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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清灵、郝跃

小说:

春季到来绿满窗

作者:

流莺飞

分类:

现代言情

1.清灵

离婚以后,我没有跟小坛的人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那些八卦的八爪鱼把它们充满好奇心的带着腥味儿的喇叭状的触脚伸向我的时候,我是闻风而动,闭嘴不谈的。越是有八爪鱼靠近,我越是不想说话。那些内心没有八只爪的触脚的人,我在她们的身上闻不到八卦的腥味儿,我反而会跟她们说两句。

我很幸运,那一年,能跟清灵一个办公室。

那时候的办公室,只有几个年龄相仿的八零后,位分差距还不是很明显。大家有说有笑,气氛好地像是自家兄弟。清灵高兴的时候,又唱又跳。

他有时候就站在办公室里唱歌:“红岩上红梅开,千里冰霜脚下踩。三九严寒何所惧,一片丹心向阳开!向阳开——”

“天生丽质难自弃!天生丽质难自弃!”

他唱着,又学着小天鹅舞蹈几下。他个子很高,做起小天鹅的动作来,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又像个傻拉呱唧的小兄弟。

“啊?我的头发怎么像拖把一样,过几年就要脱发了吧。我看那些地中海一开始都是大森林,说脱光就脱光了。”他说。

小潘说:“你着什么急啊,你想要地中海,还得等几年呢。”

“啊?我好焦虑啊。等我脱发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啊?”清灵穿着一件黑色的夹克衫,里面是橙黄色的毛里子,像是一张老虎皮。他的裤腿儿撸上去,露出满腿的黑毛。

我说:“你看你的腿啊,像是烧焦了一样。”

清灵笑着说:“那有什么办法啊。就长成这样儿。人本来就是猿猴儿进化的嘛。”

小潘小声儿地跟大家说:“听说,局长郑月白被抓了。”

“真的?”吴悠悠赶紧转过头去,“是为什么啊?”

“这还要问啊,肯定是贪污呗。”清灵说。

“天呐!我们来《小坛》的时候就是他给我们培训的。”我说,“那时候,他的发言多么慷慨激昂啊。什么‘有才无德就是文化流氓’,什么‘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那时候,你是不是还挺崇拜他的啊?”清灵笑着说。

“那当然啦。他说的那么义正辞严,我还真以为他是个道德模范呢。”我说。

“谁想到他居然是个贪污犯。”清灵笑着说,“男神的形象破灭了吧?”

“听说人事科科长梅宝兰跟他有染。郑月白这次出事儿就是梅宝兰她老公告的。”潘编辑说。

“梅宝兰她老公是干什么的?”吴悠悠问。

“也在郑月白旗下,跟梅宝兰在不同的科室。”小潘说。

“天呐,两个人就在她老公的眼皮子底下搞起来了?胆子真大。”吴悠悠说。

“有些女的很会利用自身的资源。她只要裤腰带一松,就可以得到她想要的东西。”清灵说。

“你这话说的,对我们女性不太尊重哈。”小潘说。

“我又没说你们。”清灵说。

“我们来青提的时候,交材料、体检,都是梅科长一手操办的。她很严肃的,没看出来她是那种人啊。”我说。

“你太单纯了。人家那点事儿会让你看出来。”清灵说。

“哦。”我又不说话了。跟他们比,我总是知之甚少。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我只好保持沉默。

“郑局长被抓了,梅科长是怎么处理的?”吴悠悠说。

“梅科长现在不当科长了,她还是在原单位继续上班。”小潘说。

“那她老公得跟她离婚了?”吴悠悠说。

“据说她们没有离婚。”小潘说。

“天呐!”吴悠悠说,“看人家这感情,杠杠的!”

“这点事儿在人家那儿根本就不算事儿。”清灵说,“上次我坐公交车还看到梅宝兰了呢。我还跟她打招呼呢。她状态很好啊。你不说我都不知道她出了这档子事儿。”

“人家也是这么想的。她也以为大家都不知道呢。”小潘说。

“厉害了,社会我梅姐!”清灵说。

“听说郑招惹地女的还不止这一个。他跟好几个女的都有染。有一次,郑带着一个单位去搞团建。本来是可以当天就回来的,郑为了跟一个有夫之妇共度春宵,让她们全单位的人陪着他们在那里住了一夜。” 小潘说。

“那女的也被他提拔喽。”吴悠悠说。

“那当然,听说那女的很漂亮。”小潘说。

“这次郑全给供出来了?”清灵说。

“全供出来了。”小潘说。

“造孽啊!又得有多少家庭濒临破碎啊。”清灵说。

“拔出萝卜带出泥。”小潘说,“只要是跟他有不正当关系的,郑全给供出来了。”

“这些女的其实也蛮可怜的。但凡有点姿色,只要是被郑给看上了,想跑都跑不了。想不被提拔都难。”清灵说。

“是的,都在青提区编辑系统混,谁能逃得了他的手掌心。”吴悠悠说。

“郑也来过《小坛》好几次,幸好我出去开会去了。没有参加接待工作。”小潘说。

“那是!你这样的大美女要是被郑月白给盯上了。那就是羊入虎口了。”清灵说。

“咦!太可怕了!”小潘边收拾桌案,边哆嗦着做出一个鬼脸儿说。

“你说他是怎么做到的?明明自己最没有道德,最没有底限,还能拿道德来规训别人,还能把仁义道德说地言之凿凿,头头是道。他要是不出事儿,谁知道啊,我们还蒙在鼓里呢。”我说。

“这就是典型的满口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清灵说,“也就骗骗你这样的职场小白。真正了解他的人心里都明白。他骗不了别人。”

办公室没人儿的时候,清灵跟我说:“你的事儿,《小坛》的人都知道了。我上次坐公交车,一个女的向我打听你,我说‘人家的事,我怎么知道。’”

我说:“我知道。她们肯定会议论。她们还说我流产了呢。我前夫要是有那个本事就好了。我流产流的她外公啊!”

