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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老栾抓我的手

小说:

春季到来绿满窗

作者:

流莺飞

分类:

现代言情

1.《说书人》

杨编辑说:“社里要组织一次市级的讲座?你们谁愿意报名啊?”

潘编辑说:“我去年参加过好几次了,我今年不想参加了。我没时间准备。”

“那大省呢?你报名吗?”杨编辑问我。

“那好吧。”我说。

“你看看你打算讲什么?我先把题目报上去。”杨编辑说。

“我就报《说书人》行吗?一篇小说。”我说。

“行的。”杨编辑说,“那你接下来要好好准备了。回头组里再给你把把关。”

“好的。”我说。

讲座是要不走寻常路,讲出深度,讲出花样来的,该怎么设计自己的思路呢?

我在办公室里独自研究了好几个晚上。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我相信这一点。一遍看完,再看一遍,边读文章边领悟,边思索。看多了,作者的文脉,书里的人物,你仿佛都了如指掌了。

我在办公室里独自呆了几个晚上以后,终于想到了自己的思路,给说书人画像。

杨编辑说:“如果是我讲这篇文章,我会先问大家,读了这篇文章以后,有哪些感想,大家会说,悲伤。那我就问大家,从哪些地方看出来悲伤。以此引出对这篇文章的解读。我知道,这样的思路,你肯定不喜欢。”

我笑笑说:“我觉得有些平淡,我喜欢不走平常路。”

我就在开讲座的时候用了我自己的思路:“说书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今天我们来给他画像。那说书人长得什么样儿呢?文章里说了,他是个中年人,穿一件蓝布长衫。脸很黄很瘦……”

那天,来开讲座的专家很多。同一时段,很多人在开讲座,组里的人都慕名去听那些专家的讲座去了,我的台下,只有杨编辑和一个从陕西来交流的社长,她笑眯眯地听着。

我讲地很兴奋,嗓门也很大。

讲座结束,杨编辑说:“陕西来的那个社长说,你讲地很好。我觉得你以后要注意一下你的语速,不要太快。”

我说:“好的。”

会后,大家都回到了办公室。他们对今天的那些专家的讲座都做了点评。

“张编辑还是一如既往地稳,她历练了这么多年了,她是有望评高级职称的。”区指导员许编辑说。

“是的。她这个人功底还是很深厚的。”我们组里的人也说。

“她今天的讲座讲地是《屈原》。她事先查了很多资料。”吴编辑说。

“讲座这种事肯定是厚积薄发。没有一定的知识沉淀是不行的。” 许指导说,“我们社里今天是谁开的讲座?”

杨编辑说:“是大省。她讲的《说书人》。”

“噢,关于《屈原》的讲座,我听过不止一次了。以前有一个大师讲过。他的方法很特别,他是给屈原画像。”

杨编辑看着许指导说:“嗯。”

许指导说:“所以,大师就是大师。他的想法寻常人根本就想不到。”

杨编辑仍然是看着许指导说:“嗯。”她的脸上波澜不惊的。我的想法就是给说书人画像,可是大家都像不知道一样。

没有人赞叹我的想法,没有人记得我的想法。

我是无名之辈,在金字塔的最底层,身上还沾满了黄沙。所以,即使我有新奇的想法,那也如同萤火之光,被那些深埋我的黄沙给一同埋没了。

只有我自己记得,我宋大省,在《说书人》这篇小说的构想上,是大师级别的。

我宋大省,不比那些大师差,更不比你们差。

可是,因为我籍籍无名,所以,即使我有新颖的想法,那也是个屁。因为,我在人家的眼里,根本就不算个屁。

大家都落座,准备开会讨论了。谈起今天的讲座,杨编辑让许编辑讲几句。

许编辑撒丫子就讲说:“社会形势总是瞬息万变,作为一线编辑,该怎么去应对,这确实是一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你比如说,传统文化类文章该怎么解读?其实,刚才听完宋编辑的讲座,我就跟她说,‘宋编辑,我们做个实验。我们在读者读一篇文章之前,先给足相关资料,让读者把有关这篇文章的知识先搞清楚,再来阅读,你看看他们的满意度。’

后来,我又跟宋编辑说,‘宋编辑,我们再来做个实验,在读者阅读这篇文章之前,我们不给他任何辅助资料,让读者仅仅依靠文章篇末所给的注释,来完成这篇文章的阅读,然后我们再来看看读者的满意度。结果,应该是截然不同的。’

事实上,我们给读者讲了一篇文章,可是还有千千万万篇陌生的文章等待着他们。读者靠什么来阅读。完全靠他们个人的阅读素养。这才是一个人的核心竞争力。”

我微笑着配合着许编辑的讲说,频频地点头。别人也认真地听着许编辑煞有介事的讲话。可是我心里想,他根本就没有听我的讲座啊?他什么也没有跟我说啊?他的确什么也没有跟我说啊?可是为什么他能把根本就不存在的事说的像是真的发生过一样呢?

