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涧河浑浊的浪涛在身后咆哮,如同挣脱牢笼的困兽,将秦军追兵的怒吼与箭矢的尖啸彻底吞噬。断桥的残骸在湍流中沉浮、碰撞,如同巨兽破碎的骨骸,宣告着这条生路的彻底断绝。冰冷的河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刺骨的寒意直透骨髓,却也暂时麻痹了伤口火烧火燎的剧痛。萧宇轩被王贲和另一名伤兵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河滩湿滑的卵石上,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肋下崩裂的箭创,眼前阵阵发黑。玄微子渡入的那股磅礴真炁如同退潮般消散,留下的是更加深重的空乏与虚脱,仿佛整个身体都被掏空,只剩下一具沉重的皮囊。
“快!进林子!”孙乾嘶哑的吼声在河风中破碎,带着劫后余生的急促与不容置疑的紧迫。他浑身浴血,青铜长剑拄地,支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目光如受伤的头狼般扫视着对岸密林深处——那里是唯一的庇护,也是未知的凶险。
仅存的十余人,如同被暴风雨摧残过的残兵败将,相互搀扶着,踉跄着冲入对岸那片莽莽苍苍、遮天蔽日的原始密林。浓重的腐叶气息、潮湿的泥土腥气、以及无处不在的、带着瘴疠意味的草木异香,瞬间包裹了所有人。光线骤然昏暗,仿佛从白昼一步踏入黄昏。
“停下!就地休整!警戒!”孙乾靠在一株巨大的、布满青苔的冷杉树干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他身上的伤口不下七八处,最重的一刀在左肩,深可见骨,皮肉翻卷,此刻正汩汩地渗着血水。
王贲小心翼翼地将萧宇轩放下,让他靠着一块长满苔藓的岩石。李信早已在渡河时便因伤势过重和冰冷的河水刺激而昏死过去,被安置在一旁。谷衍脸上那道箭痕高高肿起,泛着不祥的青紫色,他正警惕地伏在林木边缘,监视着河对岸的动静。纪翟则半跪在地,双手深深插入冰冷的腐叶泥土中,肩膀微微颤抖,墨者悲悯的目光投向石涧河的方向,仿佛能看到那断桥之下、浊浪之中沉浮的尸骸。玄微子盘膝坐在萧宇轩身侧不远处,闭目调息,枯槁的脸庞在幽暗的光线下更显灰败,仿佛方才引动水势的壮举,耗费了他本就不多的生命本源。
死寂在林间弥漫,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伤者压抑的呻吟。疲惫、伤痛、深入骨髓的寒冷,以及失去同袍的悲怆,如同无形的重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此地…不能久留。”孙乾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强撑的冷静,“秦军虽暂被阻于对岸,然其必遣精锐绕行上游,或伐木造筏,不日便会渡河搜山。我等…需寻一可守之地,暂避锋芒,休养生息。”他锐利的目光投向纪翟,“纪先生,此地你曾随墨家游历,可知附近有无废弃寨堡、险要山隘?”
纪翟缓缓抬起头,沾满泥土的手指在额前拂过,抹去遮挡视线的湿发。他的眼神依旧带着迷茫与痛苦,但墨者的坚韧让他强行收敛心神。他思索片刻,声音沙哑:“由此向东,翻越三道山脊,有一处…名为‘孤竹堡’的旧寨。相传乃前朝遗族所筑,倚绝壁,临深涧,地势险绝,易守难攻。然…废弃多年,恐已破败不堪,且…”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此地山深林密,湿瘴弥漫,向有‘疫乡’之称…”
“疫乡?”谷衍猛地回头,肿胀的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
“顾不得许多了!”王贲捂着肩头深可见骨的刀伤,咬牙道,“再险再破,也比在这林子里被秦狗当兔子撵强!有墙可依,总好过露天等死!”
孙乾眼中精光一闪,决断立下:“就去孤竹堡!纪先生带路!王贲,谷衍,架起李信!玄微先生,宇轩…”他看向依旧虚弱不堪的萧宇轩和闭目调息的玄微子,“烦请二位尽力跟上。此地一刻也耽搁不得,走!”
