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子没头没尾的两句话,叫叶莺琢磨了半天。
怎地突然问她还摘不摘夜香花?
她想不通,干脆就不想了。她还没到需要揣摩主家心意的那个层次,像白术姐、桑叶姐那样通透灵秀的人物才需要为这烦恼。
——至少重云来传话的时候是笑嘻嘻的,就证明长公子没有生气嘛。
“莺儿!先前方嬷嬷家那小子塞给你的胭脂,你还用吗?”
叶莺准备躺去床上的时候,玉露洗完头,包着湿哒哒的头发就进来了。
她的胭脂快用完了,最近又不得机会出去买,只好借叶莺的来用。
先前两人在太夫人院里学规矩的时候,有个老嬷嬷家的儿子,在府中做杂使,一回来送东西,见着了叶莺,后来又借着送东西的名义,硬塞了一盒胭脂给她。
叶莺想也没想就道:“就在桌上,你拿去用吧。”
玉露笑嘻嘻地开了她的妆奁:“莺儿,你真好!”
下一瞬,叶莺霍然坐了起来,把她吓一大跳。
“我真是傻了。”叶莺恍然大悟地趿上鞋,下地。
玉露一下将胭脂护在怀里,警惕地退开:“干嘛,说了给我的!”
叶莺没理她,披上外衣,点起灯笼,出门前道:“莫关门,我去摘些夜香。”
她真是傻了呀。
当人问你“想不想”、“要不要”的时候,对应的分明便是“我想”、“我要”嘛。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竟现在才反应过来!
真傻!
次日朝食,崔沅桌上就出现了一碗夜香花煎鸡子。
那鸡子黄灿灿,夜香花带着嫩梗叶,煎得喷香,跟昨日炖汤的又不是一个味儿,这个似乎更冲鼻些,香得人招架不住,只想赶紧吃进肚里。
“……”他唤来重云,“昨日是怎么说的?”
重云实话实说呗,他又不懂得揣测公子的心思。
崔沅也觉得有些高看自己这僮儿了。
也对,作为竹苑的下人,花心思讨好他才是正常的。
他会那般以为,更是正常的。
心中那些许微妙的尴尬消散了,崔沅不再多问,取了箸,专心地用了一顿适口的朝食,身心舒畅。
叶莺见着送回来的碗碟松了口气,笑道:“果然昨个是因为老大夫针灸,不是我手艺出了问题。”
重云笑嘻嘻地扒在灶台边上:“哪儿能呀!莺儿姐姐的手艺,堪比宫里御厨。”
对于拍马屁,叶莺深深受用,多往重云的碗里添了一张烤得香喷喷的胡麻饼。
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段时日,眼看眼的,就要端午了。
成日待在冷冷清清的竹苑里面,白术都没什么过节的感觉了,倒是崔沅的长随凌霄从外头市井里买了些姑娘家时兴的玩意儿带给她。
其中有种丝织的香囊,里面包了艾草、菖蒲、朱砂、雄黄等驱虫辟邪的香草药材,再缀上五色丝绳的穗子。说是每年端午,不管大官百姓,外头姑娘家都兴戴这个。
白术拿出来分给竹苑大伙儿,叶莺跟玉露也一人得了一个,穿在裙腰上,随走路悠悠晃晃,可好看了。
趁着节前还有三四天,叶莺去请示白术:“白术姐,咱们院里怎么过节?”
白术正带着苍梧重新给抱朴堂里的藏书登记编册呢,顺便晒一晒霉味儿。
这可是个大工程,现在竹苑的屋顶上、廊下、栏杆边边,全都是摊开晾晒的书,叶莺觉得自己都要被这袅绕的墨香给腌入味了。
白术跟苍梧更是苦哈哈的,两人干了一天多,才整出来不到一半。
崔沅就在里间监工,白术现在最怕他又有什么指示,见到叶莺就像见到了救星,高兴地挽着她的手,道:“走,咱们上屋里说。”
苍梧在背后喊白术,叫人来帮他。
叶莺悄悄问:“白术姐,咱们就把苍梧小哥这么丢下,会不会不好?”
