍会恍惚。
"四妹说得极是。"玉章执壶为她续茶,话锋一转,"听闻八弟上月又立战功?"
茉雅奇立刻眉飞色舞起来:"可不是!陛下赏了柄嵌红宝石的腰刀,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偷瞄穆库什一眼,"公主帮着收拾的刀鞘..."
穆库什却微微一笑:"他和你一样,最爱红宝石。我让绣房在刀穗上缀了珊瑚珠。"这话说得自然,倒让茉雅奇红了脸。玉章看在眼里,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茉雅奇哭着闯进宫,说穆库什故意摔了她的陪嫁玉镯。后来才知是猫儿撞翻了妆奁,穆库什连夜请匠人用金线将断镯镶成缠枝莲纹,比原先更精致三分。
窗外忽然传来瑚图礼银铃般的笑声。小格格穿着杏红袄子跑进来,发间金铃叮当作响,扑进玉章怀里:"姨妈!"
"我们瑚图礼真厉害。"玉章替她擦汗,却见女儿从荷包里掏出块芝麻糖,蹬蹬蹬跑到穆库什面前:"姑母吃糖!"
穆库什受宠若惊地接过,茉雅奇则是趁机凑过来逗孩子:"怎么不给我?"
瑚图礼歪着头想了想,突然从穆库什手中掰下半块糖塞给她:"舅妈和姑母分着吃!"
稚嫩的话语让暖阁里霎时盈满笑声。玉章望着分食一块糖的两个女人,想起去岁冬至家宴,她亲眼看见穆库什为茉雅奇扶正摇摇欲坠的扁方,而茉雅奇则下意识为穆库什挡了杯险些泼洒的热酒。八年光阴,足够让两颗被迫靠近的心生出真挚的情谊。
正说笑间,外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玉章指尖微顿,茶盏里的水面荡起细纹——那是皇太极惯常的步调,三急两缓,靴跟碾过金砖时会发出特有的闷响。她不动声色地抚平袖口褶皱,却见皇帝已掀帘而入,肩头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陛下今日下朝倒早。"玉章起身相迎,皇太极顺势握住她的手腕,拇指在她腕骨处的翡翠镯子上摩挲了一下——玉章转头对侍女道:"去把新贡的雪顶含翠沏来。"
皇太极目光扫过案上礼单,忽然轻笑:"朕方才见朝鲜使臣在文华殿外探头探脑,想必是等着看皇后给他们备了什么回礼。"他随手拿起礼单,朱笔在"貂皮二十张"旁添了"加十",又在"东珠十斛"上画了个圈,"去年他们进贡的人参有蛀虫,今年既好了,朕也不吝赏赐。"
玉章接过朱笔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虎口。皇太极反手一握,将她整只手包在掌心:"手这么凉?"说着解下自己的玄狐暖手筒套在她腕上,暖手筒里侧还带着他的体温。
皇太极忽然从袖中取出个锦盒:"差点忘了,内府新制的步摇。"盒盖开启时,两支金凤步摇在日光下流转着金辉,一支步摇上的凤鸟栖息于梧桐枝上,羽翼微收;另一支的凤鸟展翅欲飞,羽翼用极细的金丝拉成,颤动时流光溢彩。
玉章耳尖微热,忙岔开话题:"陛下可要用些点心?"
暖阁里顿时笑声四起。笑声中,穆库什忽然压低声音:"娘娘,近日哲哲福晋常召见镶蓝旗的几位管事嬷嬷..."
玉章眸光一闪,状若无意地问:"可听说为了何事?"
"似是挑选侍女。"茉雅奇插话,"我陪嫁的丫鬟彩云说,要的全是通晓蒙汉双语的姑娘。"
皇太极与玉章交换了个眼神。玉章会意,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科尔沁来的姑娘们汉话说得都好,何必特意挑选?"
"时候不早了。"皇太极忽然起身,转头对玉章道:"今儿折子多,晚膳不必等朕。"
玉章替他正了正腰间的九龙玉佩,"让小厨房煨着羊肉锅子,陛下批完折子好歹用些。"皇太极点头,临出门前又回头看了眼穆库什二人:"图尔格既立了功,朕欲调他任正黄旗护军参领,你们觉得如何?"
玉章看见穆库什指尖颤了颤——正黄旗护军参领需常随御驾,而茉雅奇已惊喜地跪下:"谢陛下恩典!"
"起来吧。"皇太极目光扫过穆库什,意味深长道:"夫妻团聚是喜事,不过..."他看了眼玉章,"大凌河那边..."
玉章轻声道:"让图尔格去吧。"
"哦?"皇太极挑眉,"朕刚许她们夫妻团聚。"
"正因如此。"玉章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八弟会拼死完成任务,只为早日归来。而茉雅奇..."她想起方才那双分糖的手,"她会照顾好四妹,等她的丈夫回家。"
皇太极凝视她片刻,忽然笑了:"知朕者,梓潼也。"他伸手拂去玉章鬓角并不存在的碎发,指尖在她耳垂的东珠坠子上停留一瞬,这才大步离去。
皇太极的身影消失在宫墙转角,暖阁内穆库什与茉雅奇交换了一个眼神,茉雅奇轻轻捏了捏穆库什的手,两人一同上前。
“娘娘,”穆库什柔声道,“陛下既已起驾,臣内等也不便再多叨扰,这就告退了。”
玉章从窗外收回目光,落在她们身上,眼中带着一丝了然的温和:“去吧。今日风大,福佳,去取那件灰鼠斗篷给四公主披上。”
茉雅奇眼睛一亮,笑道:“还是娘娘想得周到。”说罢,便接过福佳奉上的斗篷亲手为穆库什系上斗篷的带子。二人再次行礼,身影缓缓没入宫廊的阴影里。
暮色四合,檐角的铜铃声也渐渐稀疏。玉章伫立廊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耳垂上那粒尚带余温的东珠,思绪却已从朝堂纷争、宗室关系,悄然转向了身边最亲近的人。
她转身回到暖阁,室内暖意融融,炭火在鎏金熏笼里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阿裕正带着小宫女轻手轻脚地收拾茶具,福佳则安静地侍立在熏笼旁,手中拿着玉章一件家常的锦袍,仔细熨烫着领口细微的褶皱。烛光映着她们沉静而专注的侧脸,十二年朝夕相伴的岁月,早已将主仆情谊沉淀得如同这暖阁里的空气,无处不在,又习以为常。
玉章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停留片刻,心中那份为她们筹谋的念头越发清晰。她走到窗边的罗汉榻坐下,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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