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陆露把玻璃杯搁在饮水机上,接了一杯热水,眼角余光往客厅看去。
寇准正坐在沙发上,形容狼狈,身上胡乱披着一条大毛巾。乱糟糟的头发,滴水的外套……看上去像一只被乱七八糟裹起来的木乃伊。
“Ouch.”
梅陆露被溢出玻璃杯的热水烫了一下手背,回神了。
不管怎么样,先想办法把寇准这尊大佛送走。梅陆露思忖着。
她把满溢的热水倒掉了一点儿,走到茶几边时流利地切换了语言系统,将水杯一搁,抬头冲寇准皮笑肉不笑了一下:“热水。”
寇准说谢谢,捧起了桌面上的玻璃杯。
盛着滚烫热水的玻璃杯像一只烧红的热铁,无情地贴在他的手心。
寇准差点端不住水杯,五官略微扭曲了。
他强撑着原模原样把杯子放了回去。
梅陆露刚刚就这么神情自若地端着一杯绝对没兑一滴冷水的水杯走过来,寇准下意识看向她的手心。
一点儿没被烫红。
简直是练铁砂掌的好料子。
纪之水坐在沙发最边沿不动,盯着发光的手机屏幕,像是对周围的一切毫不关心。
“一切”中自然也包括了他。寇准的目光沉沉落在纪之水的手机上。
作为主人的纪之水,对客人的招待只到那条抛给他用来擦水的毛巾为止。寇准很想说些什么,但纪之水只是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他真想掰过纪之水的手机屏,看看她究竟在看些什么东西!
事实上,纪之水可不是在通过玩手机逃避社交。
她正在以最快的速度浏览完学校周边的酒店。
不然呢?
收留一个接近成年的、身高一米八以上的人类男性,在她们平均身高只有一米七不到的家里过夜吗?
纪之水从软件上挑出了距离最近又比较正规的几家酒店。好消息是,它们此刻都不是满房状态,甚至因为到了夜晚,为了兜售剩下的房型还比平时降价了许多。
无论哪家酒店,都比她家更适合收留一个正值花季无家可归的少男。
几乎是在她放下手机的同时,寇准再度朝她看过去。
终于能交流了。
寇准暗自松了口气。
纪之水直白地说:“我没办法让你住在我家。”
这口气还是松得太早了……
寇准:“为什么?”
“人已经住满了,没多的房间……”
话还没说完,寇准插进话来:“没有房间的话,我睡沙发也行。”
“不是这么回事。你必须去外面住,酒店比我家更合适更宽敞。如果你没带钱我可以帮你垫付房费,一晚上,两天,甚至一个星期,但是你不能住在我家。”纪之水把话说的很清楚,“家里都是女孩儿。你毕竟是男生,在这里不方便,我得为我妹妹考虑。”
“……”
寇准有点哑然。
纪之水只是不爱说废话,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在拒绝不合理的请求时会退让。
她接着说下去:“我妹妹不会希望一下课回来,听到我告诉她有个男人今晚得睡在距离她卧室只有几十米的沙发上的。如果你把我当朋友,也站在我的角度上为我考虑一下吧。”
纪之水把寇准扔过来的道德绑架抛了回去。
如果不是情况不合适,梅陆露几乎想噼里啪啦地为纪之水鼓掌。
纪之水心里思索着,不会超过一个星期的。等解决掉寇禹庆这个源头,寇准家里那么多间房子不还是随他住,他也就没必要躲在酒店里不敢见人了。
梅陆露在纪之水窝着的单人小沙发上坐下了,纪之水挪了挪屁股,给梅陆露让出半个位置,两个穿着居家服的女孩热烘烘地贴在了一处。
“是这样。”梅陆露先是对纪之水表示了赞同,紧接着也热心提供了思路,“你不是住校生吗?要是怕你爸爸对你动手的话住在学校宿舍应该也行吧,他那么爱面子,肯定不会到学校里去抓你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人停下来喘口气,另一个人便几乎没有一点停顿地接过话,将他堵了回去。
现在的纪之水,思路清晰得简直不像是那个看到饿得嗷嗷叫的猫都会停下来喂食的善良女高中生。
寇准故作可怜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以为这样的表演会让她动容,因为纪之水总是这样。
摆出这幅模样的女生无论提出什么要求,纪之水都会心软,松口陪她们玩那些幼稚的游戏;学校里吃得像一辆卡车的橘猫蹭一蹭她的小腿,纪之水就会隔着一段距离蹲下来给猫喂食,即使她看起来并不喜欢那只猫。
纪之水是表面冷漠的,实际上好糊弄的。
寇准之前这么以为。
那些拙劣的把戏她都能容忍,连人类语言都不会说的动物也能得到她的怜惜。
如果是这样,他比那些东西差在哪?
“我要一直躲下去吗?躲到他从医院出来,想起来要收拾我,然后我这辈子都得拖着两条断腿躺在床上?还是……还是更彻底一点,他直接失手打死我。”寇准忍不住道。
惹恼了寇禹庆,他真的会这么做的。
他是他的父亲,他是他的儿子,血缘关系出具了免责声明,父亲天生有打死儿子的权力。
想到这里,寇准的语气因为激动和愤怒蒙上了一层颤抖:“纪之水,你不是说你会帮我吗?”
他这是什么咄咄逼人的态度?
