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的白粥淌进地板的缝隙,沾染上未扫净的尘灰,烫的,脏的,就像他这副身子一样。
邬琅抿了下唇,不过犹豫了半刻,薛清芷已经抬脚踩上他的头,将他半边脸颊狠狠摁进地上滚烫的粥糊里。
“聋了?没听见本宫的话吗?”
“唔……”
邬琅闷哼一声,脸上掌掴后的余肿尚未消褪,经了这么一烫,登时疼痛难忍,有如火苗在烧灼,那只脚却丝毫没有怜悯他的意思,反而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贱奴会……弄干净的……”
少年从喉咙里挤出微弱的声音,干涩嘶哑,听着很是可怜。
薛清芷冷哼一声,这才挪开了脚,邬琅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强撑着力气跪起来,纤细的脖颈弯折伏低,卖力地舔.食起地上仍旧滚烫的白粥。
薛清芷居高临下地睨着脚边的人儿,少年劲瘦细窄的腰在薄纱下若隐若现,隐约露出几道交错鞭痕,瞧着好看极了。俊秀高挺的鼻梁小猫似的蹭着地面,那被烫过的舌尖愈发红艳,一遍遍不知疲倦地伸出来,沾染上米粥的雪白。
纯净的白,勾人的红。
在少年身上颓靡地乞怜。
薛清芷看在眼中,火气稍缓,却仍旧没有放过邬琅,鞋尖抵上少年背后那对瘦得突兀的蝴蝶骨,慢悠悠地碾着,直到听见骨节咔擦的声响,才施舍般开口。
“听话些,本宫自然会待你好。”
“是。”
身子被踩得又伏低了几分,邬琅哑声应着,心想他还要如何听话呢?他已经弃了所有的尊严和脸面,如一条狗般匍匐在她脚边,可她犹嫌不够。
他只是想活下去。
仅此而已啊。
见少年如此乖顺驯服,薛清芷再寻不出什么错处来,心里又不大痛快了,好半晌,她才将视线从邬琅身上移开,重新拿起银箸,随意将邬琅当作了垫脚的凳子,继续由阿萧服侍着用膳。
“公主,奴婢已经按您的吩咐,将库房里所有的珍珠都寻了出来,您瞧瞧可有喜欢的,奴婢这就送去玉珍局叫人打套首饰送来。”青黛这时才敢开口禀话,她侧过身,让几名宫婢上前来,将手里捧着的长匣呈到薛清芷眼前。
匣子里装着的,都是些成色极好的珍珠,有的是皇帝赏下来的,有的是朝中那些想巴结她的人私底下送的,其中不乏极为罕见的珍品,可薛清芷扫了好几眼,总觉得没有一颗能比得上那支玉蝴蝶步摇上的明月珠。
眼看着薛清芷的脸色愈发阴沉,青黛连忙摆了摆手示意宫婢们将珍珠收起来。
“这些珠子不合公主心意,改日奴婢再留心着,搜罗些更好的来。”她轻咳一声,端着笑脸上前,试图转移薛清芷的注意力,“对了,今日午后,邬公子派人来了一趟咱们宫里,说是听闻公主近日在学习骑射,所以特地挑了一匹好马送与公主。公主可要去看看?”
薛清芷嗤了声:“他倒是有心。”
她对骑射之术其实并不感兴趣,是皇帝见她整日待在宫中无趣,所以自作主张钦点了御林军统领林奕来教她。
起初薛清芷并不想学,她是金枝玉叶的皇家公主,与马匹弓箭打交道,那是男子才做的事情。后来听宫人说起,当初薛筠意的骑射便是林奕亲自教导的,薛清芷犹豫了好些日子,才勉强答应让林奕教她。
她是不想被薛筠意比了下去,可骑射于她而言,实在太过辛苦,马儿不听话,手里的弓也不稳当,她心烦得很,时常对林奕发脾气,后来林奕便总是推脱御前有差事,好些天才来上一回。
本想让青黛把那匹马还给邬寒钰,转念想起薛筠意,薛清芷忽又改了主意。
“本宫也有些日子不曾骑马了。林奕忙着,明日便去请了皇姐过来,让皇姐亲自教一教本宫吧。”薛清芷勾起唇角,笑得意味深长。
邬琅闻言,动作不由一顿,那位长公主既双腿有疾,又如何能上马骑射?薛清芷此举,分明是故意的。
“发什么愣呢?”