会后,回到办公室。杨编辑说:“大省,许编辑去听你的讲座了吗?”

我说:“没有啊!”

杨编辑说:“我也记得没有啊!我还特意拍照片了呢。没有他啊!”

我说:“就是没有啊!他根本就没有去,他也根本就没跟我说那些话!他居然说地跟真的似的!我还配合他演戏,跟他微笑点头!”

杨编辑说:“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能把有说成无,把无说成有。要不,领导能那么喜欢他嘛。”

我说:“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跟我说啊?他的确什么也没有跟我说啊?”

2.老栾抓我的手

我离婚以后,就把我的事告诉了老栾。

老栾说:“我以前跟你说的那个外科医生,掌刀能力和吸金能力都很强。你看看你还能接受吗?我很喜欢这个男孩儿,我希望你们能够有缘结成秦晋之好。你离婚的事,我之前就跟他说了,他是没问题的。你要是可以考虑的话,他立马就在《小坛》附近买套房子。”

我说:“我喜欢简简单单的生活,太复杂的关系我不会处理,我不能接受这样的家庭。”老栾叹息说:“我一直想促成你们俩儿。你们成不了,我一直觉得很惋惜。”

我说:“谢谢你的好意。我现在忙着装修我的小房子,根本顾不上这些。”

老栾说:“你如果需要钱的话,就从我这里拿。”

我说:“谢谢老栾大哥。我现在还可以支撑下去。我弟弟借了我十万块钱,我贷款下来就还给他了。”

老栾说:“那就好。需要的话吭声。”

我说:“好的。”

一天下午,老栾跟我打电话,以将要开会的语气说:“你现在来我家一下。我有话跟你说。”那时候,我毫不质疑老栾的人品。我毫不犹豫地骑车前去了。

到了老栾小区大门口,我给老栾打电话。他说:“我看到你了。”我抬头朝前一看,老栾正站在他家窗前跟我招手呢,他家好像是在三四楼的样子。我很快到了他家楼下,乘坐电梯,很快上去。老栾出来迎接我。我跟他到了他家客厅。

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我问他:“嫂子不在家吗?”

他说:“不在。随便坐吧。”我就坐下来了,也没有多想。

他家的格局我也没觉得怎样,倒是他开口说:“我们现在有几套房子,其他地方还有一套。”

我说:“噢。”我知道他有一个儿子,也到了婚配的年纪。他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即使有家财万贯,那也是他儿子的。毕竟房子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所以尽管明白他是在跟我炫耀,我脸上也没有任何惊艳之色。在他这个年纪,同时拥有一个胖墩墩的油桶一样的身躯,和几套胖墩墩的房子,我不觉得有什么好炫耀的。

老栾说:“我喜欢晒太阳,我们到阳台上去坐着聊吧。”

我这人不喜欢晒太阳,一晒太阳就头晕,但是我还是勉强跟着去了。

原来他说的阳台要穿过他家卧室。

经过他家卧室的时候,他说:“我们年纪大了,分床睡。我爱打呼噜,你嫂子受不了。”

我看了看他家的卧室,床上是一条白色的被子。我看看那被子,想着那上面有多少,空气里又飞扬着多少,五十岁油腻大叔的皮屑、油脂还有臭屁。

我就跟他在阳台上坐着聊天。他又说起给我介绍的那个外科医生。

他说:“我给你说的那个医生是个外科医生,掌刀技术很强,吸金能力也很强。如果你愿意跟他结合,他随时可以在附近买套房子。”

我问老栾:“他在哪个医院?”