“别理他,”白术在唇边竖起手指,“他这两天没少偷懒,害我多干,活该。”
叶莺一乐,听话道:“好。”
两人在灶房的隔间里吃点心,一碟甘露饼,一碟乌梅糖,煮的是白术随身带的茶,茶味绵长,回甘悠悠,实是好茶。应是长公子平日会喝的,叶莺也算是蹭上光了。
“端午府里有家宴,咱们公子晚间跟相爷、太夫人他们一同用膳。”
白术一番安排好了,“等那天下午给你们都放半天假,反正公子不在,你们愿意在自己房里吃,还是叫人去外头市井里买些吃的回来,都成。”
她就不成了,她得跟着公子去前面,傻站一晚上不得坐,又饿又累。
叶莺惊讶:“连大丫鬟的饭都不管吗?”
白术道:“应该能有两张饼子,太忙了,还要招待大娘子她们,各院的下人,反倒是咱们这些宴上的管不过来。”
加上出嫁的大娘子一家,便有六位主子用饭。
叶莺想了想,觉得白术是自己人,掩住口低声问:“姐姐,大厨房的管事跟府里……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啊?”
白术“噗”地一声,差点把口里点心给喷出来,“你怎么知晓的?”
很好猜啊。
作为灶房一把手,厨艺也就……一般?管理又混乱,没什么能耐的样子,再没有关系,是怎么当上管事的?
叶莺眨眨眼,如是说了。
白术忍笑叮嘱她,“殷娘子的干娘是大老爷的乳母,在太夫人跟前很有几分体面的。哦,她还有个女儿在咱们院里,就是浆衣裳的忍冬。你记得不要乱说,她这人有些小性儿。”
叶莺笑道,“那我煮了角黍,给姐姐留几个,回来放茶炉子上热一热就能吃。”
“那你可要记得啊!”
摸了半时辰的鱼,白术又得回去了,一想到成山的书还在等着自己,顿时头痛欲裂。
叶莺还是头一次看到白术脸上露出这种痛苦的表情,“要不姐姐教我怎么做,我也去帮你们?”
“你会认字是吧?”
白术心动了,但很快又拒绝了,“算了,公子的书里有不少孤本,你不会弄,坏了把咱俩卖了都赔不起。不过,还是多谢你有这心啦。”
在崔老相公严厉的培养下,崔沅对自己还有身边的人事物,要求都非常之高。
白术说,在公子身边,是不能出现“差不多”这种情况的。
不过现在好多了,生病以后,公子的脾气里的锋芒收敛了不少,从前那才叫严格。
现在都允许她们摸鱼啦!
叶莺觉得挺难得的。
听白术说,长公子文武双全,之前属于是精壮型的男子,自从生病后瘦了快有三十斤。不仅是因为胃口消退,在张郎中接手前有段时间,还经常整夜不能寐,只要躺下,骨缝里就会钻心地疼。
这种病症,宫里早夭的灵王——今上的长子也曾得过。灵王生性温润,被病痛折磨半年后,也变得状若癫狂,寝宫中时常传出宫人惨叫声,还有夜半哭声。
长公子没有折磨手底下的人来发泄痛苦,是因为他脾气好吗?
不是的。
读书人为精进自身,往往会拜入深山书院,或亲自游历四方,其后才能明白,读书不仅是求学问,更是修涵养、培品德。
有些人学问好,自诩才子,一与人观念不同,便疾言厉色;有人贪嗔痴怨,欲念横生,心境不平。都是“养气”功夫不佳的表现。
少语言、薄滋味、莫嗔怒、勤行动,率志委和——即循心之所至,任气之和畅。①
叶莺曾经跟着网络上的视频教程学习道家养气之法,心境果然开阔很多,但是面对吃不完的药、交不完的医药费,心情还是会苦闷。
相比之下,长公子的养气功夫就很到家。
叶莺送走了白术,又过了一天,让玉露去跟大厨房采买的人说,要买江米、粽叶,另外枣儿、豕肉各好几斤,至少足够包一百只角黍的分量。
采买的婆子吓一跳:“这么多,长公子吃得下?”