“离婚也不是什么坏事儿。你现在变好了。你涅槃了。对你来说,反而是件好事儿。”他说。

“离婚这件事儿,放在社会上本没有事儿,可是在同事的眼里,那就成了事儿。那些事儿,你早就放下了。可是她们不愿意放下,她们会帮你记得牢牢的。她们就是想让你戴着这顶帽子,痛苦不堪地过一辈子。这样,她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我说。

“是的。离婚给你带来的痛苦可能不在于离婚本身,而是离婚以后,同事,单位,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对你的另眼相看。”清灵说。

“如果说离婚只是摔了一跤。离婚后的二次伤害,就是那些同事打着关心你的旗号,把你翻来覆去地提起来,浇上油,按在火上烤。你能不能熬得住,那要看你的骨头够不够硬,看你的内心够不够坚强。”我说。

“你是招黑体质,你也该买个苍蝇拍子拍拍。”清灵说。

“买了苍蝇拍子又有什么用。”我说,“我自身有疤痕,即使结了疤,自己都忘了疼,人家还是会友好地帮你记一辈子。那些苍蝇,遇见有缝的蛋,可得儿拼命钻。”

“你那阵子,可是上了《小坛》的头条,成了《小坛》的时事热点了。”清灵笑着说。

“那是。我又给他们制造了新一轮的舆论风波和八卦资源。”我说。

“没事儿,你自己想开点,就当是谈了一次恋爱。”清灵跟我说。这个看起来没头没脑的年轻的家伙倒是想地开。

“这次不是评优秀嘛,我跟阿杨说,你去年一个人挑了两个人的担子,蛮辛苦的。应该给你一个优秀,阿杨说不行。”清灵说。

我说:“谢谢你为我说话。我也不奢望什么优秀,我现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他说:“你去年参加的是稿三阶段,你一个人挑了两个人的担子,你怎么不能得优秀。”

我说:“去年,一个人挑两个人的担子的有好几个,也不只是我。而且,我挑的担子都是没人挑的烂担子,出不了什么成果。最后论功行赏,自然也显不着我。你看,你都知道为我说话,我还没在阿杨跟前为你说话呢。你不是也一样辛苦吗?”

清灵说:“其实,得不得优秀也没什么说法。也就是比别人多六百块钱的奖金。去年,王成还得了优秀呢,后来说把他弄走,就把他弄走了。”

我说:“啊?得了优秀还是会被弄走?”

清灵说:“嗯,你以为呢?什么还不是领导一句话的事儿。”

我说:“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社长的铁血手腕我们真是看不懂。”

“社长没点儿手腕还当什么社长。”清灵说,“像他们夫妻档的,地位还稳固一点。像我们这样孤军奋战的,社长想打你的主意可就容易多了。”

“我没觉得他们夫妻档的就有多好啊。我还不羡慕他们呢。”我说。

“其实,两个编辑在一起也蛮好的。”他转过头儿来,静静地看着我说。

我觉得他有点看我表态的意思。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觉得我们并不合适。是的。两个人在同一个单位,要是闹崩了,还是会在同一个单位里。太尴尬了。何况,我还是二婚呢。我有种种的担心和害怕。再说了,一个男人真的想追一个女人,是要下一番功夫的。感情的事,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搞定的,这也太没有仪式感了。再说了,他前期也没有对我有多好啊?就凭他一句话,我就表态了?这也太突然太草率了。

“清灵,我谈恋爱了。”我赶紧说。

“什么时候?”他问。

“前不久。”我说。

“哦。”他有些愕然地抬着头,像在想着什么,不说话。

看着他瞬间失神的样子,我有些得意了。清灵是不是也觉得我唾手可得呢?凭什么就以为我离婚了就没人要了呢?

但他也没有太大的惊动。是的,我觉得,他毕竟没有付出多少感情。这也是我没有表态的原因。

“过阵子,那个老妇女要回来了,你要小心点儿。”他叮嘱我说。

“嗯,我知道。”

“人家家世好,有人疼,生地起病。你家世不好,没人疼,所以老天保佑你,不让你生病。”清灵说。

他嘴里的“老妇女”是郝跃,她的年龄其实跟我差不多大,因为生孩子,回家休假了。以前她单身的时候,也是受了不少闲言碎语。她现在终于嫁作他人妇了,这下,她成了光荣的已婚人士,她终于摆脱了那些人的眼神和调侃,可谓春风得意了。

“你的头像怎么是柳如是啊?”他问我。

“我就一时喜欢。就搞成她了。”我笑着说。

“你换掉吧。柳如是是烟花。我们都是清清白白的好人。那个头像不适合你。”他跟我说。

“好的。”我说。

吴悠悠进来了,她屁股后头跟着一个黑黢黢的男孩子,小男孩儿“嘣嘣”地拍着球,她的妈妈慈爱地看着他。

猛地,她抬起头,问清灵道:“你羡慕吗?”