老栾说:“他在平陆区医院。”

我说:“他那么有本事,虽然离婚了,应该也不缺人吧。”

他沉默了一下,说:“的确是这样。他后来又谈过好几个,都是因为他的小孩子分了,那些女人对他家小孩子不好。这个他不能接受。”

我说:“我知道,现在很多人虽然单身,但是很多人单身不单性。”

他说:“是的。”

我说:“他这么风流,当初他跟他老婆离婚肯定也是他的原因。肯定是他不负责任,在外面乱搞。”说到这里,我居然有些愤愤。老栾也居然露出了被审判的愧疚。

他稍稍低了下头说:“确实是这样。”

我说:“我就知道,他肯定是这种人。我不喜欢这种人。他如果是真地想对他小孩负责,他当初就不该在外头乱搞。他亲手把他的家庭给捅了个大窟窿。他还想让无辜的人来给他补这个窟窿。他自己不负责,到处乱搞,却想让别人对他的乱搞负责。搞得他自己很负责一样。”

老栾迟疑着说:“他很有赚钱的能力,如果你嫁给他,可以养活你的父母。”我明白,老栾知道我家是农村人,觉得我没有见过世面,开始用金钱来诱惑我了。

我说:“我父母不需要我养活。他们一辈子吃苦惯了,给他们享福的日子,他们还不习惯呢。我也不贪图男人的钱。我自己赚地钱可以养活我自己。”

老栾觉得跟我无话可说了,我也觉得我不想再聊下去了。就起身告别。

老栾把我送到门外,在我等电梯的时候,他居然伸出手来想握我的手。我一把把手拿开。

他说:“不好意思,我刚才喝了点酒。”可是他身上没有一点儿酒味儿。我后来才知道这是他惯用的试探不成的托词。

我说:“没事儿,老栾再见。”我这才明白过来,老栾是在试探我。我是压根儿没有想到这一层。

他让我去他家的时候,我当即就去了。我是抱着去开会的心态去了他家。我想着都是文化人,素质应该很高,自觉性也很强,都比较廉洁,要面子。我一直拿他当长者,当知心老大哥,谁知道这人居然是个老流氓。

哼!他是觉得我跟我阳痿前夫离婚了,我缺男人急地难受是吗?他是不是觉得我跟他独居一室,我会忙不迭地喘着粗气朝他扑过去?

哼!也不看看他那个鳖样儿!油腻发福的脸,发酵的跟个屁股似的!糟老头子坏得很,乘人之危,什么玩意儿!

可是这件事我跟谁都没说。我怕人言可畏。我说了一,人家能传成二。把本来没有的说成有。我非常相信《小坛》的人肆意中伤的本领。所以我不能说。而且我是外地人,一个离异妇女,无依无靠,老栾是本地人,盘根错节,关系众多,我根本斗不过他。

后来,我见到了老栾,还是像往常一样打招呼。但是心里对他有了提防。老栾见了我也跟没事儿人一样。

后来,我想,这件事,我根本没有说出去,我要跟老栾说清楚。我虽然没有说,但是,如果老栾以为我到处说了,我怕他以后会到处中伤我,打击我。

后来的一天,我去文印室的时候,见到了老栾。

我说:“老栾,我要复印几篇稿件。”

他说:“好的,宋编辑。你自便。”

我把文稿放在复印机上,按下了复印按钮。

“你们组的郝跃结婚了。请你了没有?”老栾问我。

“没有,我没听说。我今年不跟她一个办公室。”我说。

“郝跃82年的,属狗的?”老栾说。

“我不清楚,我一直以为她是属猪的呢。”我说。

“听说郝跃找的婆家条件不错。公公婆婆都是退休的。”老栾说。

“我也不清楚。我没听说过。”我说。

“我本来也不知道,他们来复印东西的时候说的。”老栾说。

“哦,你这儿是八卦的交通枢纽啊。”我说。

“听说郝跃生完孩子以后情况不太乐观,她生病了。”老栾说。

“郝跃生病了啊?”我说。

“嗯,听说是慢性肾炎。”老栾说。

“慢性肾炎是怎么回事啊?”我说。

“就是腰子病。”老栾轻描淡写地说,“听说她生孩子之前就有高血压,跟我们这些人一样,都是富贵病。都是河豚、老鹅吃多了,吃地痛风发作。”

我说:“郝跃倒是不怎么胡吃海塞的。她不像我,暴饮暴食。她就是爱熬夜。”

“熬夜最伤身了。”老栾说,“有高血压还熬夜,这是自己不想好了呀。”

“现代都市青年嘛。郝跃的生活比较新潮。”我说,“现在很多年轻人不是都有夜生活嘛。身体这种东西说不上的。有人成天熬夜,也没事儿。”

“这个可能跟基因也有关系。”老栾说。

我看到他办公桌旁边放着一个水桶,水桶里游着几条鱼。

我就问他:“这都是你钓的吗?”