玉露眼一瞪:“就长公子要过节啊?”
婆子道:“殷娘子也吩咐底下包了角黍,每人都能分两个。”就是不想叫她们多费那钱。
玉露摆摆手:“我都不想说你们那角黍,米都不黏糊,夹两粒儿瘪枣,就叫过节啦?改明儿真该叫你尝尝我们院的。”
这婆子成日跟玉露打交道,吃过不少她给的点心,都是叶莺做的,一听她这么说,馋了,满口答应下来。
先前腌的咸鸭子,叶莺昨日尝了一个,已经很能入口了。撬开两坛,里面正正好三十个。只取其中黄,与腌过的豕肉包了咸蛋黄肉粽。
再有二十个板栗鸡肉粽,剩下五十个,都做了甜丝丝的赤豆蜜枣粽。
包粽子的时候,重云带着内院的小丫鬟都来帮忙,忍冬也来了,叶莺头一回见她,生得体态丰艳,圆润鹅蛋脸。还有玉露口中那个门路颇多的小丫鬟苏合,一双溜圆眼睛,瞧着多机灵。
灶房里头回这么热闹,叶莺与几人围在前两天跟白术吃点心的那张桌边,教她们怎么捏粽叶、怎么整形,闹起来,说笑声连在内院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鱼都被她们吓跑了。”崔沅望着点点涟漪的溪水,摇摇头。
水里好几条尺长的鲫鱼正旁若无人地游着,而一旁备着的篓里,仍是空空荡荡。
桑叶笑道:“重云这猴儿,就数他最大声。”
崔沅嘴角微扯。
“扰着公子了吧?奴婢去说说?”
崔沅道:“罢了。”
然才安静一会儿,又听得一阵欢笑,惊得鱼群四散。
崔沅:“……”
往常因公子喜静,竹苑里人人说话都不怎么大声,可能大伙以为内院听不见灶房动静,才放开了。
桑叶觑了眼自家公子的脸色,见还好,找补道:“这莺儿倒也活泼,刚进来时,还以为是个文静的,没想到与大家伙很能合得来。”
崔沅没应声。
桑叶守着守着,再没见哪条鱼儿咬钩,反倒是自己站着快要睡着了。
过了会儿,忽然听见公子问:“她与你们走得很近?”
桑叶一激灵醒了,努力分辨着崔沅这话的含义。
先前太夫人派了个家生的丫鬟来给公子做通房,公子没收,那丫鬟与几个内院的小丫鬟走得很亲近,从她们口中套出公子的喜好与作息,天天制造“偶遇”,堵得公子心烦。
后来那几个“卖主”的小丫鬟随着白术那次清扫,也被调走了。
桑叶小心地道:“倒不是,只自从莺儿来了后,咱们院里的伙食好了不少,大家都挺高兴的。”
崔沅掀起眼皮:“你们觉得,她比之殷娘子,哪个好?”
桑叶眼睁睁看着公子因为说闲话,而错过了一条吃掉鱼饵,还嚣张地从鱼钩旁大摇大摆溜走的大鱼,“……殷娘子是伺候主子的,照顾咱们,那不是大材小用嘛,用重云的话说就是那啥,‘吃不了细糠’。”
桑叶原是他身边最温柔的一个,而今被重云带坏得说话越发不讲究了。崔沅摇摇头,“我养病,实把你们惯糙了。”
他重新给鱼钩挂上饵料,“日后出去,别说是我的人。”
日后出去,那必是他身后的事了。
崔沅心里其实已经给她们几人安排好了最适合的去处,只暂时还没告诉她们罢了。
桑叶未识话中意,绷了绷嘴角,心说您倒是三天两头地来钓鱼,却不见长进啊。
半天下来,这几条鲫鱼眼看着都吃撑了,对崔沅的鱼饵视若无睹。
崔沅也不恼火,便就这么坐着晒日头,晒得日头偏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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