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夜深沉,檐角处的铜铃寂无声响,两侧的玉帘静静低垂,唯余满室清寂。
从昏沉欲寐中醒来,沈知柔只觉头痛欲裂,浑身酥软无力。
她费力地坐起身,轻轻挑起玉帘,四下望了望,才发觉自己竟在沈寂的寝殿之中。
嗓间干得发涩,守在床榻旁的小宫女蜷在地上正打着盹。
沈知柔垂眸瞧了她一眼,并未出声唤醒,轻拽着床幔独自起身,缓步走到茶案旁倒了杯清水。
“醒了怎么也不唤人?”
身侧传来了脚步声。
沈寂自屏风旁踱入,他穿着一袭松蓝色的窄袖长衫,青玉坠腰,看上去清贵难近,唯眉目间染着几分倦色。
“我睡了几时了?”见他走近,沈知柔语气孱弱地开口。
她明明记得,自己方才还在宴席间同谢家小姐说着话,怎么转眼间就醒在了沈寂的寝殿里…
头脑昏沉间,一时陷入了迷障。
沈寂未开口回应,侧目扫向那仍睡着的小宫女。
侍立在一旁的李德顺察觉到他面色不悦,连忙上前,清咳一声,用脚尖轻碰了碰她。
那宫女迷迷糊糊睁开眼,抬眼瞧见面前高大的身影,霎时惊醒过来,浑身颤抖着,伏地连连叩首。
沈寂未看她,对李德顺道:“拖下去杖毙。以后再敢有在朕眼前这么当差的,你脑袋也别要了。”
沈知柔望向那已吓得面色惨白的小宫女,见她与自己年岁相仿,许是当差累极了才不慎睡去。就这样便要被拖出去打死,着实有些残忍。
她正欲开口求情,殿外侍卫就已将人拖了出去。
“陛下,她…”
“她什么?”沈寂一步步朝她走近,欺身向前,将她轻抵在茶案边缘。
他抬起手,动作极其轻柔地捻了捻她的唇角,语气却带着不容逃脱的压迫感:“你瞧见谁都可怜得紧,怎么不见你来心疼朕?”
“兔子大的胆,也敢自己偷跑到冷宫去。怎么?朕要不要封你个大理寺卿当当?”
冷宫?他都知道了?
沈知柔一时怔住,手指绞住袖口,心神恍惚间,连殿外传来的哭喊声都在耳边模糊了起来。
见她面色发白,沈寂冷哼一声:“你这小蠢货,见谁都当大善人,自己差点被那老妇毒死,可知道?”
沈知柔眼中顿时盈满错愕,脑中飞快地闪过在冷宫时的画面,唇瓣微张道:“是那个长年住在冷宫的老嬷嬷?她为何要毒害我?”
紧接着,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呼吸停顿了半拍,语气里夹杂着一丝委屈,尾音发颤:“那陛下可知,我为何要去那里…”
话音未落,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守夜的小太监躬身领着太医院女官踏入殿内。
“启禀陛下,张大人吩咐奴婢来为公主殿下送药膳,并嘱咐殿下按时服药,莫误了时辰。”
李德顺忙眼明手快地接过药膳,对二人道:“下去吧,殿下刚醒。”
沈寂端起玉盏中的药膳,看了沈知柔一眼,转身走到了屏风后。
厚重的金玉屏风将寝殿与书房间隔开来。
沈寂拿起了匕首,锐利的刀尖刺进手臂,疼痛瞬间袭来,如同千万只蚂蚁钻进皮肉啃噬一般。
都是血肉之躯,怎会不疼呢…
粗壮的手臂上尽是疤痕,新的、旧的,以及幼时留下的狰狞鞭痕。
鲜血滴入碗边,沈寂放下袖角,走到沈知柔身旁,目光落在了她细白的脚踝上,道:“光着脚就下了榻,也不怕受凉。”
他环住她的细腰,将她一把揽入怀中:“把药喝了。”
从前沈知柔还懵懂时,经常像现在这般,搂着他的脖子,往他怀里钻。沈寂便教导她道,这样亲昵的行止只可同她未来的夫君做。
她感到不解:“和自己的哥哥有何不可?”