他说:“是的。这个天不冷不热,去钓鱼的话,肯定是大丰收啊。”

我说:“你们会钓鱼的人当然是大丰收,像我们这样不会钓鱼的人就会颗粒无收了。”

他说:“不管会不会钓鱼,首先,水里得有鱼。没有鱼的话,任谁也不好钓。钓小鱼的话,你得用硬竿,硬竿收竿快。钓大鱼的话,你得用软竿。软竿不容易跑鱼。”

我心里想,老栾说钓鱼,我怎么觉得他句句是在说钓女人呢。是的,钓年轻的女人出手要快,因为年轻的女人不懂事,还容易脱手。钓年纪大一些的女人呢,要软磨硬泡,因为年纪大的女人没那么好上手。

我说:“钓鱼还有这么大的讲究啊?你不说,还真不知道。你是去江里河里钓的呢?还是在塘里钓的啊?”

他说:“我有时候去江边钓鱼。有时候去塘里钓鱼。去江边钓鱼,有时候还能见到螃蟹在大马路上爬。我就赶紧去把它捡过来,一个螃蟹有半斤重,开心死了。比钓到鱼还要开心。”

我说:“那么大的螃蟹,我还真没见过呢?”

他说:“公螃蟹,膏还不够多。我把它先养着。”

我说:“你居然会养螃蟹?”

他说:“把玉米泡泡,泡到能捏地动的时候,给螃蟹吃,给它补充维生素E。我把它养上一段时间,再来蒸着吃的时候,它里头全是蟹肉,跟面包蟹似的。”

我说:“‘春江水暖鸭先知’。这个时候去江边钓鱼,连心情都很好吧?”

他说:“江边钓地不如塘里钓地多。我喜欢去一些野塘子钓鱼。塘里就那么大的空间。鱼在里头跑来跑去,总有路过你的钓竿的时候。河里、江里,就像是在高速上。那些鱼跑到你跟前的几率很小。”

他在说话,在客客气气地说话。一个伪君子在道貌岸然地说话。我听着他说话,心想,你这话说的又是撩女人的技术吧。是的,你撩女人都是找一个圈子里的熟悉的女人下手,你要是跑到大街上撩女人,那是不容易撩地到的。你是不知道自己到处撩女人是有多恶心的。

不管他再怎么滔滔不绝,我对他是再也没什么好印象了。就像你看见了一个画皮,不管他披着多么华丽的外衣,可是你还是知道他其实是个画皮。就像你看到一个披着羊皮的狼,假装慈善地向你展示着他的和蔼慈祥,可是你见过了他张开的血盆大口,不管他伪装地有多好,你都不会再对他产生任何美好的感受。你连走路都会躲着他走,躲着他的灵魂走。

他又发福了,他发皱浮肿的面皮像是一江春水的银色的波纹似的。他的心越发无聊,越发需要一些意外的刺激了吧,所以,不是万分不得已的必要,千万不要去刺激他。否则,也许你的一句话,一个无意的眼神,他都会以为你要跟他共度春宵呢。跟这样恶心的仍然被叫作人的人没什么好说的,离他远远地,敬鬼怪而远之,远远益善。

我的文稿快复印好了。我去复印机那里拿我的文稿。

老栾问我说:“你的房子在哪个小区?”

我说:“在普罗斯旺花园。”

老栾往窗外看了看,问我说:“从这儿能看到你家吗?”

我说:“看不到。”

我心里说,你个老流氓,你问我家干什么?你这个流氓猪八戒,你要投胎你去猪圈,你想死,你去你钓鱼那里的坟子圈儿。你问我家干什么?

我顿了顿,跟他说:“老栾,你放心,那天的事,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

老栾听了这话,脸“蹭”地红了。他说:“小宋,对不起,我当时喝了点酒。”

我说:“没事的老栾。我当时离婚,买房子用钱的时候,是你那么诚心地跟我说,需要钱的话从你这里拿。我虽然没有用您的钱,但是这对我是多大的恩情。我都记着呢。”

