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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雪

小说:

春季到来绿满窗

作者:

流莺飞

分类:

现代言情

1.作为母亲,我常常愧疚

人生在世,为什么要生孩子呢。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对我来说,是自己的人生,除了谋生,还有点时间,还能撇下几个毛钱,这笔钱,这点时间,我想给我的孩子。只有给他,我才觉得不亏。否则我这辈子除了吃喝干什么去呢。去照顾一个男人吗?嗬!不值得。去侍弄花草吗?它没有人性,也不是属于我的生命。那就要个孩子吧。否则,我真的没有必要结婚的。

我要这个孩子不是为了养老送终。人生苦旅,要不是有父母兄妹的牵挂,要不是隐居、遁入空门这些事情不现实,总跟凡尘脱不了干系,我真的愿意一个人白头到老的。老了很孤独很难过?那何必要生个孩子来承受那些你能想象到的痛苦和难过。你蹬腿儿去了,你的孩子还在这个世上。如果你不能保证他能幸福美满,那你想没想过他以后的凄凉孤单。从这一方面来说,父母是自私的。

父母之生育,没有经过子女的同意。人之为人父母,把孩子生下来,就要为他付出全部,就有责任和义务保证他终生的幸福。子女是完全被动地被生下来了,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深明大义还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混蛋。有的孩子诞生在一个混蛋、王八蛋父或是母的手里,备受熬煎、磨难,那种舍此之外无枝可依的遭遇简直是人间炼狱。甚至有的婴孩一出生就被扔进垃圾桶里。这样的父母连畜生都不如。稚子何其无辜?稚子何其无助?父母者,人之天也。父母若不是东西,那稚子何处可去?那些可怜的、无辜的孩子!

而我,一个出身寒微、现如今也同样卑微的人,有这么一个可爱、可人的娇儿来到我的身边,肯做我的孩子,我该是多么感激!可爱的孩子,你是菩萨送给母亲的天使,来安抚妈妈这孤苦的、受尽折辱的灵魂,和那颗伤痕累累的心。

我的女儿,她肤如凝脂、手如柔荑,她比世界上最美丽最高贵的公主不差毫厘,可是因为你诞生在我的手里,你的母亲,这么平庸、这么寒微,才导致了你所有的待遇,比那些诞生在豪门的公主,有天地之别、云泥之分。你是妈妈的公主啊!你不比任何一个公主或是王子差啊!为何,你的吃穿用度跟那些公主、王子们有这么大的差距?人家豪门的闺女穿着几万的衣衫,可是妈妈,连淘宝上一二百的衣服都舍不得买给你。尿不湿,奶粉,都是有好有孬的,为什么,我的孩子,她这么可爱这么漂亮,她吃的穿的用的就不能跟别人一样。就因为她不会投胎,投到了我的身上。

不是孩子要攀比,是妈妈要攀比。不是妈妈要攀比,是妈妈扪心自问,你没有哪里不如别人,而你的吃穿用度,却要比别人差的很远。不是你不好,你非常好,你太好,你一点不比别人差,你差在了没有一个可以托举你的妈妈。是妈妈自己没本事,是妈妈对不起你。

难过,真的很难过。这难过,也不止为了自己的孩子,也是为了天底下那些生而可爱却不够被爱不够幸运的孩子。

你生而为人,你有冰清玉洁的骨肉,你有冰雪聪明的灵魂。你若生在富贵之家,定是众星捧月、千娇百媚,可是你不幸生在这样一个历尽坎坷的母亲的手里。你的母亲,没有什么能力给你那么大的托举。这才导致你的吃穿用度,跟人家有那么大的差距。这是你之不幸,是母亲无能。母亲既然没有什么能力把最好的给你,那就必须用我的终生来呵护你,来报答你的投生之恩。谢谢你,我的孩子。你是母亲这辈子最真切的暖,最无悔的心。谢谢你来呼唤我、来拥抱我,谢谢你那么需要我。如此离不开妈妈的人,除了你,这世上还有谁?

有了你以后,我才知道,去他妈的狗屁爱情。原来,这世上的情歌我都可以唱给你听,这春天的花朵我都想摘给你啊。你是妈妈上辈子最深情最真挚的爱人,你义无反顾地历经轮回、不惜来这庸俗的世上走一遭,只为找我来了。我该用什么来报答你对我这跨越生死之门的寻觅之恩?除了为你流尽我的血汗、为你拼搏到最后一息,我还能拿什么来报答你?等妈妈垂垂老矣濒临死亡的时候,你真的不用苦恼,我会躺在那儿,与你相视一笑。就像你刚刚诞生在妈妈的怀抱,你用隔世的眼光看我一眼,不再计较为了寻觅我而经历的苦难。到那个时候,我也会笑着看你一眼,告诉你,妈妈在天上等着你。等你老了,够了,妈妈就来接你。妈妈来接你,我们一起回去。妈妈只爱你。

妈妈既然没本事给你更好的,就不会再生一个二胎来剥夺妈妈那点微薄的爱。妈妈幼小时,姊妹三个,流离失所,饥寒交迫。妈妈的父母,顾得了这个,顾不了那个。以前,我觉得他们伟大。现在,我觉得他们愚蠢。妈妈此生,缺爱、自卑,没有一个温暖的家,没有一双只爱自己的爸妈。妈妈受过的苦,不会再让你来经历一次了。我必须把我所有的爱都献给你啊,我的公主。我必须这样才能对得起你啊,我的最爱的婴孩!

妈妈没有儿子,我的亲妹妹,你的阿姨嘴里,还时不时冒出来一句“儿子能够擎受家业”这样的沾沾自喜的狗屁来。不知道是出于封建思想的荼毒还是出于被公婆丈夫的压抑,她跟你的姥姥一样,她也是痴迷于“儿子就是根儿”这样的狗屁道理。她自己连生两个女儿,直到第三胎才生了一个视若珍宝的男孩儿。姊妹之间是会攀比的,她想到妈妈,也许会嘲笑妈妈没有儿子吧。妈妈无所谓,妈妈不想争这口无谓的气。随她去吧。跟她那两个形同丫鬟的女儿相比,你是妈妈唯一的闪闪发光的小公主。你是妈妈所生,你就是妈妈的珍宝。你是女儿,可是你在妈妈心里,比儿子还要重要。妈妈没有能力,妈妈不想生一个儿子来剥夺你该拥有的东西。妈妈绝对不会让你的生命里再来一个人,来冲淡你本该得到的那点本就微弱的父母之爱。

妈妈这一生也没有得到什么兄弟的保护,倒是得到了兄弟的威胁。如果没有兄妹,妈妈的这一生会更有爱更幸福,同样的,没有我,他们也是。对于一个本就没有什么养分的家庭来说,生,真的不如不生。妈妈衡量了一下,妈妈还是把那点微薄的养分全给你,你好好地生长,好好地享受圆满的爱,只有这样,才不枉你来这世间一遭啊。

如果你不孝,妈妈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你爸爸体弱多病,妈妈这辈子照顾他,也尽够了。即使是孤独终老,妈妈也没什么好后悔的。人生不就这么回事儿吗?同样的来处,是娘胎,同样的去处,是大地。看开了,也就想通了。妈妈这辈子把所有的爱给你就是最大的无憾了。至于一个人死地很孤单很难看?呵呵!人终有一死的。死去元知万事空。死则死矣,死去了即使得一个金棺材又有何意义?

