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第六日,队伍的沉默震耳欲聋。
沉默来自于耗尽的气力,来自于空洞的肠胃,也来自于一种更深沉的绝望。吕布的军旗仍在风中招展,但旗帜之下,数万人的队伍更像是一场缓慢的葬礼。生者与死者的界限,只隔着一口气的距离。
季桓骑在马上,感觉自己像一块被风干的木头。连日的奔波与心力交瘁,让他的身体早已超过了负荷的极限。他不去看来路,因为来路是废土;他也不敢去望前路,因为前路是迷雾。他只能看脚下,看这片被蝗灾啃噬过的龟裂土地。
土地的纹路如同掌心的命纹,复杂而无情。他曾以为自己能勘破天机,能在这张巨大的棋盘上落子从容,但天灾却用最蛮横的方式告诉他,他不过是棋盘上一粒更为渺小的棋子。
他身后的队伍,就是他亲手落子的代价。那些蹒跚的妇人,那些无声啼哭的孩童,那些眼神麻木的士兵,每一个身影,都是对他昔日酷政与豪赌的无声控诉。
“先生。”
吕布的声音在身侧响起,驱散了他的沉思。季桓转过头,看到吕布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也带着一种被现实磨砺出的疲惫。他不再是那个只需要凭勇武冲杀的猛将,这支数万人的队伍,像一副沉重的枷锁,牢牢套在了他的身上。
“斥候回来了。”吕布言简意赅。
季桓的心微微一紧。按照路程,他们已经深入徐州地界。前方遭遇的,将不再是兖州的流民盗匪,而是属于刘备的真正力量。
一名斥候被带到近前,他的脸上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混杂着兴奋与困惑的神情。
“主公,先生!前方……前方十里,彭城地界,有……有粥棚!”
“粥棚?”张辽策马过来,皱眉问道,“什么粥棚?”
“是……是刘使君立的!”斥候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无数灾民正在就食!旗号上写着‘徐州牧刘’,还有‘糜氏’的旗号!”
这个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
整个队伍前列的将校们都愣住了。臧霸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狂喜,随即又被巨大的疑惑所取代。
“刘备……他在开仓放粮?”
这个念头,在每个人心中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天下大旱,蝗灾遍地,地主豪强都捂紧了粮袋,各地官府自保尚且不暇,刘备竟还有余力大规模地赈济灾民?
吕布的眼中闪过一丝野性的精光,那是一种饿兽闻到血食味道的本能反应。“传令下去,全军……”
“主公,万万不可!”
季桓的声音硬生生地打断了吕布即将脱口而出的命令。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季桓身上。
“为何不可?”吕布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声音里压抑着不耐,“我军粮草将尽,将士疲敝,既然他刘备有粮,我们前去‘就食’,岂非天意?”
“主公,”季桓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同样跃跃欲试的将领,声音变得异常冷静,“这不是‘天意’,这是‘人谋’。这也不是‘粥棚’,这是一张网。”
他勒住马,让坐骑停在原地,迫使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敢问诸位将军,刘备是何时入主徐州的?”
陈宫在人群后方,默默地看着季桓,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意味。他没有说话,但这个问题显然也让他陷入了沉思。
“不过年余。”张辽沉声回答。
“不错,不过年余。”季桓点了点头,“他根基未稳,又逢天灾,为何要行此散尽家财、收拢人心的‘仁义’之举?他就不怕治下豪强反对?不怕府库空虚么?”
季桓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因为他知道,我们要来了。”
“这粥棚不是为灾民所设,而是为我军所设。他这是在告诉我们三件事。”
“第一,他刘备有粮,而且有足够的粮食来安抚徐州百万之众。我军若想效仿在兖州之法,劫掠地方,便是与所有徐州人为敌。”
“第二,他将‘仁义’二字,化作了城墙。我军是奉天子诏书而来,是‘王师’。王师怎能抢夺赈济灾民的活命之粮?我军若动手,便在道义上先输了一筹,从‘王师’沦为‘乱匪’,他便可名正言顺地号召天下共击之。”
“至于第三……”季桓的目光,缓缓地望向那条通往彭城的官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深深的忌惮,“他是在试探我们,也是在逼迫我们。看我们是选择做一头不顾一切冲入羊圈的饿狼,还是选择做一条遵守规矩、摇尾乞怜的丧家之犬。”
一番话如同一盆冰水,浇灭了所有人心中刚刚燃起的火焰。
大军之前,一片死寂。只剩下风吹过残破旗帜的猎猎声。
原先那些简单粗暴的生存逻辑,在这一刻,被一种更高级、更文明,也更阴险的规则所彻底粉碎。他们可以与曹操的精锐在战场上殊死搏杀,却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看似毫无杀伤力、实则步步杀机的“仁义”。
“那……先生之意,”吕布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地问道,“我们该当如何?”
“我们不能做狼,更不能做狗。”季桓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要做客。一个带着刀的、彬彬有礼的客人。”
他转向高顺:“高将军。”
“末将在。”
“请你亲率陷阵营,不是去作战,而是去维持秩序。约束我军前锋,不得冲击粥棚,不得抢掠。有敢喧哗生事者,立斩!”
“喏!”高顺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立刻领命而去。
季桓又转向吕布,深深一揖:“主公,请您坐镇中军,稳住人心。桓愿亲赴前线,去看一看刘玄德布下的,究竟是怎样一张罗网。”
吕布看着季桓那张没什么血色、却异常坚毅的脸,心中的烦躁与不安竟奇迹般地平复了许多。他点了点头:“一切,便依先生所言。”
……
半个时辰后,季桓与陷阵营一同抵达了彭城外的粥棚所在。
眼前的景象让他心中再次为之一凛。
巨大的铁锅一字排开,足有数十口,锅下烈火熊熊,白色的米粥在锅中翻滚,散发着浓郁的食物香气。这香气对于身后那些饥肠辘辘的士兵和家眷来说,是世间最致命的诱惑。
数不清的灾民正被穿着统一服饰的吏员和家丁组织起来,排成长长的队伍依次领粥。整个场面虽然人多,却井然有序。每一处粥棚旁,都立着两面旗帜,一面是“徐州牧刘”,另一面,则是“东海糜氏”。
这不仅是刘备的仁政,更是他与徐州大族紧密合作的政治宣言。
高顺的陷阵营如同一堵黑色的铁墙,将吕布的大军与这片充满诱惑的区域隔离开来。陷阵营士兵们面无表情,纪律严明,但他们不断吞咽口水的动作,还是暴露了内心的渴望。
季桓的出现,立刻引起了粥棚负责人的注意。一名身着锦袍、气度不凡的中年管事快步迎了上来。
“敢问将军,可是奉诏前来徐州的温侯当面?”管事的态度不卑不亢,眼神锐利。
“温侯正在中军。”季桓端坐马上,平静地回答,“我乃主公帐下季桓。奉命前来拜见刘使君。”
那管事拱手道:“失敬失敬。我家主公早已料到温侯大军将至,特命在下在此迎候。主公言,温侯远来辛苦,然徐州今岁亦遭大灾,府库空虚,无力犒劳数万大军。唯有这稀粥薄食,可为将士们暂解饥渴。还请温侯与将军莫要嫌弃。”
他说着,便挥了挥手,立刻有数名家丁抬过来十几桶热气腾腾的米粥和一车麦饼,放在陷阵营的阵前。
不多,也绝不少。足够让陷阵营这七百先锋暂时果腹,却绝不够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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