我的心跟着“咯噔”了一下,看起来比较学院派的吴悠悠其实内心深处,也只是一个俗流。在一个尚未婚配的单身男人面前,她为她通过科技手段获得的孩儿沾沾自喜了。她认为清灵对她的黑黢黢的孩儿应该是羡慕的,她沾沾自喜的样子太肤浅太低级了。既然,她觉得清灵应该羡慕她,那么,我,作为一个离异无孩的女人,就更应该是羡慕的了。

“我不羡慕!” 清灵说。

清灵的回答干脆爽快,他真敢说。换做是我,我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我是该回答“羡慕”还是“不羡慕”呢?说实话,对于一个可爱的小孩儿本身,我还真是羡慕的,但是,我不羡慕她的黑黢黢的小孩儿。

同时,我又想,清灵的回答也是真的,那个小孩儿皮肤有些黝黑,清灵也应该不喜欢黑色的小孩儿。

“这个小孩儿还是很可爱的,心性也确实比较忠厚。有的小孩儿,进化地太快了。不像是一个小孩儿该有的样子。现在的小孩子,进到了办公室,谁官高一品,谁是一介草民,谁可亲、谁讨厌,她都清清楚楚。”清灵说。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这也不是坏事。证明人类的智商在前进。”我说。

从此以后,对于这个沾沾自喜的吴悠悠,我也改变了看法。我越发觉得她黄瘦伶仃的骨架,使她看上去像是一个雨中的鸡子了。

但我依然会赞美她。

“悠悠今天穿地黄色的毛衣很好看。”我说,“你平时穿地很素,今天难得穿件亮色的。蛮好看的。”

“是嘛?”她得意地说,“谢谢!”她的被黄色毛衣衬托地更加黧黑的脸上登时笑靥如花了。

她还是很单纯的,所以才能耿直地说出“羡慕”不“羡慕”的话。

赞美是很廉价的,不要轻易相信别人的赞美。别人比你更清楚你的缺点。包括你自己并不以为是缺点的缺点。但是出于善意,我还是很愿意赞美别人。赞美总比诋毁要好地多吧,至少能让人获得片刻的欢心。即使是违心的赞美,至少其中有一部分是真的,比如,吴悠悠穿的那件黄色的毛衣,确实比她平日里穿地灰不溜秋的衣裳好看。但是其中有一部分又不是真的,比如,其实你觉得,吴悠悠即使穿了件亮色的衣裳也并不好看。

2.郝跃

一大早,郝跃进来了:“哎呀,老太太非要给宝宝穿加绒的衣服,我说不要穿,小孩子爱出汗。她非要给她穿!”

“你既然让她给你带孩子,你就放手让她带呗。你就不要插手了。”吴悠悠说。

“我怎么可能不插手呢。她早上喂她吃粥的时候还给她吃肉松,喝一口粥,喂一勺肉松。喝一口粥,喂一勺肉松。边喂边说,‘你看我们吃地多好!’”郝跃说。

“哎呀,她也是为了小孩子多喝点粥,她想喂就喂呗。”小潘说。

“我不是害怕吗?我的身体就是不能多吃盐,所以我害怕多给小孩子吃盐啊。”郝跃说。

“你太焦虑了。”吴悠悠说。

“我能不焦虑嘛。小孩子都开始便秘了,她拉屎不顺畅,拉地跟小羊屎蛋儿似的,一个儿一个儿的。”郝跃说。

“你买点儿益生菌给她冲了喝喝。”小潘说。

“老太太带孩子我是一点都不放心,可是没有办法。她还嫌累,嫌我父母不来给我带。她累了就给我脸子看。”郝跃说。

“那你就让你父母来带几天呗。”小潘说。

“我不是还有哥哥嫂子嘛。我爸妈不敢来,怕我嫂子生气。胖子也不替我说话,他都是站在他父母那边。我不是身体不好嘛,我夜里不能带,都是他妈妈带。他就觉得他妈妈特别辛苦。”郝跃说。

“你婆婆太能干了。人家是退休的,工作又好。所以你老公还是很崇拜他妈妈的。”小潘说。

“她能干,但是也特别强势。我有时候都怕她。”郝跃说。

“能干的人自然强势。这个很正常。”小潘说。

“我为什么身体不好,不能带孩子,还不是她害的。我坐月子那会儿,她为了她自己方便,非让我去市里住。她们市里的房子年代久了,那么多霉菌、螨虫,我有鼻炎,不用除螨仪,根本睡不好觉。最后把身体搞垮了。月子之仇,不共戴天。谁经历了谁知道。我都要被她害得产后抑郁了。” 郝跃说。

我打开了一篇文章,作者在评论李白的《将进酒》。我看着那些文字,郝跃的话还是在我的脑门儿上鼓荡。

“生完孩子,我们天天吵架,吵地邻居都听到了。唉!我都想跟胖子离婚了。我有时候真地蛮羡慕人家离婚的。你说这样天天吵,还过什么过。”郝跃说。

“离婚是不可能的。你们都有孩子了。我们那时候孩子小,也是矛盾很多。孩子小的时候闹离婚的多着呢,很多人抱着孩子到了民政局门口儿又回来了。等孩子大了就好了,都是这样过来的。”小潘说。

“来来来!给你们看看我家的小奶狗儿!”郝跃说着,掏出了她的手机,捧着给办公室里的女人一个个地过目,“脾气可大了,跟小狼儿似的!”

我没有凑过去。郝跃凑过来了:“来!也给你看看!”

我说:“嗯,孩子真可爱!”

我说完,继续敲我的电脑。

“大省在敲什么呀?”郝跃说,“搞得我心里慌慌的。”

我说:“在审稿子的。”

郝跃说:“我的那些稿件还没来得及审呢。唉!一点时间都没有!”