妈妈热爱乡村,那些乡村的小老头,胡子拉碴,垂垂老矣,抱一捆玉米秸,用玉米皮引火,搞得满面烟火气,可看着这样的他烧一碗饭,喝一盅小酒,也是莫大的乐趣。在我心里,他不比那些同龄的大鳄、大佬差啊。是的,他们有什么不同呢?一样老朽的皮肉,一样的胡子邋遢,一样的糟老头子啦。人老了,不管你是绫罗绸缎,还是衣衫褴褛,在“糟”这件事情上,是一模一样的。人死了,不管是金缕玉衣,还是把骨灰洒向大地,那其实都是一样的结局。

妈妈其实什么事儿都想地通,剩下的唯一的事就是爱你了。妈妈也会烦躁,也会失去耐心,可是妈妈还是尽可能地惯着你。妈妈还是想把妈妈这辈子没有享受过的爱都给你。

我的小公主,我的万寿无疆的小公主,好好长大吧。相信母亲,她还有一个不屈的灵魂和一颗火热的、不甘的心。你的母亲,她不情愿永远卑微下去。你的母亲,为了她自己这辈子吃的苦受的委屈,她还想继续努力。你的母亲才刚刚四十岁,她还不是太老,她努力奋斗还来得及。你的母亲,她愿意用她的努力来奋力把你托举。

母亲相信,那些不能把母亲打死的打败的将来和过去,终将会成为母亲前进的动力。

妈妈有一副壮锦,想送给我的小公主,可是妈妈还没有绣完。妈妈必须在生活给妈妈更多的磨难之前把它绣完。我的小公主,妈妈必须抓紧时间,一针针一线线。

我的人生阴霾重重,那我就从阴霾的缝隙里绽放光芒。

你要生长,妈妈也急着生长。妈妈如果不生长,就不能给你的人生增添光亮。

让它们来吧,让它们一起!它们给母亲多大的打击,母亲就有多大的动力。

星期一,太阳照常升起,我还要去上班。

同事老方正跟人侃侃而谈:“我去上海看病,排不上号,光给黄牛就得□□千,否则,我得再等三个月才能开刀。可是我不能等了。我去上海看病,正常要坐几个小时高铁,再坐一个半小时地铁,到了上海,一天之内,根本排不上号。加个号要几百块钱。我不加号,住宿一晚也要几百块钱,那我还不如加号。加号立马就能看上。医院好像觉得去看病的都是上海人似的。”

老方的话让我茅塞顿开。我要给我的孩子所做的还有太多太多,何必跟这些冷漠的人计较呢。他们本来就没有本事,他们那一点真心即使给我的宝宝,他们又能给多少。漫说他们根本就不想给,他们想给都给不了。孩子需要的爱我又何必向他们去讨。就顺遂他们的心愿,让他们平平静静踏踏实实地把他们那一点本事好好揣在他们自己的兜里吧。眼下,我要好好地为了我的孩子奋斗,这才是真的。

他们真的很无能。无能到他们给不了我的孩子多少帮助。他们的无能注定了他们的自私。注定了他们只为他们自己打算。

端午有句话说地很对。只要我不闹,什么都是好的。是的,我不要闹了,闹了确实没有用。我最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很好。我闹了也没有用,闹了也没有多大的意义。我不就是想向他们冷漠的心求一些对孩子的真心吗?我不就是想让他们给我的孩子一些热情洋溢的爱吗?他们偏不给。那就算了吧。

凭良心而论,如果不是为了孩子,如果不是希望孩子的成长环境里有正常人家的爱,我稀罕他们吗?他们即使给我他们的热情,我稀罕吗?说真的,我不稀罕,一点都不稀罕。他们置身事外就置身事外吧。他们行将就木,我终将会远离他们的虚假与腐朽。唯有我的孩子,她虽然柔弱,却有远大的前程万里,眼下,我唯一要做的是壮大我自己,给我的孩子以更多的荫蔽,更强大的托举。

我在手机上看到一个小学生的作文:

妈妈说,等你长大了,我就和你爸分手了。这些年来,妈妈一直忍受着爸爸。我快出生时,我妈妈还去上班,我妈妈的羊水破了,叫爸爸带她去医院,爸爸不信,说:“我看你就是不想上班。”

后来我爸爸才带她去医院。我妈妈说:“你能打得过他时我就和你爸分手。

妈妈这一路走下来很不容易。

看了孩子的作文,我对这个孩子和他的妈妈很是惺惺相惜。我想,孩子说的没错,孩子妈妈说的也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

2.雪

我有些累,我像是一个木头榔头,哪里有需要,我就一头撞向哪里,或是,别人按着我的头,把我一头撞向那里。有时候,我觉得我没有那么坚强,我不仅不是金属榔头,我甚至觉得我是一个梨。可是,我早已身不由己,无人怜惜,我还是得被当做一个榔头给撞来撞去。

我被撞地头脑昏昏,心被撞出了裂痕,可是没有人来管这些,谁也来不及管这些。我自己也来不及管这些。大家都在忙着撞来撞去,忙着撞别人和撞自己。我也没有时间来修复我自己,复原我自己。每天还是本能地用我仅存的脑子,驮着我的□□,去撞来撞去。大家都是木头榔头。在别人的眼里,我就是一个榔头而已。

我因为夜里屡次起来给孩子冲奶,常常睡不好觉。等白天,中午不用值班的间隙,我难得有空在办公室打开躺椅,“呼呼”大睡一觉,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我睡地昏天昏地,只怕有人把我抬走,我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中午有机会在办公室躺一下,睡个午觉,是那么好。

我睡醒一觉起来,冒着冬天的寒气走在走廊里,我的头是发懵的,我的眼神是发呆的,我的身体是机械的慵懒的。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我还是个孩子啊。尽管我是四十岁了,在那些小姑娘眼里,我已经是老太婆了。我也知趣地在言语间做出一副老太婆的样子。我也早就忘了自己小姑娘时候的样子。

可是,那天,当我午睡醒来,当我头脑发呆地行走在外面走廊里,我突然觉得我自己还是个孩子啊。我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午睡醒来,呆呆地行走在路上,我渴望妈妈的温暖,渴望亲人的搀扶。

可是,童年的我早就远去,我的那些亲人,我的爷爷奶奶,也早已故去,我的妈妈,也早就变老了。支撑我,支撑我这个□□的,支撑我的孩子的,只剩下我了。不管我的内心还有没有一个小女孩,我都必须坚强起来。何况,我自小就很少得到亲人的关爱和妈妈的拥抱。因此,我放下我早就放下的软弱,拿起我四十岁该有的坚强独立、无所谓和无所畏惧。拿起一个中年妇女该有的模样,为了我的孩子,冒着外面的风寒,向前走去。