这以后,我见了他,顶多打个招呼,不想再跟他多说一句话。一件事发生一次就足以看透一个人的本质。一个人的本质通过一件事就足够体现出来了。如果一个人在一件事上坑害了你一次,你还继续靠近他,他会在同样的或是类似的事情上继续坑害你。因为狗改不了吃屎。狗吃屎是一种习惯。当然,如果你还是改不了想靠近那个坑害你的人,这句话也同样适合于你。这要看怎样理解。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出于对同事的和睦的照顾,陪同着老栾在我们小区里转悠,但是我始终没有告诉他我家住何处。等到最后,等我们一起走到了小区大门口儿。我撇眼看了看我身旁的我的家门口儿。我家门口儿是一个稍微有些逼仄,仅容一人侧身而过的夹道口儿。老栾问我:“这是你家吗?”我说:“不是!”老栾不等我搭话儿,他的胖大的身躯一下子往那夹道口儿上扑过去。他的胖身躯当然不可能扑进去。他的脑浆被撞地崩裂了,洒到墙上,也弄脏了小区的地。

人心是最不能直视的东西。比如你认为老实可靠并且木讷本分的粉刷工兄弟,和道貌岸然地跟你谈论着他跟他漂亮妻子的罗曼史的文化人,实际上可能早就蠢蠢欲动着想要跟你共赴一场巫山云雨。比如你以为跟你志趣相投掏心掏肺形影不离的好姐妹,也许在内心深处根本就瞧不起你,甚至认为你是比她更下贱更水性杨花的东西。比如迫于你的淫威不得不向你点头哈腰,甚至愿意为你端屎端尿的下级或是小辈,可能早就因为你的可鄙或是可恶恨透了你,常常朝着你的背影破口大骂或是唾弃不已。比如你热情招待倾囊相赠的老太太,可能一边嚼着骨头一边想着怎样源源不断地从你身上谋取红利。比如一个你自以为是地爱着的男人正在醉生梦死地想着下一个想要征服的女人,因此他的嘴上露出了骄奢淫逸的笑痕,而你却误以为那表情是对你的爱抚和中肯,因此,你的嘴角也露出了更加讨好和热忱的妩媚。比如你正向他伸出援手的跟你血浓于水的兄弟姐妹,在你寿终正寝的时候,不仅会让你托孤无门,反而会虎视眈眈地看着你留给你的骨血的那点唯一的资本。

人活在这个世上,太不容易了。既要披荆斩棘为自己谋一条生路,还要对付那些狼虫虎豹和蝇营狗苟。那些狼和豹子可以危及你的生存和生命,你得罪不起,还得跟他们低声下气卑躬屈膝。那些蝇营狗苟也来攻击你,你一边忙着擦你那被荆棘划破口子流出的血,一边还得挥舞着你手里的镰刀,好让那些蝇营狗苟赶紧离去。

当然,贪婪的残忍的毒害别人的人都不觉得自己是错的。马蜂蛰了人,还认为被蛰的人不仅不应该感到疼痛,反而该认为是一种极大的荣幸。吸血鬼把人的血吸干,还自认为它是在普度众生。屎壳郎认为自己多么圣洁干净。

我有时候觉得人真的还不如动物,动物还有一层皮毛遮掩着,人呢,连皮毛都没有,脱了衣服浑身上下光溜溜的,真难看。动物千奇百怪,而人呢,一旦脱光了衣服,跟一堆饺子似的,根本分不出个所以然来。当然,这里面,黑人除外。

3.前夫摔骨折了,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五月的一天,我坐在桌前,猛然间想起了他,悲从中来,潸然泪下。然后我的手机就响起来了。是他。我接了电话,难过地说不出话。

“我的锁骨摔断了,你能来一下吗?”他说。

“好,我马上过去!”我义不容辞地去了。我想跟他复婚吗?不想。跟他受过的痛苦,我不想再受第二次。我去,是出于人道主义的救助。

我到了他家里,他穿着那件我很熟悉的灰色的羽绒服,后背上满是泥水。

“我在楼下摔的,我下楼买菜摔的。”他撒娇地说。

他跟我撒娇,我一点都不奇怪。以前,他跟我也是如此。

“去医院吧。”我说。我走在前头,他走在后面。他嘟着嘴唇,上下牙的牙齿轻轻地磨合着,做出撒娇的样子。

“报应!”我说。我是打心眼里这么说。我没有多生气,我不生气,我也不心疼。

到了医院,办理住院手续。

护士问他:“她是你什么人?”