沈寂失笑道:“不可就是不可,男女授受不亲,阿柔下次莫要这般了。”
…
汤匙抵在她的唇边,沈知柔轻张开嘴,小口吞咽着汤药,血腥气夹杂着浓重的苦涩味瞬间溢满了鼻腔。
她坐在沈寂的膝上,剧烈地咳着,不受控制地将药吐在了他的衣襟上。
瞧见他的衣襟被药汁染湿,沈知柔有些惊慌,生怕他会动怒,冲他低声道:“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这药实在是太难喝了,为何有股好重的血腥味…”
“啧,瞧你弄的朕一身脏,有那么难喝吗,就你娇气。”
沈寂轻抿了一口那药膳,汤药刚流进嘴里,他便轻皱起了眉。
嗯…真是难喝。
他垂眸望着沈知柔微红的杏眼,缓缓道:“张嘴,朕喂你。”
沈寂将温热的汤药含进嘴里,俯身轻抬起了她的下颌,覆上沈知柔的唇瓣,将汤药缓缓渡了进去。
苦涩味混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缠在两人呼吸间,舌尖轻滑过她的唇边,温热的汤药在两人嘴里流动着…
湿绵、酸涩又带着腥甜。
…
刺目的阳光从雕花窗棂斜透进来,落于琉金案旁的青玉鼎上,将鼎边浮起的细尘都染上了暖光。
沈知柔倚在青玉鼎旁,怀里揣着只雪白的兔子,正独自出神。
自她这次醒来后,沈寂便不允她回自己宫里,将她拘在这儿,令她日后宿在承明殿。
今日乃父皇薨逝祭日,可连国祭礼,他都不允她去。即便她晨时苦苦哀求了许久,沈寂依旧没有半分松动之意。
昨日沈寂不知从何处抱来只兔子,说是拿给她解闷。
沈知柔垂眸望着怀里的兔子,手指轻碰了碰它的耳朵…
从前,秋猎上谢清晏送她的那只兔子,她喜欢得紧,回宫后同沈寂炫耀了许久,说是谢家公子送与她的。
第二日,她抱着那兔子去东宫陪着沈寂。因着困倦,她便靠在秋千上睡了过去。再醒来时,那兔子便血淋淋地被丢在了地上。
沈寂只道是被他养的鹰鸟误咬死的,哄了她好些天,她便信了。现在想来,那兔子定是被沈寂蓄意杀了。
主动招惹了沈寂,是她做过最悔恨的事。
恨自己,更恨沈寂。
除了母妃,她曾将他当作这世上最爱的亲人,对他的依恋和爱,早已超越了父皇。
她本以为,她的哥哥会保护她一辈子,至少她有一日被人欺辱了,他会护她周全。
可自他登基后,他羞辱她,折磨她,把她幽禁,毁了她对以后人生的所有美好期望。
如今同他独处的每一刻,她都觉得无比煎熬。
她与母妃遭人陷害,母妃殉了葬,她再无亲人可依,这世间仅剩的唯一亲人,却日夜对她做那禽兽之事。
她仅仅是想还自己和母妃一个清白,想让沈寂放过她,想要自由和同常人一般的日子。
可刚迈出一步,便被人无端下了毒。巨大的阴谋像张无形的蜘蛛网,将她死死缠住。
她只恨自己太过懦弱,太过无用,就仅剩下用眼泪来宣泄心中的苦闷。
从小被千宠万爱,不谙世事。她本以为此生便如此顺遂而过。
可当剧痛与变故骤然降临,一直被护在温笼中的她,丝毫无力招架,只能任人宰割。
浑身溢满了倦怠与无力感,眼泪滑落到怀里的兔子身上,软绒中晕开了一小片湿痕。
…
已是初秋,西风渐起。太液池里的残荷被风掠得轻轻晃荡着。
谢婉裹紧了些身上的披风,冲身侧的谢清晏道:“哥,好不容易今日随爹爹进了宫,为何我们不去探望公主殿下?也不知她现在身子恢复得如何了。”