下雪了,为了防止滑倒,走廊上铺了一张张金黄色的麦草织就的草甸子。漫空中全是飘飘洒洒的雪花。我出去上一趟厕所,都是盯着路面和自己的鞋面,小心翼翼地往前拖行。

楼下,两个年轻的小姑娘在雪地上划圈儿,堆雪人。

是的,两个美好的年轻人在堆雪人,她们真年轻,她们真好。可是,作为一个庸俗的中年妇女,作为一个一岁孩子的妈妈,我是没有这样好的心情了。我很忙,疲于奔命,我没有心情去堆雪人了。

我活地很紧张,我像是枝头上暂时停下来的的小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飘来一团雪,毫不留情地扑打在我的脸上,我又得在我暂停的枝头上飞逃。

四十岁,明白了自己的妈妈不能保护自己。明白了自己作为妈妈应该好好保护自己的孩子。四十岁,生活把我摔了个跟头,它正在对我怒目圆睁,虎视眈眈,我只有自己爬起来,撸起袖子,坚持干,跟生活对着干,跟生活摔跤,把难为我的生活给撂倒。我不干它,它就要干我。我不把它撂倒,它就要把我撂倒。

生活是虎还是狼,我不知道。我知道我的心里也有一头兽,它在我的胸腔子里蹬着蹄子,喷着烈火,嘶吼着要从我的胸腔子里冲出去。可是它冲不出去,它憋闷地难受,也把我撕咬地难受。有时候我能看到它的样子,它像驴又像鹿,像豹又像狗。它是一定要从我的胸腔子里冲出去的。只是需要我来通过我的自我涅槃或是毁灭,来使它冲破我体内的魔咒。那魔咒是什么?那是我的祖辈,还有我的母亲,和我的生物学上的父亲,用他们的骨血给我的诅咒。他们坚强如钢,也性如烈火。我背负着这些,兴奋地难受,也被烈火焚烧地难受。

抬眼看看旁边,枯木一样的石榴树的枝头,挂着几个枯死的石榴,黑褐色的,还保留着圆圆的石榴的躯壳和长长的炸开的嘴,只是干枯了。它们一个个静止在枝头,与头上蓝蓝的天空对视着。这些枯萎的生命!然而,它们经历了整整一个冬季。它们是否已经经历了很多个冬季?如此以来,它们该不该为它们枯萎的生命感到欢喜?

下雪了,雪把我的心清理地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除了寒冷。雪下个不停,把外面的世界映照地很白很亮。

今年的雪很大很冷,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还有一场更大的雪。

“应该会提前下班的吧?否则路面打滑,路上怎么走。”

“是的。怎么到现在还没有通知啊。肯定要提前下班了。” 办公室的女孩子说。

四点钟的时候,群里信息通知,今天提前下班。我端着手机走出办公室,准备打车。

天太冷,雪太大,迟迟没有回应,我就在楼下大厅南侧的墙下停了下来。

办公室的小田跟小草一起撑着伞走过,她们看到了站在墙角的我,远远地问我:“宋编辑,你在干嘛?”我笑笑说:“噢,没事儿,你们先走。”她们远远地走去开车去了。现在的九零后的女孩子基本上都是独生子女,自家条件好,所嫁的婆家条件也好,她们个个会开车。而我,我是真地买不起车。我低头盯着手机上的“滴滴打车”,又添加了几个车型,仍旧没有回应。

待在单位里不走,也是尴尬,那就走吧,边走边等着“滴滴”,看看有没有回应。头上是簌簌下落的雪花,我把羽绒服的帽子戴起来,一路盯着手机,到了站台上。我一手拎包,一手低头盯着手机,还是迟迟没有回应。

今天如果打不到车,怎么办。这里距家有十几里路。荒郊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家里还有孩子要照应,即使这里有地方住,也难以心安呢。端午远在他老家那里上班,距离这里有七八十里路。他现在还没有下班吧。求助他也不可能了。而且,长期以来,尤其是生完孩子以后的独立坚强,让我在遇到困难的时候,已经没有向他求助和诉苦的愿望了。

雪还在下,我露在外面拿着手机的手冻地生疼。没有车来。怎么办,那就自己走回家吧。迟早是要走的。冒着十里路的大雪,走回家要多久,走到家会怎样,我不知道。但是,走吧。还能怎么办呢。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我低着头,看着车辙沟里的雪,慌里慌张地往前冲。我走走,跑跑。身边不时有别人的汽车经过。不知道车上是不是我的同事和领导。他们看到雪地上冒雪独行的我,会不会觉得我很狼狈。这真是又寒冷又尴尬。可是我能怎么办,我买不起车,不会开车。

没办法。人到中年,脸皮该厚就得厚一点。

前面拐弯就是立交桥了,很多汽车经过这儿,这一段路又混乱又危险。桥前头,路上的雪更厚了。我踩着路边小树下厚厚的积雪往前走。前面白茫茫的,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还好现在是四点半,我还有时间。

我低头看了一下手机,居然有一个司机接单了。可是我已经离开了定位的地方,走出来很远了。

我怕那个司机又跑到我原来定位的地方去接我,我就给司机打电话。

我说:“喂,你好。我已经走了,不在原来定位的地方了。”

他说:“那你还需要车吗?”

我笑着说:“这样的天气,我肯定想打车。”

司机真好,没有取消订单。

他说:“那你在前面等我。我快到立交桥了,马上过来。你不要乱走哈。”

我说:“那好吧。”我想,我到哪儿等他呢。我到下一个红绿灯路口吧。雪一直下,落到我的头上,脸上,眼镜上。

这样的天,我停下来也是很冷,还是走起来吧。

我继续往前走着。路更加难走了。天阴沉沉的,路上全是雪,我只能不顾一切地走着,不知道雪水有没有浸透我的鞋子,我大姨妈来了还没有彻底结束,我冒着风寒雪寒往前跑。我知道这样的风寒对我的身体不好,可是我顾不了那么许多了。

前面,宽阔的公路旁边的林荫小道上,是蓬蓬的长青树,树顶上积了厚厚的雪,雪压在小树的头上,像是给小树戴了一顶圆圆的白白的大帽子。

这顶雪帽太大太重,把小树压得抬不起头。它们把顶着厚厚的积雪的头重重地歪在一起,歪在人行道上。行人经过,风吹雪落,“哗”地一下,就落了人一脖子。身上雪乱如梅,这可一点都不浪漫。这条林荫小道,我走地更加艰难。

好不容易到了下一个十字路口,我就停下来等那个好心人的车。

我给他打电话,我说:“我在过了立交桥的下一个十字路口等你。”

他说:“好的,你稍等一下。我马上过来哈。我开着双跳。”他的语气里不仅有职业性的应答,还有一股子温和的味儿。仿佛他不是一个“滴滴打车”的司机,而是专程赶来接我的亲戚。在这样寒冷的雪天,在这样困难的时候,他的出现,真是让我感受到了亲人一样的温暖。我放佛是一个等着亲人来接的小孩,或是一个需要帮助的女人,乖乖地站在十字路口来等他。这个未曾谋面的好心的司机师傅,像父亲,像兄长,给了我久违的温暖,让我十分感恩。

雪天,人行路难,车也同样难。一辆辆车在我身边经过。属于我的那辆车还没有来。我静静地站着等着。

我是有人管有人问的人了。

我虽然站在雪里,可是有冲我而来的即将到来的温暖。这种感觉我好像很少有过,这种感觉真的很不错。那辆闪着灯光的车终于缓缓地驶来了,在阴沉沉白茫茫的雪幕下向我驶来。他在红绿灯前方停了下来。我赶紧跑过去。

“麻烦你了。”我说,“太感谢了!”