吴悠悠说:“我发现郝跃说话就是言不由衷。你一大早来了什么都没干,你就说你没时间。”

“我白天根本没心情干,我都是等下班了,你们都走了,我再一个人留下来加班。”郝跃说。

“你看你把自己消耗地太厉害了。你应该在上班的时候集中精力把该做的事情忙完。你看大省,她一直都在忙自己的事情。白天把事情忙好了,一下班就走,根本不用加班。”吴悠悠说。

“我哪能跟人家比。人家又没有孩子,人家过得多轻松啊。”郝跃说。

“这不是有孩子没孩子的问题。”小潘说,“是分清轻重缓急的问题。”

“我也知道轻重缓急,可是我不能不要孩子啊。我有孩子啊。”郝跃说。

“可是,你这样天天在办公室里说孩子的事,也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啊。你在办公室的时候,不去忙你的工作,你下班了再忙,还是不能好好照顾孩子啊。”吴悠悠说。

“我白天根本就搞不完,我只好下班了再去加班。再说,我又没有耽误我的工作,我最后不也是完成了吗。”郝跃说。

“你是完成了。”小潘说,“可是你是以牺牲自己的时间为代价的啊。你要是白天就忙完了,晚上不就可以早点儿回家了吗?你老是这样耗,你的身体不是更吃不消了吗?你看大省,她白天就沉下心来干活儿。她睡眠也好,皮肤也总是很光滑。”

“我哪能跟人家比。人家又没有孩子。”郝跃说,“我有孩子啊。”

“你也不要老是拿孩子说事儿。我真不觉得有孩子是多么值得炫耀的事儿。我觉得女人生孩子就是对自己的惩罚。生过孩子的都知道,生孩子的经历太痛苦了,一点尊严都没有。” 小潘说。

“喂!你好!哦,我不需要!嗯。”郝跃说。估计她是接了什么推销的电话。

“嗯,我之前从朋友那里听说过这项服务。但是我的月消费达不到那么高。我们家的电视什么的绑定的是我老公的手机,我家的网络电视都是他付费的。我们平时带着孩子也不怎么看电视。嗯。”郝跃说。

“而且,我的手机每个月的流量也够用。我出去都是用的自己的流量,我流量看电视浏览新闻,根本用不完。我们结婚的时候,我老公给我们全家办的亲情号。我们之间打电话也根本不用钱。老人啊?老人也不怎么用流量。爷爷在家里看他的电视,他眼睛老花了,也不怎么用手机,我们有事儿都是打个电话。奶奶除了带孩子就是打麻将,也不怎么玩手机。因为她爱打麻将,我们天天吵架。”

估计那边的销售也跟她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郝跃的语气也高起来了:“就是的,你说一个老人家不好好带孩子,天天跑去打什么麻将的。我最讨厌打麻将了。不良嗜好,对小孩子影响也不好。你说那些开棋牌室的,真是破坏人家的家庭和睦的罪魁祸首。我婆婆还说是我破坏家庭和睦。”

“可是他们全家都向着老太太,都说老太太带孩子辛苦,她去打麻将就由着她。可是她一去打麻将就不能带孩子啊。所以,我不喜欢啊。”郝跃说。

“嗯,好!好!不好意思啊。我不办。”郝跃终于放下了手机。

“郝跃,你看你,跟人家推销的都能聊这么多!”吴编辑说,“我们审了好多稿子了。大省都快审完了吧。”

“我哪能跟人家大省比,我是宝妈,人家是黄金单身汉!”郝跃说着又打着手机出去了,“喂!”

不一会儿,杨编辑抱着一堆稿件进来了:“来!大家来把这些稿件分分!孙部长说,最好尽快审完!”

我赶紧凑过去,跟她们一起分那些稿件。

“分门别类地分分吧!”杨编辑说,“先放在桌上。来!这儿是文言文。这儿是现代文。这儿是西方文学。”

“好的,妞妞!”小潘说。

“行!都按你的懿旨做!”吴悠悠说。

“哈!你这话说的,把我当皇后了。”杨编辑说。

“现在你跟老聂都是我们的顶头上司。一个是皇帝,一个是皇后。”小潘说。

“哈!我是皇后,那你们都是妃子!”杨编辑说。

“我不是妃子,我会有自己的皇帝的。”我说。

“应该说,你就是皇帝!”吴悠悠说。

我们分着那些稿件,郝跃打着手机进来了:“嗯,你跟你妈妈说说,不要老是说我父母不来!也不要老是出去打麻将,把孩子交给别人带。孩子跟着她,天天吃百家饭!”郝跃说着放下了手机。

“哎呀,烦死了!老太太一大早就跟我吵架。吵地鸡飞狗跳的。我得来找找我的社保卡,我过几天还得去医院呢。”郝跃说着,掏了掏她的包,又出去了。

杨编辑回到她自己的办公室了。她在群里说:“大家赶紧审稿件,孙部长说,今天争取审完。”

郝跃回复说:“我怕我审不完了,我现在还没开始呢。”

“那你能审多少审多少吧,剩下的我跟大省审。”杨编辑说。

我真地要怒了。我看了看,直接在群里回复说:“我还要写稿子呢。”我不高兴,小潘她们也知道我应该不高兴。

“你出去走走去!大省!”小潘安慰我说。我知道她是要我出去消消气。我还没来得及出去,我也没打算出去,因为我手里还有活计。杨编辑就气势汹汹地从她的办公室里杀了过来。

她来到我们办公室门口儿,先在门口儿站定,竖起了耳朵,睁大了钝角三角形的眼睛,朝着办公室里的老臣威严地扫视一圈儿,并没有人在说她的坏话。

她才开口宣道:“大家手里都快一点哈。孙部长要求今天审完的。”

“我们的都快审完了,就郝跃还没开始。她不知道去了哪里打电话去了。”吴悠悠说。

“我来给她打电话,让她赶紧回来审稿子。这个郝跃,也真是的。”杨编辑说。

郝跃又回来了:“哎呀,我得赶紧来审稿子了。你们都审好了?怎么那么快?”