为了彼此的面子,我说:“老婆。”

办完住院手续,我赶紧去买住院的用品,再去他家里拿他要换洗的衣物。我怕医院的被子不太干净,盖着也不舒服,我就给他带了他家里的轻薄的被子给他换上,那被子也是原先我买的。

他爸爸也闻讯赶来了。医院距离他家还有一段路程。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早饭由他爸爸去食堂打饭,中午我来送饭。

早上,我不用送饭,就去菜场买了冬瓜排骨炖上,中午下班回家,再把排骨捞出来放在饭盒里,骑上自行车给他送过去。为了给他送饭,我特意去小超市里买了好几个饭盒,还买了保温壶。

晚上下班了,我就买了樱桃去看他,他坐在病床上吃的时候,吐核不方便,我还是习惯性地伸手为他接樱桃核,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那阵子,我又要忙工作,又要跑医院。天热,我跑地很辛苦。

几天以后,在我去医院的时候,看到他妈妈也来了。估计她是晕车了,靠着医院的墙坐着,边恶心边哭。我没去理她,不想理。每一个儿子的教育都有母亲的责任。他快四十岁了,不是十四岁,可他还跟个大姑娘似的,动不动就脸红,不爱说话,你作为母亲,还觉得那是优点。他炒股败家,我跟你申诉,你还觉得是我多事,如果不是我跟你说,你可能还会纵容他。你不是一直惯着他,让我让着他吗,我是一直让着他。可是现在我不想再让了。

他的那个五十多岁的律师朋友跟他老婆秦师娘也来看他了。他们是他最好的朋友,必然会来的。他的那个五十岁的律师朋友依然是高高胖胖,戴着副眼镜,夹着个黑色的皮包,斯斯文文地跟他说话。他的老婆,秦师娘在一旁微笑着。

他们临走的时候,秦师娘悄悄跟我说:“他妈妈说,小宋自从买了房子翅膀就硬了。她让我再劝劝你,让你们复婚。我没跟你说。我跟她说,是她儿子的责任。”

她愤愤不平地跟我说:“我当时就想,他要跟你离,你就跟他离啊!你怕他什么!我要是你亲姐姐,我早就扇你了!”她说她要扇我,要把我扇醒了,这话我一点都不生气,我知道我太不争气,我那个时候就是怕离婚,就是没有勇气离婚。

我说:“我当时就是怕离婚了再也找不到了。社会上的人三教九流的,那么乱。我害怕的。”

她说:“他都不怕,你怕什么?”

我说:“他会谈,我不会谈。”

“光谈有什么屁用!有本事娶回家才是真的!”秦师娘说。

我说:“我已经跟他离婚了,以后我就不再叫你‘师娘’了,我叫你‘秦姐’吧。”

“好的。”她说,她很高兴,欣然接受了。

其实,听了秦姐的话,我对他妈妈倒是有了一些恻隐之心。秦姐为什么没有听她妈妈的话来劝说我呢?是打心眼里鄙视他,还是不希望他好呢。我心里倒是泛起了嘀咕。但是,即使她来劝说我,我还敢跟他复婚吗。我就那么贱骨头吗。

他出院了,我和他一起收拾东西回家。到家以后,他走到走廊那里的台子上,顺手拿起钥匙和门卡要递给我,我没接。

他又开始大发雷霆了:“我出了事,第一时间让你来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不可以叫别人吗?你不愿意复婚,你来干什么?”

他又生气了,只是现在,我不再害怕,也无所谓了。

我说:“你让我来,我出于人道主义就来了,我来不等于我要跟你复婚啊。”

复婚?他把婚姻看得太简单了。离婚他可以任性,复婚是由不得他了。这么多年,他对我的精神上的折磨,不是他一句简单的“复婚”就可以拉倒的。他如果真地有复婚的诚意,那他得给我跪上十天十夜,我还得再考虑考虑。

我回去的路上,打电话给他发小的老婆:“他要跟我复婚。”

“让他去死吧!”她说,“他不给你下跪就想复婚?”

“我不会跟他复婚的,我可受够了。他这样的人,以后还会那样对我。”

“嗯。”

我很平淡。你以为我还是会像以前那样任由着你折磨吗。你这个变态!电视剧里,太监也要娶老婆,太监又特别会折磨老婆。古人的事情,我无从得知,但是以我的亲身经历,我觉得那多半是真的。没根儿的东西,折磨起女人来,可真够狠的!

4.回娘家

夏天,等我再回家的时候,我弟弟不在家。

我问我妈妈:“鸿雁又去卖小玩具去了?”