“没关系,应该的。我也快收工了。这个天,开不动了。路面打滑,为了一点钱,万一剐蹭一下,不划算。”

我说:“是的。我特别能理解。我刚才想,这么远的路,万一打不到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家呢。”

他说:“自己跑回家也能到家,就是不知道跑到什么时候。十几里路,对于经常跑步锻炼的人来说还好。对于不坚持锻炼的人,跑到家够呛。”

我说:“这一路荒山野岭,渺无人烟。平时司机都不愿意来这里。何况是下雪天。今天真是多亏了你了。”

他说:“这儿靠近团山,确实是荒山野岭。”

我说:“我常听说他们去爬团山,就是这个团山吗?”

他说:“是的。现在不能爬喽。”

我说:“为什么啊?”

他说:“因为团山上有野猪,会伤人。”

我说:“真的啊。”

他说:“那还有假?前些天,一头野猪就撞在我车上。撞死了。”

我说:“真的?在哪里撞的?”

他说:“就在前面国道上。”

我说:“以前只是听说过,没想到,附近真的有野猪。”

他说:“天好的时候,晚上,出来散步,你仔细听,就能听到林子里有野猪的声音。”

我说:“野猪离人那么近,伤人怎么办?”

他说:“是的噢。野猪二百多斤,一头能把人撞死。”

我说:“那还了得,抓它!有人抓吗?野猪受保护吗?”

他说:“现在野猪泛滥,不受保护,可以抓。但是不能用电网。三百多伏的电,把人电着怎么办。”

我说:“既然野猪不受保护了,那那些人怎么不去抓呀?给它都抓起来,免得出来伤人。”

他说:“有人去抓的。野猪可没那么好抓,我抓野兔子都不费劲。我把兔子跑地没地方跑,最后钻到野玫瑰刺丛里。野猪不好抓。太费劲。”

我说:“没吃过野猪肉,不知道野猪肉香吗?”

他说:“几十块钱一斤,想吃能买的到的。你去靠近林子的人家,很多人家都有。东山也有,人家夜跑的时候,经常看见野猪。野猪身上全是瘦肉。跟猪身上的‘梅条’一样,紫色的。人家都要买跑山猪,就是因为它天天跑,身上全是瘦肉。”

我说:“那么大一头野猪,你会收拾吗?”

他说:“会收拾。它撞在我车头上,还没死透呢,我就喊人来,用绳子把它绑了带回家。”

说着,他笑了笑:“我也没喊交警,交给交警,交警就把它带走了。”

我笑着说:“是啊,交警带走怎么办。还不是把它给吃了。”

他说:“我也不是白吃,我的车子都撞坏了,修车花了几百块钱。但是,我把野猪拉回家,上千块钱,我还是赚一半。”

我说:“你拉回家卖吗?”

他说:“不卖。全部自己吃。”

我说:“也是的,人这一辈子能吃几回野猪肉。你们家人口多吗?”

“不多。就我跟我妈我爸三口人。”

“你还没结婚啊?”

“还没有。”

“那你多大了?”

“三十四。”

“那你还年轻的。我都四十了。头发都白了。”

“我是因为我爸爸。我家以前条件好的。我爸爸做生意。后来,我爸爸病倒了,欠了很多钱,我家就全靠我了。我一开始做生意,赚了一笔钱,后来因为疫情,一下子亏了四十万。”

“啊?怎么亏了那么多?”

“都是工程款。他们欠着,不还。我去上门儿要钱,还得花钱请客送礼,又得上万。你是知道的。给他们喝的酒还得是好酒,差的他们还看不上。”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给他们送过礼。所以我现在日子也不好过。我被以前的领导调走,又被现在的领导打压。反正就是各种看不上,各种践踏。”

他说:“你还是送点礼吧。否则你日子难过的。”

我说:“我就是不送。他们贪污受贿,天天欺负我们这些没钱没势的,我还给他们送!我想想就恶心!反正我现在还活的下去。我又不像他们,想升官发财。我也没什么后台。我也升不了官。人家那些有关系的,一毕业就当了中层领导了。”

他说:“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他们之间也送的。”

“啊?他们那些有关系的人之间也送的?”我说,“我哪里知道这些。你虽然比我年轻,可是你比我成熟多了。”

“都是历练出来的。我当时欠了一屁股债,差点跳楼。我妈跟我说,她就我这一个儿子,我如果跳楼,她也跟着跳。后来,我又把生意做起来,把债还上,自己买了房和车。不过,现在生意不景气,我就出来跑跑。”

我说:“你还年轻,又是男的。不着急。我三十七八才结婚生孩子呢。婚姻也就那么回事。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我不是因为有孩子,早就跟我老公离婚了。孩子基本上都是我一个人管。守寡式婚姻,丧偶式育儿,说的就是我这样的人。老公对我来说,反而是累赘。”

他说:“男人,在孩子方面还是要参与的,否则什么叫夫妻恩爱呢。”

我说:“我们早就不知道什么是夫妻恩爱了。一到家,一头扎进家务和孩子那里,什么都顾不上了。我们这些七零后、八零后的女人,本来就很传统,很务实。”

他说:“我现在倒是轻松的很,高兴了就往山上跑跑,还能抓回几只小鸟,让我妈红烧一下。”

我说:“你是不是经常打猎啊。你家在哪,靠近林子吗?”

“我家在清水台,靠近跑马山。我经常上山抓野兔子。”他说,“送完你这一单,我就收工了。路面越来越滑了。”

我说:“是的。这样的天开车,太不容易了。”正说着,他的车到了我家小区的北门。

他说:“这里可以开进去吗?”

我说:“我不经常走这里。应该可以的。”

他说:“车子开不进去了。”

我说:“怎么回事儿?”

他说:“车牌号被挡住了。你等一下,我下去擦擦。”

我说:“好的。”他下去擦车牌号。擦完以后,他返回来,正要继续开车。

我说:“算了算了!我自己跑回去吧。就一段路了。下雪路滑,你也赶紧回去。”

他说:“那好吧。那要辛苦你自己跑了。”

我说:“不辛苦。都到家了。”

他说:“那好的。再见。”

我说:“再见。真的太感谢你了!”