吴悠悠说:“我们一大早就开始了。你别说话了,赶紧干活!你越耽误越往后拖。”

郝跃说:“哎呀,我越是着急越是搞不动了。你们怎么搞得,也太卷了。”

小潘说:“我们也没卷,就是按部就班地审的。你是起步太晚了。”

“是的,我是什么都比别人晚。结婚也晚,生孩子也晚。你说这事儿整地。女人啊,要早点结婚生孩子,否则,年纪大了,就只剩下被别人挑的份儿了。”郝跃说。

“郝跃你别说话了,赶紧审稿子吧。”吴悠悠说,“大省,我们到隔壁去吧。不打扰郝跃审稿子。”

我说:“好的。”我搬着电脑跟吴悠悠一起出去了。

“我们去隔壁的会议室吧。”吴悠悠说。

“行。”我说。

那时是春天,会议室里,一张大通铺似的大桌子,宽宽敞敞。窗外,绿树成荫,一缕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桌子上。

“大省,你晒吗?我把窗帘拉一下?”吴悠悠说。

“不用,我没那么矫情。”我说。

“唉!郝跃天天在办公室里发牢骚,我都要抑郁了。”她说,“我带着耳机都没用。你呢?”

我说:“你不说,我都不敢说。我以为就我一个人难受。我戴着耳塞的。也是作用不大。”

“郝跃说她自己抑郁了。可是我觉得我都要被她搞抑郁了。”吴悠悠说,“她怎么天天在办公室发牢骚啊?她家孩子拉个屎,巴不得开个国际会议来研究一下。”

我说:“我跟你说实话,我自己在家都哭过。就是受不了了。我都想换个办公室了。你要是不说,我还不敢说呢。我怕我说出来,你们说我嫉妒她有家庭有孩子。我不是没结婚没孩子嘛。”

“她这样不行的。谁吃得消啊?我们还得干活儿呢。我们让阿杨跟她说说吧。”吴悠悠说。

“嗯,你跟阿杨说说把。我可不敢说。”我说。

这一天,办公室里只剩下郝跃、我,还有清灵。

郝跃功成名就地心满意足地看着我跟清灵说:“有时候,我蛮羡慕你们这样的,不像我们这些有孩子的,那么多烦恼。”

“我们”真是一个攻击人的好方法!凡事说一个“我们”,就可以狠狠地孤立对方,成功地打击对方。因为你只是你自己,而“我们”是“我们”。“我们”是团结的是友爱的,而你是孤立的是自绝于人民的,是错误的,是和“我们”背道而驰的,是不正常的,是可以被“我们”唾弃的。多好的“我们”啊!”

清灵说:“你嫁地那么好,你还有烦恼啊?你公公是退休老干部,婆婆是医生。你们家那么有钱,金河市一套房子,青提区两套房子。你还有什么烦恼。”

郝跃说:“他们有钱是他们的,又不给我。我老公工作不好,个子也不高。还是个妈宝男。”

清灵说:“我上次见过你老公了,你还别说,你老公长得比你好看。你老公一家颜值都高。”

“我公公说我是药篓子。把我给气的!你说你个小老头儿,没事儿就去楼下小花园里种种菜,种种花,你闲得没事儿,说我干什么。”郝跃说。

清灵说:“你看,你们家还有个小花园,多有钱。”

郝跃说:“我们家那房子是我婆婆单位分的。也就两百多万吧。”

清灵说:“你看,你就是一个包租婆。你自己有房子,你婆婆家有房子。说到底,你们家就是有钱。”

郝跃说:“我的房子是我娘家拆迁了,我妈给我二十万,我自己买的。我结了婚就不住那里了,租出去了,收收房租。”

清灵说:“你说你个包租婆,自己那么忙,还要操心我们。甚是劳累。赶紧吃药吃药!”

郝跃说:“哎呀,我真地忘记吃药了。吃药吃药!”她说着,把一包包的袋装中药冲剂拿了出来,一袋袋地撕开了,放进她的大茶杯里,像是勾兑咖啡一样冲了起来。

“昨天看到你相亲了,在肯德基门口儿,是你吗?”郝跃瞥了一眼清灵说。

“我相亲怎么了?”清灵说,“你又不是没相过。切!”

“我也相过。但我不像你,我都是偷偷地去的。”郝跃说。

“你别说了。有一回,你跟我换班,说是家里有事,结果你是去万达相亲。我跟别人调了班,去相亲的时候,这才发现你也在相亲呢。就坐在我对面!相亲就直说呗,我不觉得相亲有什么好丢人的。”

郝跃说:“我是觉得,你不要让《小坛》那些同事看见。他们那些家室的,看见你相亲,会说的。《小坛》那些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清灵说:“他们看见了又怎么样?大龄青年相亲很丢人吗?单身可耻吗?相亲、谈恋爱可耻吗?我只是相了个亲,我还没有亲嘴儿呢。他们有家有室的,赤条条地睡在一起,就有资格来议论我了?他们结了婚就有了护身符了?他们怎么样胡吃海塞偷鸡摸狗儿都是神圣的?我没结婚,我连相个亲都成了可以被他们八卦的污点了?”