求生的意志压倒了伤痛与疲惫。一行人如同负伤的兽群,在纪翟的引领下,再次踏上亡命之路。密林深处,藤蔓纠缠,怪石嶙峋,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腐烂的枝叶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浓重的湿气仿佛能拧出水来,附着在皮肤上,冰冷刺骨。萧宇轩被王贲和另一名士卒轮流架着,意识在剧痛与昏沉的边缘反复拉扯。玄微子紧随其后,步伐看似飘忽,却异常稳定,只是那灰败的脸色和深陷的眼窝,昭示着巨大的消耗。
不知跋涉了多久,翻越了多少道湿滑陡峭的山脊,当夕阳的余晖艰难地穿透浓密的树冠,将最后一点惨淡的金红涂抹在嶙峋的岩壁上时,一座如同巨兽骸骨般盘踞在绝壁之巅的废墟,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
孤竹堡!
它的轮廓在暮色中显得格外狰狞而悲凉。残破的石墙爬满了深绿色的苔藓和枯死的藤蔓,巨大的豁口如同被巨兽啃噬过。仅存的几座箭楼歪斜欲坠,黑洞洞的窗口如同骷髅的眼窝,漠然地注视着下方深不见底的幽暗山涧。堡内,断壁残垣间杂草丛生,散落着腐朽的梁木和破碎的瓦砾。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霉烂、尘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令人窒息。
“就是这里了…”纪翟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叹息。
众人拖着沉重的步伐,穿过一道早已没有门扇的巨大拱门,踏入这座被时光遗忘的死亡堡垒。脚下的石板布满裂纹,缝隙里顽强地钻出枯黄的杂草。残存的墙壁上,隐约可见早已褪色剥落的壁画和模糊的刻痕,诉说着早已湮灭的过往。空旷的堡内广场上,几只受惊的乌鸦扑棱棱地飞起,发出嘶哑难听的聒噪,消失在越发浓重的暮色里。
“快!寻找尚可容身的屋舍!清理出空地生火!王贲,谷衍,带人立刻巡查堡墙,找出所有豁口,用碎石木料尽可能封堵!纪先生,烦请勘察堡内结构,找出最坚固的厅堂或地窖!”孙乾的声音在空旷的废墟中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强行驱散着弥漫的绝望气息。
求生的本能再次被激发。众人顾不上疲惫和伤痛,立刻行动起来。王贲和谷衍带着几名尚有余力的士卒,攀上残破的堡墙,在暮色中紧张地勘查着防御漏洞。纪翟则打起精神,身影迅速消失在残垣断壁的阴影里,墨者的眼光仔细审视着这座废弃堡垒的结构与可利用之处。
萧宇轩被安置在一处相对完整、三面有墙遮蔽的角落。玄微子盘膝坐在他身旁,枯瘦的手指再次搭上他的腕脉。这一次,渡入的真炁更加微弱,如同细丝,却异常精纯,小心翼翼地梳理着他近乎枯竭的经络,滋养着那点微弱的生机。
“守炁…如守此城…”玄微子闭着眼,声音低微得如同呓语,“城虽破败,根基犹在。炁虽微弱,命火未熄…静心守意,导引归元…”
萧宇轩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收敛心神,按照玄微子的指引,艰难地运转着那残破不堪的“守炁”之法。每一次意念的流转,都伴随着经络撕裂般的剧痛和眩晕,但他咬牙坚持着。丹田深处,那点被玄微子强行护住的微弱暖流,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摇曳着。
不多时,纪翟的身影从一片倒塌的房舍后转出,脸上带着一丝凝重。“孙先生,”他指向堡垒深处一座依托山体开凿、保存相对完好的石砌大厅,“此厅乃堡中议事之所,石壁厚重,仅一门一窗,结构最为坚固,可作藏身与抵御之所。厅后有一狭道,通往山腹深处一洞穴,似为旧日储粮避祸之地,虽阴湿,却可容身。”
“好!”孙乾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立刻将重伤员移至石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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