我在路上,边踏雪跑路,边在刚刚结束的行程上,给他加了一个鸡腿——五块钱。今天虽然是雪天。但是我真的遇到好心人了。

这以后,确切地说,是这以后的黑夜,我常常想起他。想起他的说话。他说话的语气里有端午没有的扑面而来的人味儿,有我在端午那里几乎从来没有感受到的热乎气儿。他让我感受到他是一个有情绪、有心思的人。他的说话,让我那颗被雪包裹着的心得到了莫大的温暖。想想他的说话,我的心才能得到一丝安慰。

这以后,每逢我半夜里给蹬被子的孩子盖好被子,让她静静地在被窝里安睡,我自己才静静地躺下,想想我心里的那个人,想想他说话的语气,间隔着越来越久的时间,我依然能感受到他语气里的温暖。这是端午从来都没有的。

我知道是我的心里堆积了太多的雪。我只能在与这样一个陌生人的相遇里,在这样一个陌生人的身上,想一想,在虚幻的想象中得到一点点的温和气儿,来安慰我布满冰雪的灵魂。只有这时,才能从我的嘴角里露出一丝属于午夜女人的妩媚。

我承认,我很想念他,我想听他说说话。端午也说话,可是他的说话里是没有温情,没有人味的,他像是一个机械做成的人。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是的,他的说话就是这样。没有一丝人性的温暖,没有一点雄性的热情。甚至没有一点耐心。我为什么成了泼妇和怨妇。谁知道我心里的苦。谁知道我在这样的一个人的42度的恒温里慢慢失去了血色,慢慢没有了女人味,慢慢变得拘谨而僵硬,慢慢变成了一个男人。

孩子已经两岁了,她聪慧的眼神里看得出妈妈对爸爸的抱怨,她也不喜欢妈妈这个样子吧。她只知道安安静静地很好,不吵不闹地很好,她跟她的爸爸和奶奶一样,都喜欢不吵不闹。她不知道,妈妈在这样一堆42度恒温的人群里,妈妈的心里落了多少雪。跟端午一起的感觉,跟我跟我那个阳痿前夫在一起的感觉差不多。所不同的,是我们有了血肉的纽带,我们有了一个孩子。还有,那就是端午对我的真诚、宽容和温和,尽管那42度的温和是我并不想要的。

我和端午自从我怀孕以后就几乎没有牵过手了。我大肚子的时候,跟他走在一起,他总是急匆匆地走在我的前头,说是要为我清道。我生完孩子以后,他作为一个父亲,作为一个丈夫,对我,对孩子,都付出的太少了。

他长期的缺位,让我一步步地寒心,直到习惯了没有他,直到觉得他完全是多余的,直到我看见他就嫌弃就厌烦。

为什么我对他是一副不可思议的厌烦的嘴脸。

我也不想这样,可是他,作为丈夫,他不男人,我们动辄半年都没有夫妻生活,即使难得的一次,也是转瞬即逝,然后又陷入漫长的无性婚姻的冰窖里。他对孩子也是夜里从来不参与,白天时刻想游离。我对他已经无语了,我只想让他离开,不要出现,如果他的出现只是给我增加负担和麻烦。那他不出现就是谢天谢地,给我打了帮驾了。

因此,我会在半夜里头脑特别清醒的时候,恣意地想念着那个陌生人,我想着他,看着我旁边的孩子好好地安睡。我一点都不觉得羞愧。我的心上、肩头,落了厚厚的一层雪,我太冷了。我在自己的心里为自己寻找了一把火,在暗夜里温暖一下我的心,有可不可。

妈妈也是个人,妈妈也是个女人呢。我想着那个我根本就不知道名姓的陌生人,我想跟他一起去看雪。

是的,我想跟他说,带我去清水台跑马山上看雪吧。看天和地在茫茫的大雪里长久地凝视,像凝视着自己;看天和地在长久地凝视中慢慢地吻合在一起。看枝头的山雀儿,用它那细细的爪子胡乱地抓着平平整整的雪,把雪抓地纷乱;看雪地里的两条野狗一边踢蹬着树下的雪,一边狂叫着追逐、撕扯。看黑黑的天鹅把脖颈埋在自己的心窝儿。我想跟他一起去看雪,他是四月的风五月的花瓣六月燥热的汗,跟他一起,即使是雪天,我的布满雪的心脏也开始复活、融化,流淌出叮咚的清泉。

我在深夜的深深的思念中呼唤着他,你在哪?

不久以后,我又一次打车。那天,风很大,很冷。我盯着手机,滴滴司机慢慢地来了。那车子拐弯儿就到了我的跟前。

我上了车:“麻烦你了哈,谢谢!”

“不用谢!你以前打过我的车的。”

“啊?我怎么不记得了。我只看到一辆灰色的车子过来,就赶紧坐上来了,我都不记得你了。”我说。

“什么灰色的车啊,明明是黑色的。”他又可笑又委屈地说。

我说:“哦,那是我看错了。我太急着回家了。”

他说:“上次下雪天,你不记得了?”

我说:“噢,我知道了。上次真是太感谢你了。”

他说:“你还抱怨你老公呢。”

“噢,是吗?”我笑着说,“我到处抱怨我老公。我都不记得跟谁抱怨过了。你每天有那么多的乘客,你怎么都记得?”

他说:“也不是全都记得。这条路上,只有你一个。”

我说:“噢。我天天忙孩子,匆匆忙忙的,有的有印象,但是很多都不太记得了。你今天好像感冒了。你的声音上次不是这样的。”

“我每天接很多感冒的人,就这样过给我了。”他说。

我说:“上次,你的声音很年轻,语速很快。这次,声音变了,显得沉稳成熟了。听起来,跟之前不像是一个人。”

他说:“怪不得你没有听出来是我。”

我说:“今天天真冷啊。路上都是接送孩子的家长吧。现在当父母的可真不容易啊。又要上班,又要接送孩子。谁的点儿能跟孩子上学的点儿完全一致呢?我想想我家孩子以后上学接送的事儿,我就头大了。”

他说:“像我这样专职开车的,以后结婚了接送孩子方便一些。再忙也得接孩子。要是我儿子嘛,还可以让他等等。女儿可不行,我得早早就去候着。”

他想说话,他想跟我说话,我听得出来。我对他的那些不切实际地想象都原封不动地封存在我的脑子里。我跟着他一路说着话,慢慢地就要到家了。前面还有一段路,不到五百米了,他说话的时候,加快了速度。他想多跟我说几句,我知道。可是,我还是很平静。我到家了。

“谢谢!我得赶紧回家了,家里还有孩子呢!”我说着,急急忙忙下了车,像是一只从主人的手里挣脱的老母鸡,弯着腰,弓着腿儿,撅着屁股,慌里慌张地朝家里跑去。

是的,我家里还有孩子呢。我这个四十岁的女人,能好好地把孩子照顾好,就已经万事大吉了。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别的了。我的头发一点点地白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孩子的奶奶呢。每天早上,我忙着买菜买鱼,回家杀鱼,晾衣服,给宝宝擦屎洗屁屁。然后匆忙梳头洗脸,跑去上班。然后忙了半天,才发现我居然有一缕头发没有梳起来。那是一缕或纯白或花白的头发,发如雪,一缕麻。那缕头发就那样趴在我脑袋后边,我忙了半天都没有发现。