我妈妈说:“小玩具不能卖了。不挣钱。恁弟弟现在卖香蕉,卖哈密瓜。卖不完的送给笑笑家几个,剩下的带回来,咱自己吃。有好姊妹好娘们,我送给人家吃。咱家今年可吃了哈密瓜了。你以后回来,可不要再买哈密瓜了哈,也不要买香蕉了。都吃够了。你看,咱家还有桃,天井里结地滴了八挂地。”

这么多年,我只看到过我家压枝低的桃子,很少见过她满院子的桃花。这么多年,我们母女不是相逢在夏季,就是相逢在冬天里,我们看到的彼此,不是穿着汗衫,就是穿着厚厚的棉衣。我知道夏天里,院子里的桃子很大很红,却几乎没有见过它妖艳地绽放的样子。

我妈妈满头白发、笑嘻嘻地看着我,一副对生活很满足的样子。她不知道,她吃过的苦,比黄连还要苦,她受过的罪,不计其数,她辛苦了一辈子,她的儿女还不能让她安享晚年,衣食丰足。

大门外一阵“七立哐当”的小汽车的声响,我弟弟回来了。

我问他:“小弟,你又开始卖哈密瓜了?那些小玩具怎么办?”

我弟弟边卸货边说:“先放笑笑家里。”

我说:“人家要是用车呢?”

我弟弟说:“不行,让大响拉了去收废品的地方卖了。”

我说:“那么多小玩具,就当废品卖了啊?多可惜啊。”

他说:“啊,只能卖了。还能怎么办?”

我说:“你只卖哈密瓜吗?人家老是吃也吃够了啊。”

我弟弟说:“我也卖葡萄。”

我说:“啊?你还卖葡萄啊?我喜欢吃葡萄。”

我弟弟说:“葡萄要吃巨峰,巨峰好吃。夏黑发硬,不好吃。”

我说:“什么是巨峰啊,什么是夏黑啊,俺都不知道。”

我弟弟说:“巨峰容易剥皮,夏黑皮硬,不好剥。”

那时是夏天,水果烂地快。

我妹妹打电话跟我说:“姐,今天,俺哥又给俺家送来四个哈密瓜。”

我说:“他就是实诚,他卖哈密瓜也不容易。他都给恁了,他不如留着自己卖了。咱姊妹俩好,我说话也不怕你生气。”

我妹妹说:“就是的。我说他,他也不听。每回他赶完集,都要去给俺送几个哈密瓜。几个小孩都可高兴了。俺都不忍心。”

我压低声音说:“他就那样。他送就送吧。你说鸿雁也不去上班,他一个小青年天天去赶集,怎么说媳妇的?去上班,说起来也好听啊。”

我妹妹说:“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姐,我现在搁家洗衣服的。等我晾好衣服,我去找你玩儿。”

我说:“你带着三个小孩儿不容易,不要来了。我去恁家找你去。”

我妹妹说:“没事儿。我也想俺妈了,我去给俺妈送点儿菜。”

不一会儿,我妹妹开着她的电动三轮车来了。

“哟!雪涵来了!子涵来了!”我赶紧去迎接。

我妈妈也笑着迎了出来:“佳乐怎么没来啊?”

“佳乐跟着他爸爸收摊儿去了。他也不喜欢来咱家。地上全是鸡屎、鸭屎、鹅屎,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佳乐来咱家,走路都是翘着脚走。谁知道他怎么那么爱干净的,俺大丫、二丫就喜欢来外奶奶家。”我妹妹说。

两个小丫头可是很开心,她们穿着紫色的连衣裙站在大恶心家的屋后头用粉笔画画。

“你看,这姊妹俩多会画啊,画地真像!”我妈妈笑着说,“笑笑家的小孩儿真好,你看人家三个小孩儿,跟水洗的似的。”

我妹妹说:“俺哥,我今天看见顾丹了,顾丹跟骄傲结婚了。她站在骄傲家的大门口儿,比以前长得高多了,也比以前胖点了,头发拉地直直的,可好看了。”

我弟弟没说话。

我说:“骄傲家不是在上海吗?他们怎么从上海回来了?”

我妹妹说:“回来了,骄傲都回来可长时间了,回来结婚的。”

我说:“谁给他们介绍的,怎么把顾丹给介绍到凡庄来了?”

