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浅蜷缩在墙角,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明明冷得发抖,梦里却是白沙洲沦陷之前安静的苍王府。
秋日的庭院燥热无比,月光皎洁,母亲坐在石凳上,指尖捻着一根蓍草,对他道:“这几天的事情你都听说了吗?”
“嗯。”时浅认真点头,“百姓们在王府外求爹,他们想让我开祭祀礼求雨。”
高韵眉间忧虑:“我朝律令森严,禁绝鬼神乱力,你爹为难,若大张旗鼓的求雨,传入京中……必惹祸端。”
时浅不懂,小声问道:“下雨有什么不好吗?白沙洲快三个月没下过雨,庄稼都要干死了,律令是死的,人是活的。”
高韵将手里那根蓍草递给他,目光复杂:“娘一贯不希望你太过锋芒毕露,但娘知道你心善……这样吧,五天后天象有变,可尝试以大傩舞的仪式起风求雨。”
“真的?”时浅青瞳微亮,“我怎么算不出来呢?”
高韵竖起食指抵唇,满眼都是宠溺:“高家祖传的神算之术本来就传女不传儿,若是真的传承到男子身上,力量甚至会更强,但凡事有得必有失,男子之力难以久持,我让莺儿帮你把大司命的巫祝服准备好,你还记得大傩舞的动作不?”
时浅谦逊的回答:“记得,每一个动作都记得很清楚。”
高韵将一块绿色玉牌挂在他的脖子上,笑容敛去,神色转为肃然:“但你最近会遇到一次大灾,娘担心是求雨一事会惹怒朝廷,这是平安无事牌,盼能护你平安。”
时浅不以为意:“我是为百姓祈福,朝廷肯定不会刁难我的!”
梦里的明月忽然消失,时浅倏然苏醒,眼前什么也没有了。
他下意识地摸着胸口,不知何时何地弄丢了那块玉牌。
大灾……原来指的是这件事。
神算一门的卦纹其实极难解读,母亲虽算出来了灾劫,却也没算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大牢外又传来了脚步声,时浅连起身查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趴在地上转动眼珠。
他被人拖了出去,像过去的每一次审讯那样吊起悬挂在半空中,刚刚结痂的伤口“咔”地裂开,血腥气混合着霉味钻进鼻腔。
锦衣卫打着哈欠,机械地翻着那沓早已烂熟的供词,说出来的话也一模一样:“招了吧,你爹娘都已经死了,两个哥哥也被连累入狱,看你年纪小,我们也没对你下死手,时磐以身殉国给你们留了一条活路,现在只要你肯配合……我再问你一次,高韵是不是万流的奸细?”
剧痛让神志渐渐模糊,时浅翕动着干裂渗血的嘴唇:“不……不是!”
“有骨气。”锦衣卫翘着二郎腿,“你娘若是有你一半的骨气,你也不至于沦落至此,来人,给他上刑!”
狱卒提了狱杖拖来,那声音划在地面上,像催命的厉鬼步步逼近。
“住手——!别打死了!”忽然,一个尖锐的声音从牢外高呼而来,皇帝身边的内宦福应踩着碎步疾奔而入,脸色煞白,“快,快停手!”
狱里的灯火明灭了一下,狱杖精准地停在时浅的胸膛前,又慢慢放下。
锦衣卫起身:“福公公怎么跑这里来了?”
“出事了。”福应的目光扫过血人般的时浅,“前线谈和的人传回消息,万流提了两个条件才肯退兵,第一,要交皇子为质,第二,要把这个人一起送回去。”
“啊?”锦衣卫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脱口,“这怎么能行?”
“别问那么多了。”福应也是唏嘘,“皇上要见他,给他擦擦干净,准备面圣吧。”
锦衣卫粗鲁地给时浅擦脸,一件半旧的干净囚衣套上他血迹斑斑的身体,架着他往外拖。
时浅气若游丝,脑子里赫然回忆起卦仙的那句谶言。
“生门已现,死劫未至。”
***
暗云笼罩下来,雨珠子顺着飞檐翘角沉沉落下,青石长道漫起一层烟霭,帝都像一个巨大的牢笼,闷得让人喘不上气。
“哎呦!”福应停下脚步,他侧头看向旁边,脸上立刻堆起谄笑,悠然地转了转伞把,将伞往前探去,“我的小祖宗,您怎么跑这里来了?”
时浅似有所感,用最后的力气抬眸看去。
明晏站在雨里,墨黑的发丝湿透,贴在苍白的侧脸上,雨水顺着下颌线不断滚落。
他没理福应,鹿皮靴踩过青石砖,锦衣卫也没敢拦他。
数日不见,两人都有一刹那的恍若隔世。
明晏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他片刻,眼神却空洞无神,质问:“你认罪了吗?”
时浅竭力支撑着沉重的头颅,一眨不眨地看他,感觉自己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甚至能清楚地回忆起来那天对方的马尾扫过鼻尖时候飘过的那股阳光味。
不见了……那样炽热的、干净的气息,被暴雨冲刷成了阴狠恶毒,化作一只只看不见的利爪,几乎要将他掐到窒息。
福应撑伞,讨好地插话:“十七殿下,皇上传话要带他去养……”
明晏大步上前,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以雷霆之速一脚踹上了时浅心口!
雷声轰鸣,狂风卷雨,就在此时从两人中间肆无忌惮地横扫而过。
不久之前,他们在一样的天气里并肩作战,他一度以为自己能结识一个生死之交。
但现在,时浅整个人滚在污水里,耳鸣声瞬间填满了大脑,撕心裂肺的痛苦灌入胸膛,一口积郁的污血终于倒逆吐出来了。
他在这刹那间咬破嘴唇,不敢去看旁人戏谑的目光。
明晏的声音穿透风雨字字诛心:“路边的垃圾果然不能乱捡。”
“哎呦我的小祖宗!您担心点,可别踢疼了脚!”福应慌了神,一边抢身拦住他,一边飞速给锦衣卫递眼色。
十七殿下明晏已经被皇上选作了质子,这一脚泄愤不无道理,但时浅年纪小又受审多时,本就是吊着一口气才没死,如今万流撤兵还城的条件之一就是要交出他,这要是刚出狱就被人踹死,谁都承担不起!
时浅被扔上了马车,喉间疯狂地翻涌着血沫,他用尽全力地拼命呼吸,不让自己失去意识。
天卦问命,卦纹预示他命不该绝!
他要活!
***
马车驶过官道后,锦衣卫又提着时浅走过了长路。
雨越下越大,文武百官分列两排在雨中站立,鸦雀无声。
时浅缓了一口气,看到养心堂门口还站了一个人,他涣散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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