吾年未到四十,而发苍苍,而视茫茫。年近四十,我是早就不在乎这些了。我再怎么折腾打扮,也是一副臭皮囊,脂粉气、珠光宝气和硬凹的少女气,都掩饰不了我脸上的沧桑气和大妈气。这是事实。我是不怕自己老,也不怕别人说我老的。是的,我都无所谓了。

知道我的人说,其实我脸上还没有皱纹,我的皮肤还好。还有光泽。就是白头发太多。好心的同事劝我说,你该捯饬捯饬了,不取悦别人也要取悦自己啊。我也知道一头白发别人看了感觉不好。可是我就是不想捯饬。我舍不得时间,舍不得金钱去捯饬。我把自己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给了孩子,我就把自己给放弃了。

我无心取悦自己,更无心取悦这个世界。自己不值得,人间不值得。唯有我的孩子值得。等她长大了,等她家长会上,觉得妈妈一头白发给她丢脸了,我再去捯饬自己吧。此外,我没有任何想取悦的。我也不觉得我有什么喜事让我去捯饬,我是升官了,我还是发财了,都没有。我是一个被发配被流放的人。只有这样的满面沧桑和满头白发才配得上我满身的伤痕。只有我这样的面貌下的别人不屑的眼光和厌恶鄙弃的眼神,才配得上我此刻的身份。我捯饬的油光闪亮香味扑鼻干什么呢。我的孩子她还不需要,我的孩子她还不知道。我的孩子她正需要我全情投入地照顾。此外,我有何可喜,我有何可贺。这些,都是我坚持不去捯饬的理由和借口。

我已经两三年过年不买新衣服了。我还是那个我,我的棉衣够穿够多,我的房子很小,我的柜子不多,我再买还是类似的款式和颜色。我买了来除了花钱占地方,还能干什么呢。新衣服改变不了我的处境和容貌。是的,我是如此地厌恶现在的我。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我会从这个破旧的壳子里冲出去。现在,我是一只蜷缩在黑暗里的臭虫。任何的粉饰对我来说都是束缚和枷锁。你说,我还捯饬自己做什么。

我只觉得现在的我,现在的我的容颜和一切,都不再值得拥有更好的爱情了。我相貌庸俗,孩子缠身。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我除了拼命工作赚钱做家务,给我的孩子和家人以更好的生活。我还有什么别的理想吗?没有了。因为我觉得我不配了。

即使跟端午离婚,我还会再去开始一段风花雪月吗?不会了。我怎么还能向小姑娘一样放着齐腰高的孩子不顾,去凹一个小少女的造型来讨得他人的欢心。我怎么还能再像飞蛾一样不顾一切地扑向爱情的火,让它把我这四十岁的人老珠黄的肌肤烫伤。我怎么可能再闯入围城中,任其中的不可知的烟雾重重混沌种种来把我的脑袋撞懵。

我不想了,也不会了。孩子就是我的爱,她集我的亲情爱情于一身。世间一切皆空皆过客,唯有她是最永恒,最实实在在的。于是我任由我的头发白着,我知道我的头发白了,可我就是不想去改变它。任由人家说我脏说我邋遢说我恶心,我都毫不惭愧。

我体会到了差生的心情。任别人怎么说怎么做,怎么打击,我就是一个油盐不进,不在乎。我连我自己都不在乎了,谁还能奈我何。

于是,我的白头发就这样白着。管他冬夏与春秋,管他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领导平民美女帅哥。管他是谁,我根本就不在乎别人在不在乎。

只是,我的头发的确白地太多太早了。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是什么事什么人让我的头发白了这么多。是那些事那些人,让我的头发白了那么多。

我还无力挣脱使我处于泥淖的他们,我还无力挣脱泥淖中的我。

我还是那个我,还是那个躯壳。

所以一头白发又算得了什么。

几乎是每天半夜,等我看着身边的小娃娃甜甜地睡着以后,我还是会想起他,想着他说话的语气,感受着他语气里的暖和气,我的冷冷的身心才能得到片刻的疗愈和抚慰。

端午不会聊天,不会跟我说知心话,他从来不会跟我情意绵绵地说话,也不会跟我语重心长地八卦,也不会跟我你来我去地好好地讨论一件事情,谈论一个问题,他就是一是一二是二,吃饭就吃饭,做工就做工,冷不丁地一句话还会把我气地半死。我们俩个根本就聊不来,我悲哀的发现我们两个根本就聊不来。我当初为什么就那么迫不及待地认定了他,也许就是因为他的清纯、单一和简单吧。

可是,那种简单有时候太单调了,单调地让我通体发寒。我们两个从始至终也没有过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我渴望说话,因为我在家没有人跟我好好说话。他不跟我好好说话。于是面对他,我几乎都是愁眉苦脸的,我内心的渴望变成了抱怨。他只知道我蛮横、霸道,他不知道我内心的雪有多厚,他不知道我内心的雪都是他给我的。他不知道,夫妻之间除了穿衣吃饭,还是可以好好地说说话的。

但我也知道他的好。他头脑简单,对谁都这样,他不是中央空调,他不会跟谁都假惺惺骚轰轰油腻腻,他不会跟谁都兽性大发缠缠绵绵。于是我对他还是很放心,我对他没有什么猜忌和担心。他应该没有那些想法。他应该知道,他的确没有那样棒的身体,那么多的金钱,和累地要死要活之后多余的精力,去跟谁腻腻歪歪甜甜蜜蜜了。他也应该知道,没有谁会像我那样,会在明知道他身体状况不佳的时候还会义无反顾地跟着他了。

其他的人就好吗?很难说。也许,除了巧舌如簧唇蜜腹剑,除了临时起意的包藏祸心的奸诈和诡计,其内里,不会比端午更好了。谁会像端午那样容忍我,谁会像端午那样疼爱宝宝,谁会像端午那样挣了钱大部分都给我来养家,自己只留一小笔钱来加油和零花。谁会像端午那样,跟我一起,吵吵闹闹,还是不离不弃。谁会像端午那样踏实,他没心没肺,不会说不会道,可是他也同样不会算计,不会奸猾,不会阴谋诡计,不会尔虞我诈。

想想这些,我也就知足了。

谁知道,换做他人,就不会给我的生命带来更大的雪呢。

我都四十了,不惑之年了,庸俗的老女人了。我是知道感情是用钱来表达的了。我爱我的孩子,所以我舍得为她花钱,我想给她买很多东西,我时时刻刻都在想,她还需要什么,她还缺点什么,她的吃穿用度够不够,充足不充足。同样的,我对我的老公也是如此。

这才是爱,这就是爱。当然,我不指望靠谁来捞一笔。同样的,谁也别来算计我骚扰我,我只想安安静静地生活。

可是,如果哪个王八犊子胆敢只想跟我动动嘴皮子,却不跟我谈钱,我会跟他说:“滚你妈的蛋吧!有多远滚多远!别扯你妈的犊子了!”