郝跃说:“说是这样说。可是,被他们看到了,八卦地你难过呢?”

清灵说:“他们八卦我?我看他们是羡慕嫉妒恨吧!他们的家室,经过七年之痒,八年之痛的,早用够了吧?所以看见大龄青年相亲,他们的心里直痒痒!别看他们一个个表面上装地和和美美的,其实骨子里早就想换人了吧?哼!他们那点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装什么装!”

“你这个人啊,不跟你说了。太偏激了。”郝跃说,“我说你一句,你有十句等着。真是的。”郝跃说。

“你不偏激?我相个亲你都拿来说事儿?”清灵说。

“行了行了!不说这个话题了!晚上开会,知道吧?”郝跃说。

“不知道。”清灵说。

“怎么又要开会?”我说。

“听说,郭浩得了肾病,要换肾。任社长号召大家捐款。”郝跃说,“我要是发展严重了,也得换肾。”

“换就换呗,你家那么有钱。”清灵说。

“以后科技发达了。猪的器官就可以给人用了。人想换肾啊换肝啊,可以用猪的代替。”郝跃说。

“是吗?那感情好啊!”我说。

“嗯,以后还会有人造子宫,人可以不用自己怀孕。”郝跃说。

“是吗?那太好了!”我兴奋地说。

晚上,我们坐在一起,开会了。

“同志们,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郭浩生病住院了,现在等着换肾。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我们作为他的同事不能袖手旁观。”任社长说。

郭浩平日里跟着任社长行走,任社长对于他的遭遇应该颇为同情吧,对于号召给郭浩捐助也应该非常卖力吧。更何况,郭浩的病情如果不是轻伤不下火线,一直没有好好修养,也不会被延误地如此严重。

任社长确实是对郭浩的肾进行了深入地研究了的,接着,他从医学的角度,用相声的口吻,对郭浩的肾津津乐道了开来:“本来,他是有两个肾的。换上一个呢,他就有三个肾啦!原来的肾还在他的体内,还可以继续使用。”任社长用一种很滑稽的语气说。

全场“哄”地发出一阵笑声。那笑声让我的心里一片悲凉。捐款是给郭浩换肾之用,为救人一命,尽点绵薄之力,那本就是应该的。至于他是怎么去换,他换完以后体内是两个肾还是三个肾,这种有些难堪有些隐私的事,其实没有必要当众讲给大伙儿听的。任社长为什么要拿郭浩的肾来说事儿呢。大家又为什么笑地那么开心呢。

三个肾很好笑吗,我是笑不出来。

“听说换肾以后还要看排异情况,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要是排异不成功,那他这第三个肾就白换了。”任社长继续说。

“哈哈哈哈!”台下的人又笑了。

这是人家性命攸关的事啊。大家怎么能笑地出来呢。然而,大伙儿就是笑地那么轻松笑地那么开心。感情不是自己的事。任社长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郭浩不是任社长的爱将吗?郭浩现在生死未卜,任社长不应该惋惜吗?我百思不得其解。

这以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任社长了。

一天,杨编辑来我们办公室了。她抱着膀子,踱着方步,在办公室里走动了起来。她像个警惕性极强的老鼠一样,朝着走道两旁的办公桌上东瞅瞅,西望望。

没几天,清灵的桌子上摞起了一摞书,摞地高高的,像是一堵城墙。

我问他:“你的桌子上为什么摞着那么多书啊,你不嫌烦啊?”

他说:“我不喜欢被偷窥!那个人天天抱着膀子,在办公室里转悠,她怎么那么爱偷窥别人啊!”

“大概是怕别人勾引她老公吧!她们这些年不是阔了嘛。都生怕她们老公被人家抢走了。”我说,“我也不喜欢她这样,眼睛跟雷达似的,到处探测。”

清灵说:“我没事儿的时候就看看书,写写东西。赚点稿费。他们出版社昨天通知我去领奖了。”

我说:“啊?你好厉害啊。你写地东西都得奖了啊?”

清灵说:“奖品就是两本书,那个地方好远啊,害得我自己还得搭油费。回来的时候,匆匆忙忙地,差点开到苞米地里去。”

我说:“你文采好,闲下来还能写写东西,我真羡慕你。你都是发表在哪里的啊?我想写还不知道有哪些门儿路儿呢。”

清灵说:“我这儿有很多邮箱地址,你写吗?你要是想写,我全部发给你。”

我说:“我不写了,我不太适合写这些。我觉得我适合写小说。”

清灵笑着说:“你倒是写呀,写出来给我们看看呀。”

我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我早想写一些东西了。我也觉得我会写一些东西,可是我到现在也没有开始写一些东西。

我就说:“这就像欧亨利的《最后一片叶子》一样,不到最后,我是不会写的吧。”

清灵说:“你那不叫《最后一片叶子》了,你那叫《最后的杰作》。”