我妹妹说:“谁知道谁介绍的啊,人家骄傲家有钱,给他介绍的人多。”

我说:“这以后,鸿雁遇到顾丹多尴尬啊。”

我弟弟说:“有什么好尴尬的。”说着,他抄起扳手去修他的开着做生意的小汽车。他的银色小汽车前头的铁皮已经撞地遍体鳞伤,锈迹斑斑了。

我看看我弟弟的车,那小车已经撞地不像样子了。车头两边很多地方都生锈了。我问我妈妈说:“鸿雁怎么把车撞成这样的?”

我妈妈说:“他开车猛浪。上回他搁青羊山还把人家的车给撞了。人家不让走。非要他陪钱。后来,他给大响打电话。大响来了,跟人说说,鸿雁给了人家五百块钱,人家才让走。大响可喜欢他了,对他可好了,可给他帮忙了。动不动就请他去他家吃饭,喊他一块喝啤酒。鸿雁还不喜欢人家。人家大响也不生气。天天‘俺哥俺哥’的,喊地鲜甜。”

我妹妹说:“后来俺老婆婆知道了,俺老婆婆说,怎么给他五百的,太多了,他这是扼人的。俺老婆婆说,她早不知道,她要是知道的话,去跟那人说说,俺哥根本不用给他五百块钱。”

我说:“鸿雁搁青羊山也是多亏了有笑笑家帮助了。他搁人家的那些小玩具呢?全当废品卖了?多可惜啊,一万块钱买的。卖了多亏啊?”

“那怎么弄啊?”我妈妈说,“不当废品卖怎么弄,卖又卖不出去。人家没人买。鸿雁赔本儿按斤卖,五块钱一斤,都没人买。都过时了。人家该买的也买足了。谁能天天吃玩具啊?”

我说:“鸿雁也太能浪费钱了。”

我妈妈说:“他也是想好的啊?一开始卖地确实好。他才又去进货的。”

我说:“他干什么都是虎头蛇尾。不能一本正经地干到底。他卖什么,你都跟着去啊?”

我妈妈说:“我不跟着去怎么弄啊。我得跟着帮忙看车。多个人手好点儿。摆摊儿可不容易了,这个挤,那个挤的。人家旁边卖东西的,都把位置占地死死的。连下脚的空儿都没有。人家都是青羊山的,地头蛇,咱惹不起。跟人家好说歹说,人家才腾点空儿。上回一个人,想欺负鸿雁,骂骂咧咧的,幸亏我在。要不是我跟着,人家都要打他了。”

我们正说着,我弟弟扛起一把大红阳伞,跟我们说:“走,到大街上支阳伞去。”

我们都跟着去帮忙。我弟弟把大阳伞放在二阳家门前的大路上。我们都去帮着把伞撑开来,可是都不会。我们左掰掰,右掰掰,怎么都搞不成。

“人家大响会,会的一下就撑开了。咱是不熟练。”我妈妈说。

“那怎么办?要不我打电话给大响,让他来帮忙?”我妹妹说。

“别叫大响了。咱慢慢研究研究吧。大响来一趟也不容易。你带着两个孩子先回去吧。俺三个人在这儿慢慢摸索摸索。”我妈妈说。

“那我回去了,大姐!”我妹妹说。

“回去吧,小妹。路上慢点儿,注意安全。”我说。

“一路平安!”我妈妈说着,又去摆弄那把阳伞。国福也走出家门,他背着手站在路边看。

“你别动!你有什么用哎!”我弟弟朝我妈妈吼道。

我妈妈低下头板着脸,不吭声儿。她看看我,压低声音跟我说:“不通人性。我怕他啊?我不敢跟他吵啊?俺是怕丢人。我要是跟他吵了闹了,不丢人嘛?我天天跟着他赶集,可受罪了,跟人家外人没本事,天天熊我。他这样的得绝户!”

到底是我弟弟,他很快摸索出了支阳伞的道理,他终于把阳伞支起来了。

“好了!会支啦。明天就能带着它赶集了。卖东西,得支个阳伞,没有阳伞不行。”我弟弟得意地说。

我跟我妈妈的脸上也露出轻松的神色。我妈妈去烧饭了。我妹妹带来了几根新鲜的丝瓜,放在地上,远远看去,青翠可爱。我想,今天晚上,可以美美地吃个丝瓜了。

过了一会儿,我妈妈喊我吃饭了。我一看,那丝瓜又是没打皮,满盘子黑黑的。

我说:“妈妈,丝瓜你怎么不打皮的?”

我妈妈说:“丝瓜要打什么皮的?就这样带皮吃是的!”

我很惊讶,但是也不再吭声儿。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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