我这样胡思乱想一阵儿,看看我身旁的宝宝。她闭着眼睛熟睡着。我亲亲她的额头。噢,宝宝,没有什么人什么事比你更重要。妈妈为了你,什么都可以忍受,我可以忍受所有的雪,只要我的儿能够好好的。

3.大团圆

星期天,我们一家三口还有老太太一起去一家牛排店里吃自助餐。端午吃完带着宝宝出去了。我匆忙吃完也赶紧出去了。我要去找宝宝。我在那家店门口着急地张望。对面,传来了儿歌的声音,是端午抱着宝宝骑着粉色的小马儿缓缓地过来了。那是一个马队,马夫为他们在前面赶着马。那马队里响着音乐:

丁丁说他是小画家,

红蓝铅笔一大把。

他对别人把口夸,

什么东西都会画。

画只螃蟹四条腿,

画只鸭子小尖嘴,

画只兔子圆耳朵呀,

画只大马没尾巴。

咦!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边跟着拍视频,边问端午:“这一趟多少钱?”

端午伸出三根手指。

“三十?还行!这个多好玩!”

宝宝不吭声,她跟她爸爸一起,就变得跟她爸爸一样安静。她两只小手抓着小马脑袋两旁的把手,随着小马的起伏,她小小的身体也跟着小马一颠一颠的,她的样子倒真的像是骑了一匹小小的儿马。

小马在超市里灯光闪烁的彩色的长廊里行进着,我一路跟着拍视频。那个马夫也是干干净净,安安静静,一声不吭,很是应景儿。马队里响着一首首的儿歌: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我兴高采烈地看着他们父女俩,咧着嘴笑着,可是我心里有点想哭。

我在笑的时候,我的笑声里有一丝丝地哭声。

是的,这是我的老公和孩子!尽管我们经历了很多苦难,可是我们还是会好好地在一起。

不管我们经历了多少艰难的日子,我们还是自顾自地欢乐着。

端午还是那样面无表情地坐着,他坐在宝宝的身后,保护着宝宝。宝宝在她爸爸的保护下,很安心,很安静。他们父女俩儿自顾自地骑着马儿走着,他们的马队也一起向前行进着,他们一脸淡定,又一路高歌。

我是在一抬头的时候看到了他们父女俩儿。这是我最爱的人,这是目前最关心我的两个人。他们就这样梦幻般地骑着马儿来到我的世界,她们终究会这样梦幻般地来到我的世界,我迫不及待地追上他们,我们终究还是会在一起的。

放年假了,我们很快收拾东西回到了端午的老家。我要换个心情,宝宝也要换个地方。端午每天回家都可以看到我们,老太太回到自己的地盘上,也是高兴。

我们到了端午的家。放下一袋子一袋子的行李,因为天气寒冷,我给宝宝带了很多衣服、奶粉、尿不湿,还有一些所用之物,就是怕她饿着、冻着,缺少了什么穿的、用的。

我一进门儿又开始抱怨了:“地上怎么那么脏,你不能收拾收拾啊。要是我,知道老婆孩子要来了,肯定会收拾地干干净净的。你把你放在宝宝桌子上的袜子拿走!”

“冰箱上放的是镜子吗?啊!你居然在冰箱上剪鼻毛!太邋遢了!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

我们忙着打扫卫生,门外,老头子急急忙忙地赶来了。

“大省!”他还没来得及进门,就喊。

“爸爸,你来了!我们这边忙着呢!你进来歇歇!”我说。

老头子进来了。

“来,宝宝,爷爷抱抱!来,爷爷给两个大红包,要过年了噢!”

“宝宝叫爷爷!”我说。

“爷爷!”宝宝叫着。一切都是热热闹闹地,其乐融融的样子。这次,是老头子有空呢,还是我大闹天宫以后,他们进行了一番改进工作呢?

“中午去外面吃。我先去点菜。你们随后来哈。”老头子说。

“好的,爸爸。我们要过会儿去。还没收拾完,还要给宝宝烧水。宝宝吃奶要准备凉开水。”

老头子走了。过了一会儿,我们收拾地差不多了,端午抱着宝宝,我们一起去端午小区对门的一家小饭馆去吃饭。

“宝宝过来,奶奶抱着!”老太太说。

“过来,爷爷抱抱!”老头子说。

“宝宝去吧,给爷爷抱抱!”我说。

老头子抱着宝宝,这次,比之前任何一次抱得时间都长。

中途,他还抱着宝宝去催菜,回来的时候,宝宝手里拿了一个亮亮的彩纸做的小风车。

“本来就该这样嘛。”我跟端午说,“本来是习以为常的,在你们这里成了千载难逢。”

回到家,端午把他的被子捧在阳台上晒。

我问他:“你的被套多久没有洗了?”

他说:“一个月。”

“脏死了。你为什么不洗洗啊?”

“不脏,晒晒就行了。”

“你自己闲着玩也不能换换被套啊?你不洗拉倒,我不给你洗!”

“我今晚搬过去,三个人一起睡。”

“你别过来了,你还是自己睡吧。马桶多久没有刷了?”

“一个月。”

“天呢。你那马桶垫子是一次性的吗?”

“是的。”

“那我给扔了啊。我不用你的马桶垫子。我再换一个。你把马桶刷刷。我还要给宝宝烧水呢。”

我给端午买的那件棕色的羽绒服被他放在外面。

“这件羽绒服不能穿了吗?”我问他。

“坏了。不能穿了。”他说。

“哪儿坏了?”

“袖子上。在厂里烧坏了。扔了吧。”他说。

我的气又来了。

“好吧,扔了吧。”我一把把羽绒服扔到门外。

端午不知道我是生气了:“对对!扔了扔了!坏了,不能穿了。”

“你以后都不要让我给你买衣服!我以后不会再给你买一件衣服!”我生气地说。

“我本来就说衣服够穿,你偏买。”端午说。宝宝看着我,有点害怕了。她不知道妈妈为什么又生气了,她朝着她爸爸靠近了一些。她不知道,这是妈妈自己都舍不得买,给爸爸买的羽绒服。这件羽绒服花了一千块钱,妈妈自己可是连一件三百块钱的衣服都舍不得买呢。爸爸居然说扔就扔。妈妈能不生气吗?

我还是舍不得那件羽绒服,我又去门外把它捡了回来。幸好,没有人把它捡走。我顺手把它放进了洗衣机。

“你怎么又捡回来了?”端午问我。

“回头买个布贴补上呀!坏一点就扔掉啊!你真有钱!就是不穿,还可以送人呢,也不能扔了啊。”我说。

天气阴冷,我在房间里开了空调,来烘宝宝的衣服。宝宝的衣服说换就换。我得保证她有足够的衣服穿。我把宝宝的衣服都挂在围栏上,烘起来很方便。端午的被套,我也给他扯下来洗洗,放在空调下烘着。估计一天也就干了,晚上再给他换上。

“我的那几件羽绒服都不能穿了。一洗就跑毛。后背上都没有毛了,只剩下一层布了。”端午说。

“你自己不能烘烘吗。你只照顾你自己还照顾不好吗?你每年都买新的羽绒服,怎么件件都不能穿了呢?你的羽绒服都是一次性的啊?你是富二代啊!”我说着,去他的房间,把他的那几件羽绒服都拿过来,挂在床头儿的围栏上。

端午进来了。“这个围栏没什么用,我给拆了吧。”他说。

“装的时候你不行,拆的时候你怎么那么积极呢?”我皱着眉头说,“我留着保护宝宝的。你拆它干嘛呢?我现在正用它挂衣服烘衣服呢,你没看到吗?”