我对清灵的感觉像是以前在哪里见过一样,可是我没有跟他说。说了,倒像是引用了贾宝玉对林妹妹的话,有些暧昧的味道了。这些年,我一直不明白,清灵到底是因为什么让我觉得似曾相识。这么多年过去,我终于在无意间找到了答案。他的样子像是张利华。尽管张利华是黑的,他是白的。张利华是女的,他是男的。可是,他依然像是张利华。他跟张利华一样的文艺,一样地在别人眼里那么傻帽,一样恣肆地跟我一起开怀大笑。一样地跟我一样有时候被欺负了还得委曲求全地生活在这个世上。一样地不卑不亢不攀附,横眉冷对前夫指,却给我这样一个在他眼里很弱小的人,以认可和呵护。一样地对世事洞若观火,却不染尘埃,一身傲骨。

长大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张利华,但是我能够想象她应该是像清灵这个样子的。或许,她比清灵还要刚强。小时候的清灵我也没有见过,但是我能想象,他小时候一定是张利华那个样子的。张利华不是一身小男孩儿的打扮,就穿着个短裤和红色的背心吗?那一定是小时候的清灵了。他们的下巴都是有些高高地向上抬着,他们的眼睛都是亮亮地向前看着。他们都是随时准备着要说些什么。

是的,我心里有个清灵,我心里也有一个张利华。张利华如果是个男人,会让我觉得安心,清灵如果是个女人,也会让我觉得有依靠。小时候,在山东,有个张利华,长大后,在南方,有个清灵。在我心里,隔山隔海的张利华跟清灵有很多的相同。原来,这世间真正能够走进你灵魂深处的人跟你的相遇都是那么美好和神奇。

“你很单纯。”清灵呆呆地看着说我,“单纯总比阴险好。”

我知道很多人说我“肤浅”,那是纯粹的鄙视。清灵说我的“单纯”,认可的成分比鄙视的成分多一点。平时,我在办公室是话最少的一个,骂领导,也是骂地最少的一个。别人有话也不跟我说,别人的话,我也只是听听,偶尔来一句追问,也只是暴露我的肤浅。我也以没见识自居,对身外之事也不太感兴趣,别人也不屑跟我说些机要的话。

“你最近见过郭浩吗?”清灵问我。

我说:“没见过。他应该在休养吧。”

“郭浩还蛮好的,他不害人。”清灵说。

原来,谁人“世故”,谁人“猥琐”,谁人“不害人”,他比我清楚。

“你说话要小心点,人家转头就跟别人讲了。再去领导那里参你一本。”清灵警告我说。

“是的。”我说,“办公室里,你的一句话,可能会被别人断章取义、掐头去尾,拿去传播。然后一生二、二生三,给你的话来个续编,让你的话生出几个同母异父的兄弟。”

“我想回河心洲去。河心洲水浅,在那里自由,这里水太深,我不适应。”清灵说,“我要回到我以前的那个小岛上,那里无忧无虑,没有什么压力。不像这里,白骨精、牛魔王,千奇百怪的!”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清灵要走了,他本是乡下长,乡下生,再回到乡下,也没什么不好。也许,他本来就不适合来这里。河心洲对他来说当然是好的。可是我怎么办。

午饭的时候,我若无其事地大口大口地吃着红烧肉,不叫任何人看出我的心事来。清灵要走了,我的心里有什么东西被生生挖去了。谁还能像他那样护着我,我有了愁闷还可以跟谁说?偌大的《小坛》,我唯一的这点阴蔽都没有了。我自私地想,为什么清灵要走呢?他为什么不能迟一点再走。至少,等到我也走的时候。

我很难过,很不舍,我不想让清灵走。可是,我什么都不能说。

晚上,我骑上我的蓝色的捷安特,一个人在长长的大马路上飞驰着。漫空中,一抹抹白色的云彩,像凤凰,又像是银河。黑黑的枝头上,小鸟扑棱棱地腾跃着。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谁家的女子在思念她心上的人儿了。

晚风吹了起来,拂动人的面颊,外面的空气多好哇!地里的瓜果儿在夜色中泛着白白的光,像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娃娃!那绿色的叶子在月夜下看起来亮晶晶的,一片片地舒展着,像那些娃娃的绿衣裳。虫儿“啾啾啾啾”地叫着,一只乌篷船停泊在温柔的港湾里。

我还记得,清灵说过:“我小时候就会跳水,我就站在桥上,从上面直接跳下去,砰!一下子跳到水里!”

“哈哈!”清灵,真想看你小时候跳水的样子,可是无忧无虑的时光永远是回不去了。

我们还幼稚的像个孩子,我们跟孩子一样的无助。我知道你的清澈你的良善,我也知道这是比名和利更滋养人的东西。真心想去哪里或是被迫去哪里都没有关系。好在我们的骨子里还站着我们高傲的自己。好在太阳还在照常为我们升起。

此后,我还是规规矩矩地上班、下班,在办公室里安安静静地。清灵走了,此地再无知己。人家还是高高在上,我还是低低在下。人家就是睿智就是优秀就是有钱就是高人一等,我就是愚蠢就是低级就是没钱就是矮人一头。物失其类,动辄得咎。清灵走了以后,我在《小坛》一无所有。这儿什么都没有。连一个真正平等的看待你、真正跟你惺惺相惜的人都没有。我比以前更加沉默了。

我无意间登录邮箱,看到了一条信息。是清灵。

“大省,昨天看《泰坦尼克号》,忍不住哭了。杰克还是走了,露丝要好好生活!杰克如果在天有灵,也会守护她的。这是我以前的相机,本来想留着以后拍照用的,现在看来是用不上了。你留着吧。如果不喜欢,就把它扔掉。你的所有联系方式,我都删了,你也把我的都删了吧。毛孩于河心洲如意里。”