察觉到脚下的少年忽然停了下来,薛清芷眉心拧起,冷冷剜来一眼,“本宫不过提了一句皇姐,你便分了神,你心里,是不是一直念着皇姐啊?”
邬琅慌忙收敛心神,轻声道:“贱奴不敢,贱奴只是……”
他只是太累了。长久地伸舌舔.食让邬琅的下颌麻木得几乎快没了知觉,唇角掌掴后的旧伤好不容易结了痂,如今又被扯着开裂,渗出血珠来。
可话还未说完,颈间铁链忽地被狠狠拽起,他惊惧地仰起脸,见薛清芷一手拎起一壶滚烫的茶水,一手用力掐住他的下颌迫使他张开嘴来,不由分说便将冒着白气的热茶哗啦啦地淋在了他的舌头上。
少年瞳孔骤然放大,身子猛地颤了几下,难以承受的痛苦令他一时失语,只能哀哀地望着薛清芷,无声求饶。
“本宫何时允许你为自个儿开脱了。”
薛清芷冷眼看着少年俊秀的脸庞扭曲着,显然是疼到了极点,那修长纤细的脖颈却还乖乖地任由她掐在手中,她只消稍一用力,便能轻而易举地剥夺他的呼吸。
她盯着邬琅那双染了水色的眼睛,良久,才松开手,俯下身来,对着大口大口喘息的少年一字一顿道:“别忘了本宫警告过你的话。”
那话邬琅记得清楚,自是不敢忘的。
那时薛清芷轻轻拍着他的脸,温声告诉他,不可以喜欢皇姐,他低着头应得惶恐,而事实上,对于那位清冷如观音的长公主,他也的确不敢有半分僭越的念头。
他这般卑贱肮脏的人,怎配肖想天上的月亮,每每见到薛筠意,邬琅都觉得他这副破烂不堪的身子脏了她的眼睛。
“贱奴心里只有公主,不敢想旁人。”邬琅垂眸说着薛清芷爱听的话,舌头被烫得厉害,大约已经肿了,他连吐字都变得艰难,只能祈祷着薛清芷能听得清楚,不再苛责于他。
薛清芷没听清他含糊的话,不悦地皱起了眉,视线不经意地往下瞥了一眼,却见茶水溅湿了邬琅的衣裳,湿淋淋地紧贴着他单薄的身子,将紧实的薄肌线条勾勒得分明。
胸口洇湿的雪纱下,隐约可见银钉的形状。
薛清芷起了兴致。
没去管他一身的狼狈,她径自拽起邬琅口中那截烫伤的红.舌,少年被牵着,跟在她脚边踉跄膝行着往床榻去。
“好生伺候本宫,今日便饶过你。”
*
昨夜落了场雨。
细绿枝叶打得透湿,经了清晨的日头一照,满院都是潮湿盎然的春意。
用过早膳,薛筠意便吩咐墨楹推她出来吹吹风。
她记得姜皇后在世的时候,最喜欢这样的天气。雨后初晴,一切都洗得透亮,姜皇后便牵着她的手,领着她登上观星楼,朝宫墙外看去。
姜皇后会指着北边,告诉她那便是寒州的方向,舅舅和外祖父都在那里,等再过几年,便能回京与她们团圆。年幼的她听得懵懂,只将团圆二字记得清楚,可直到姜皇后含恨闭上眼,姜家人还是没有回京。
薛筠意知道,是皇帝不许他们回来。
为着姜皇后的事,皇帝恨极了姜家,恨姜家占去了那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而他心尖上的那位琅州江氏,只能屈居人下,成了妃妾。
真可笑啊。
明明当初求着姜家相助的人是他,如今恨姜家的人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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