“不拆的话,宝宝在床上皮,会把它扑倒的,反而危险。”他说。

“有围栏总比没有好啊。有围栏,即使宝宝要扑倒了,也可以缓冲一下,不会直接摔在地上。你不要拆,不要你管。”我说。

第二天,我发现端午的一件棉服没有了。

“天呢!端午居然把他的那件棉服穿走了。才洗了两天,还没有干吧。”我跟老太太说。我嘴里说着,心里还担心他冷不冷呢。

我说:“这个人噢,生活能力太差了,衣服还没干,他就穿走了。不会爱自己,也不会爱别人啊。这要是对待小孩子,他也这么粗心啊。这样的人怎么照顾孩子啊。”

我摸摸他的羽绒服:“天哪,里面根本就没干。怪不得羽毛不能蓬开。”

老太太不说话,她不知道我说的是端午哪件衣服,她对端午的穿着也不关心。

我把端午另外两件羽绒服拿起来拍拍:“你看,毛全起来了。端午自己就是懒地拍。他闲着看电视,打游戏,他也不拍拍衣服。”

老太太说:“烘的时候,把里面的翻过来。”

我说:“我早就给翻过来了,我不说,你也不知道。”我对她的厌恶之感又升起来了。

晚上,端午回来了。我问他:“你那件灰色的棉服是不是被你穿走了?”

“是的。”

“干了?”

“干了!”

“才烘了两天,怎么可能干。”我说,“你以后把你的羽绒服晾在有风有阳光的地方,打开窗户,好好晒晒,最起码晒上一两个星期。”

“窗户不用打开,外面灰尘太多,就这样晒晒。阳光房。”端午说。

“你那羽绒服里面根本就没有干,里面的羽毛跟湿透了的小鸟的羽毛似的,缩在一团。你不要连窗子都不开,就晾羽绒服,还说什么是阳光房。这样的天气,肯定得开窗通风晒上一两个星期啊。然后,你再拍拍。你记住了没有?”

“行的!行的!”端午随口附和着。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把羽绒服晒透,谁知道他会不会好好拍拍羽绒服后背的羽毛。

白天,老太太来带着孩子,我去买菜,烧菜。平时,端午住在这边,都是跟他爸爸吃,我跟老太太带着孩子也是难得烧菜。这几天,我换着花样给端午烧菜。今天毛血旺,明天剁椒鱼头,后天酸菜鱼。

宝宝拉屎了。我去给她换尿不湿。

“宝宝有点拉肚子了。”我说,“拉的全是黄汤。”

老太太说:“给她个大蒜头子给她吃!让她自己拿着吃!”

我说:“怎么可能给宝宝吃大蒜头子呢。那么辣!她吃了肯定会辣地哭啊。”

老太太说:“我看人家,把大蒜头子拍拍,就给小孩子吃。”

我说:“这个不可能啊。大蒜头子多辣啊。大人吃着都辣,一岁的小孩儿怎么可能吃的下去呢。再说,我也没听说过小孩子拉肚子吃生的大蒜头子啊。”

她说:“我以为可以来。”

我说:“我倒是听我妈妈说过,小孩子拉肚子吃大蒜,那是在农村大锅底下,用炭火烤熟的大蒜。不是你说的生的大蒜头子。她本来拉肚子就很不舒服了,你还要给她吃生的大蒜头子。下次你自己拉肚子,你就吃生的大蒜头子哈。你还可以拌上油盐酱醋香油味精。你看看你能吃地下去吧。”

端午下班回来了,我们一起吃饭,

“剁椒鱼头好吃嘛?”我问他。

“还行!”他说。他是很少能说句“好吃”的。

“好吃的话,以后再烧一次。”我慈祥地说。

“不用了,不用了。吃着麻烦的,还要扒开那么多剁椒才能看到鱼头。”他说。

“这叫什么话!”我说,“太不会说话了!”

吃过晚饭,端午又是装模作样地带着孩子看电视,我照顾孩子难得的跟父亲相处的时间,就主动去洗碗。

水冷的刺骨。

“端午!你家的水龙头坏了,只出冷水,不出热水了。回你找人修修。”

“不用修!可以用的!”他说。

“可以用你用!冬天水那么冷,我要洗菜洗碗,连热水都没有。我要是大姨妈来了,更要用热水。”我说。

“好!回头我让我爸爸找人来修修。”他说。

“你不要任何事情都依赖他好吗?水电热水器、燃气的维修电话,你都自己存起来。需要的话你去找人。你干嘛什么都依赖他啊?他要是八十岁了,你还让他去给你找人啊?你非得依赖他干什么?我那边的任何事情不都是我自己搞定的。”我说。

“没事!让他去!让他去!”端午说。

“你干嘛什么事都依赖他啊,搞得非他不行了似的。”我说。

端午不吭声儿了,他继续看电视。我继续洗碗。我想起来,我的母亲在冬天里,冒着刺骨的寒风,和冰冷的压水井的凉水,冻地嘴里冷呵呵的,给我们做饭的样子。如今,我也活成了她的样子。

我洗着碗,水“哗哗”地流淌着。窗外是漆黑的夜色,我脑子里也在想着心事:一个女子,本也是自由自在的小鸟,因为中了魔,爱上一个男人,经历了十月怀胎,生下一个孩子,生下一个比自己的心肝还要重要,自己永远无法割舍的孩子。如果婆家支持优待那还不错。如果婆家厌弃,对这对母子不管不顾。婆婆和孩子的父亲都可以自由自在。唯独孩子和孩子的母亲举步维艰了。她抱着孩子不能上班,放下孩子,孩子无人看管,甚至无法成活。

女子本强,为母则弱。一个带着孩子的母亲,简直是弱爆了。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听爷爷奶奶说,不要吃枣泥馅儿的月饼,因为枣泥馅的月饼很脏,那些带着孩子的妇女给孩子擦完腚再去和枣泥,地上就是孩子屙地屎,苍蝇围着飞来飞去。我那时候记住了爷爷奶奶的话,知道了枣泥馅的月饼真的很脏。尽管我一直没有吃到过枣泥馅的月饼。

不过,现在,我有了孩子,有了无法割舍的拖累,有了给孩子擦屎刮尿的机会。我现在想想,那时候觉得很脏的,那枣泥馅儿的月饼,竟然也不觉得那么脏了。我甚至觉得,那个做枣泥馅月饼的老板很伟大,他居然允许那些妇女带着孩子来劳作。

那些妇女必须带着她的孩子啊,不然,她的孩子吃什么,喝什么?

我刚一收拾好,端午就赶紧把孩子交给我:“我太累了,我要去休息了。”宝宝还对他恋恋不舍呢。

我本来也没指望他,我就自己带着宝宝在床上哄她玩儿,再喂她吃奶,哄她睡觉。外面在下雨。窗外,“啪嗒”一声。宝宝以为是爸爸。

“爸爸!”宝宝喊着。同时,她又疑惑地看着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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