我心里一酸,眼泪一滴滴地掉下来。落在面前的书页上。我一次次地擦眼泪、擤鼻涕,抽纸堆地高高的。

我哭什么?因为错失了清灵吗?不是。我根本没爱过清灵。他没说过,我没想过。即使他在,我们也是一样没有结果。可我哭也的确是为的清灵。我在小坛,无家世无资历无资质,所得不过是一串八卦两嘴议论三方压抑。我哭地是风雨里还有个人相互扶助。我们在别人的眼里,无非一个吴妈,一个阿Q,都是底层的、有问题的、可笑的、可悲的人。阿Q在吴妈的眼里只是一个佣工而已。而清灵于我,是任何一方面都不亚于那些阔佬儿、阔太的青年才俊。可是他跟我一样,从一个清新的小岛上到了这闷罐子似的小坛,他当不上官做不了宰,无盘根错节又不会拉帮结派,他就是不讨喜,就是被人家看不起,就是没有好下场。

所幸,清灵还年轻,时间还早,未来还长!

一天,孙部长开会的时候说:“又到了稿三打攻坚战的时候了。这段时间。辛苦大家加加班,忙过了这段时间就轻松了。大家早上七点钟就到,好吧!社里提供早饭!”

第二天,大家早早到了社里。孙部长正招呼着大家去他的办公室领早饭。早饭都放在一个保温箱里,统一的,每人两根油条,一个鸡蛋。

孙部长招呼大家说:“都过来领早饭了哈!同一个办公室的,看看,谁还没有来领早饭的。大家互相通知一下!”

我站在人群堆里等着领早饭。

“郝跃来了吗?”孙部长问我。

“她好像还没到,我帮她带吧!”我说。

“好的!”孙部长把两份早饭递给我。

我高高兴兴地接过来那两袋早饭。

孙部长办公室里的西北角上,一堆德高望重的老年男性编辑也在吃着手里的早饭。

“今天的早饭蛮特别的。两根油条,一个鸡蛋!”徐编辑笑着说。

“一根油条,两个鸡蛋!”老向说。那堆男人哄堂大笑了起来。

办公室里的女人都不吭声儿。默默地等着领早饭。

只听到曹编辑打圆场儿说:“一百分!一百分!”

曹编辑的话,就像一阵清风,把那刚才的一股子臭屁味儿给吹地干干净净。这样的话,不仅出于他的机智,更看得出他内心的干净、和他对女性的尊敬。

我想,清灵不在了。他要是在的话。他断不会说出那样的臭屁话。清灵还像个孩子,他幽默但不油腻,清雅但不装逼。他应该知性知趣,但是他整个的人让人觉得干净,他的肺腑里没有什么脏东西。

不知道是为什么,很多年轻人,不仅人长得年轻,无论是谈吐还是内心,都像个清澈的小溪,干干净净,表里如一,他们血气方刚,年轻气盛,但是对身边的女士却是恭恭敬敬,界限分明;倒是很多年纪大的,不仅人变得油腻,连谈吐和内心也让人觉得油腻,像个烂泥塘,表面上衣冠楚楚,内心里却是一肚子不干不净,他们血气衰微,却是自美其美,觉得天下的女子都垂涎于他,垂涎于他丰厚的腰和臀、丰厚的妻儿子孙,和终将归于他的儿孙的丰厚的腰包。

回到办公室,我说:“孙部长这个人看起来蛮温和的,他还亲自给我们发早饭。有的领导我看着都害怕。”

郝跃说:“哪个领导让你那么害怕啊?”

我说:“我最怕任社长了。我一来《小坛》,他就是我的顶头上司。我看到他就害怕。”

郝跃说:“任社长啊,我看到他也害怕。”

我说:“是的吧?别看他个子小。他那个将军肚一挺,声如洪钟。跟拿破仑似的。”

郝跃说:“肚子大的人声音就是响。你没看到那些唱高音的吗?都得是胖子。”

我说:“是吗?原来这是有科学依据的?怪不得任社长的声音那么响呢。原来人的肚子跟山洞似的。肚子越大,回响越大啊。”

杨编辑说:“人都是平等的啊。你们见到社长为什么要害怕啊?骨子里的奴性!”

我心里想,我岂止是见到社长害怕,我见到你也害怕。不怕县官就怕现管。我害怕你拿捏我,害怕你给我小鞋穿。我因为害怕你,平时说话做事都是我敬着你顺着你啊。我在你跟前才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啊。平等?说得好听!我们什么时候平等过?你说凶我就凶我,你说个屁话鬼话,我还得老老实实俯首帖耳地听着,我敢凶你吗?我敢反驳你吗?这种不对等的关系叫平等吗?我连跟你一个小组长都不平等?你居然说我跟社长平等?你这不是睁着压眼睛说瞎话吗?你睁着眼睛说瞎话我都不敢吭声儿不敢反驳,我还跟你平等!你说我奴性,我都不敢反驳你,不敢说你胡说八道纯粹是放屁,我还跟你平等!

杨编辑说:“你们知道任社长的事儿吗?”

我跟郝跃说:“不知道。”

杨编辑又问:“你们真的不知道啊?”

我说:“真的不知道。怎么了?”

她说:“他这几年不是春风得意吗,眼看着要升职了,人家为他祝贺,请他吃饭。他一高兴,多喝了几杯,喝醉了,回到家,昏睡不醒,呕吐物差点让他窒息。等他家人发现的时候,他的大脑已经被损伤了,不能进行深入地思考了。”

我说:“啊,原来如此,我们哪里知道!”

杨编辑说:“所以这些日子,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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