谢清晏无奈道:“你这傻丫头,那内庭若无传诏,岂是我等能随意进去的。”
说罢,他将谢婉轻拉到一旁,瞧了瞧四周,小声道:“且今日可是国祭礼,陛下都以公主殿下身体抱恙需静养为由回绝了那些老臣,这说明…”
“说明乐宁公主深得圣心,会勾人的紧!都让陛下金屋藏娇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柔媚又尖锐的声音,将谢清晏的话打断。
一阵刺鼻的香风漫了过来,谢清晏扭头望去,只见几个穿着华贵、妆靥厚重的女人正说笑着朝他们走来。
能白日里在这太液池旁闲来散步的,想来也只有后宫那些娘娘们。
闻言,谢清晏语气不悦道:“这位娘娘,还请您说话恭谨些,莫要在此玷污公主和圣上。”
那方才开口说话的淑贵人轻摇着团扇,浅笑道:“这位大人,我可哪敢。现在这阖宫上下可都传遍了,这乐宁公主不出嫁,是因为陛下呢。”
谢婉忿忿地走上前道:“娘娘,您这般口出狂言,就不怕圣上降罪于您?圣上从前便疼爱公主,现下公主病着,自然是更加疼惜。您怎敢说这般大逆不道的话?”
淑贵人面色不善地睨了谢婉一眼,轻哼了声:“我们平日里连陛下的影子都未曾见过,陛下又岂会在意我们说了些什么。就连今日国祭这般重礼,我等都无份前往。”
她看向身旁的韩姝嫚道:“韩姐姐,你说是吧?”
韩姝嫚立在一旁,未置一词。
这白晓淑又蠢又坏,方才她在远处瞧见谢家兄妹,知这谢清晏思慕沈知柔,便故意带着白晓淑往这边走来。
这白晓淑最是爱扯闲,定会故意将近日宫内的流言说与外头那些世家子听。
她瞥了眼白晓淑,心想,这蠢货怕是活不了几日了。
不过…这流言蜚语传得越盛越好。
旁人不知,可她却明白,只要那乐宁公主一日不离开长安,她们这些妃嫔便永无出头之日。
若不是沈知柔,她从前便成了太子妃。
鲜红的指甲紧掐在白玉手镯上…陛下,我爱慕了你这么多年,你何时才能看我一眼。
…
经轮缓缓转动,酥油灯的暖光映在刻满经文的轮壁上,将细碎的祈愿悄悄融入了殿宇的宁静之中。
只是,有人在祈善愿,有人却在生恶念。
沈寂立在嘉顺帝牌位前,望着上面刻着的“仁厚垂慈、泽被万民”几个隽秀大字,眼神沉冷下来,心底翻涌着讽刺与不屑。
众人跪在蒲团中,视线落在那双绣着龙纹的六合靴上,看不见身前帝王的神情,更不敢与之对视。
木鱼轻敲,低回的梵音落进耳畔。
沈寂将三炷高香插入香炉内:“今日乃父皇祭日,朕日夜追思父皇,相信父皇在天之灵定能庇佑着我大雍。”
“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呼声在大殿内回响起。张正礼抬眼望向高台处,年轻的帝王身量高挑,祭烟缭绕在他身侧,剑眉低压着,阴翳又沉肃。
张正礼垂在身侧的手渗出了细汗,他深吸一口气,屈膝向前,朝沈寂叩首道:“启禀陛下,臣有要事谏言。”
沈寂冲他道:“何事?说。”
张正礼喉结滚了滚,开口道:“回陛下,近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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