语气再软和也无法改变寇准这话里的质问意味,梅陆露有点恼火,眼看要回身去玄关拿全钢十二骨的双人大伞了。
棒球棍在房间里,拿取不如雨伞便捷。
纪之水把梅陆露摁回沙发上。
“冷静一点。不让你住在我家不代表我要看着你去死,这两件事没有因果关系。”纪之水话音平和,并没有因为寇准的激动而乱了阵脚。
这也正是纪之水最让寇准愤怒的地方——有时候,纪之水表现得简直不像一个真人,悲喜都很淡。对于他,纪之水吝啬于她的情绪。
他情愿纪之水畏怯、撇清,或者勃然大怒将他赶走。
寇准情愿这样。
纪之水越平静,越衬托出他面目狰狞。
“现在和看着我去死,有什么区别吗。”寇准苦笑着说。
寇准简直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试图抓住她。
他的情绪看起来比往常更外放——外放太多了,这让纪之水觉得奇怪。
她或许能够理解寇准——在他差点失手杀了父亲之后,一些过分激烈的情绪并不出格。
纪之水也没和他计较,安抚道:“你今天很疲惫。寇准,你需要睡个好觉。起来吧,我送你去酒店。”
对视少顷,纪之水深黑色的瞳孔里好像能吸进一切光线。
现在看来,除了纪之水,他也没有谁能相信了。
早上救护车开到院子里,寇准被医护人员一起带上车,他看着躺在床上分外孱弱的寇禹庆,他双目紧闭,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生出皱纹。
他不年轻了。
寇准意识到这一点。
他又低下头去,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指缝。那些液体半干不干,变得粘稠、恶心,他抹了一把手,扑簌簌掉下一些凝固的碎屑。
真是的。
很恶心。
不受控制般想起花瓶猛地砸在颅骨上的触感,寇准的手臂颤抖着,但内心却有一种奇异的安稳。他说不清缘由。
下午时分,电视台陆陆续续来了人,来看望明明只是回家取份文件,却不小心被倾倒的花瓶撞到脑袋的副台长。
寇准避开人流,走出了医院。
一直到现在,寇准心里其实很平静。
他咬紧牙关,平静的双眼里映出纪之水的表情,他终于像是松动了、妥协了,故作柔顺地点了下头。
寇准站起身来,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好。对不起,是我先前想的不够周全。”
他解下身上的毛巾,外衣半干不干地贴在身上,敞开外套里的白色打底勾勒出一点肌肉的线条。
梅陆露狠狠地皱了皱眉毛,有些粗鲁地抄起沙发边上搭着的一件亮橙色羽绒服丢给寇准。
“喂。穿这个出去,别冻死了。”梅陆露说。
“谢谢。”
寇准接过衣服。
很刺眼的颜色——如果它挂在街边哪家店的橱窗里,每天的客流量将会因为这件衣服减少百分之六十以上。
他没对梅陆露的审美发表任何看法,试探性地把手塞进一只袖管。冬天的外套包容性会更强一些,梅陆露为了适应金城的气候,打算在羽绒服里多穿进点衣服保暖,特意买大了码数。
即便如此,外套穿在寇准身上还是很紧绷。好歹是塞进去了,只是袖管短一截,突出的腕骨暴露在空气里。
纪之水也在穿外套。
长款羽绒服的长度到小腿,纪之水也就没准备回房间换衣服。
等纪之水唰地一下拉上拉链时,梅陆露思来想去,拉了下她的胳膊,“卧室里还有一把伞,我陪你一起……”
梅陆露实在不放心纪之水一个人送寇准去酒店。
即使只有几百米,但外面天还在下雨。
与其说是梅陆露不放心纪之水在这种恶劣天气下出门,不如说是她不放心寇准。
虽然迄今为止寇准没做过什么得罪她的事,但人和人之间的相处讲究一种玄而又玄的气场。
梅陆露和寇准的气场不太和。
维持基本的礼貌对她不算难事,然而在潜意识里,梅陆露总会忍不住在相处中对寇准的一言一行多庆祝一分怀疑。
累积的怀疑导致冷漠。
虽然寇准身上还受了伤,但那又怎样呢?
她们愿意为他付出金钱,已经足够善良,寇准的伤势又不是她们带来的。没人需要为此负责。
如果可以,梅陆露其实希望纪之水和陆于栖都能离寇准远远的。
“没事儿,你去休息吧。”纪之水拍了一下梅陆露的肩膀,轻松地说,“等会儿妹妹要下课了,你留在家里等她。”
不管多晚,陆于栖每天放学回家,总能在楼下就远远望见一盏为她而亮的温暖灯火。
梅陆露出奇的坚持。
“哎呀呀,不关灯不就行了,去一趟也不远,不差这几分钟。”
梅陆露风风火火地小跑进卧室。
对比起来,还是纪之水和寇准一起出门更让梅陆露觉得不放心。
梅陆露盯了寇准很久,仔细分辨他的每一句话。寇准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又或者说是寇准说出的话就是他心目中的真相,梅陆露能看穿的只是谎言。
这种能力是有限制的。梅陆露从不过分依赖它。
比起辨别真假,梅陆露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
三人一道出了门。
室外的雨大得像是有人抄起水瓢在往伞面泼洒。
顺着导航的指引走了十来分钟,目的地就出现在视野里。
隔着玻璃,可以望见酒店内大堂的灯火,是暖黄色的。
时间不早,加上天气恶劣,路上行人稀疏,酒店的旋转门偶尔吞吐几名客人和外卖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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