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孤玉也说不清,此刻究竟是什么心情。
萧血侯说,秦淞死了。
她心中竟觉着有些痛楚。
不过,更多的是可惜。
她无法接受一个曾与她生死与共、对她袒露过脆弱的人,就这样因她而彻底消失。
就如同从前对许厌那样,恩义未还,如何能擅自抽身而去?
或许,与许厌相处五年,是产生过其他的情谊,可秦淞不过一个自私自利的恶人,她待他,断不可能有其他感情。
不怪母亲从前说的,这世上最磨人的,便是欠下还不了的债,无论是恩是仇。少时她还不懂,直到五年前,她出了家门,所有的恩仇因缘都找了上来。
李孤玉垂首,长长的眼睫遮盖住眼底复杂情绪。
秦淞于她,纵然欺骗利用诸多,可五年前相互扶持走的那段路,终究是真的。至于所谓的喜爱,不可能。
若她真的对这样一个恶人动了心,岂不是与那些被卖了还替人数钱的愚人一般?这般轻贱自己的念头,她断不能有。
不过是觉着,因果未报反累其死,愧疚罢了,绝非其他……
“伤心了?”萧血侯那带着戏谑的声音蓦地传入耳中,李孤玉方才回神,不再想那些,凝眸看向对方。
话音落地之时,他也抬起手来,指腹靠近她脸颊。
她偏头避开,回道:“只是累了。”
萧血侯的手停住,“累了?”他望着面前人的眼眸,试图从中看出疲惫之外的情绪,可看了许久,那眼中见不到任何他想看见的东西。
“行。”他倏然冷笑一声,“那便留在这儿歇息吧。”
他将她打横抱起,走到床边放下,他俯身凝视着她,却见她眸色毫无波澜,十分平静。察觉到他看向自己时,她抬起眼睫问:“需要我配合吗?”
“……”他听着她极淡的言语,如鲠在喉,微微蹙眉沉默良久。
听他不说话了,李孤玉便往后挪了挪,道:“既如此,将军快去更衣歇下吧。”
萧血侯骤然一笑,直起身躯:“在我的帐篷里,你倒是如此自在。”
“将军这帐篷,比安置我的那顶暖和些。”她目光平静地扫过帐内环境,语气就像在评价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然后理了理衣裳靠在床头,语气疏淡,“嗯……既是为我准备的牢笼,何处不一样?”
萧血侯听出她话语里的的嘲讽,眉梢微挑,但没继辩驳,只道了句:“行。”
然后他没再多说,走到帐幔后去,再回来时,他的身上只剩里衣。
他走到床边坐下,同她一起靠在床头,却没吹熄灯烛,只是这样闭目养神。
李孤玉抬眸看了他一眼,轻轻呼出口气。她心中还是忐忑的,不是怕他做什么,只是怕明日逃不掉。
若逃不掉,往后难道要一直这样被他掌控吗?若逃不掉,往后又究竟该怎么做?
她其实并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只是遵循规矩,娘说女子该如何,她便如何,可自从秦淞出现,她便做了许多规矩之外的事。她不明白为什么不抗拒秦淞的靠近,不明白为什么明知名声贞洁很重要,却还是为了活下去,与一个杀人如麻的敌国将军纠缠……
想着,她再次看向萧血侯。
或许,萧血侯先前说得不错,她就是接受不了自己打破了规则,与一个素未谋面之人有了肌肤之亲,故而失了理智,竟将他幻想成秦淞。
她望着身旁那张平静的脸,不由得指尖攥紧,心中升起恨意,但只一瞬,又被她压下。
而在此时,萧血侯陡然开口:“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他并未睁眼,脸部因放松而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杀伐之气。
许久,李孤玉没有应答。
似是察觉到了身侧人长久的注视,他喉结微动,终于懒懒地掀开眼皮看过去。
李孤玉才终于开口:“为何要杀他们?”
萧血侯反问:“谁?”
“与我有关的,所有人。”李孤玉的声音并不似那垂死挣扎的柔弱,也不似抵死相搏的铿锵,更没有滔天恨意,入耳平淡,叫人瞧不出她真实情绪,“阿陶……又或者,秦淞。”
“……”
“还有,洛水书院的所有……”
“我说过,不过想杀,便杀了。”萧血侯笑了一声,偏头看向她,“怎么,李夫……不对,我们的大才女啊,又要说教我了?”
才女?
李孤玉怔然片刻。
萧血侯语气懒懒,继续道:“可我认为,人该是自由的。”
李孤玉轻咬下唇,垂眸思忖半晌:“……娘说,人贵在智慧,不同于其他生物,有思想,有规则,故而为世间强者,若人人皆追求自由,天下岂不大乱?”
萧血侯的眼神凝滞一瞬,随后逃避一般躲开,望着前方,问道:“那若规则太过束缚,束缚到,使人疯魔,使人失去自我呢?”
李孤玉撑着身躯坐直了,静静看着他侧脸,没有回答,反而问他:“萧将军为何这么问?”
萧血侯唇角勾起笑了笑,可眼底却一片混浊,他的声音是不同于以往的凝重。
“我见过一个愚昧至极之人,是襄城的士兵。”
“许多年前,襄城与焉那国交战,他为先锋,却在交战之时,被军队背弃,先锋队除了他,全部阵亡……你猜,为何军队临战而逃?”
李孤玉摇头:“你说,为何?”
萧血侯讽笑一声:“因魏朝皇帝。”
“皇……”
“你应该听说过?是在九年前,那时,焉那国正强盛,魏朝皇帝恐不敌,于是连续十二道急令停战议和。可惜啊,那位士兵本可以活下去,却说什么,身为军士马革裹尸是宿命……拼死不降。”
李孤玉沉默片刻,道:“你说的,是秦家二子,秦绛。”
“没错。”萧血侯轻轻呼出口气,语气不再凝重,偏头看着她的眼神轻佻,“有些人,自己都不把自己性命当一回事,明明只要活下去,就什么都有机会,却因为那些虚无缥缈的陈规烂句而求死……你说,我杀些人,又怎么了?要我说,你们皇帝便是个……”
“够了。”李孤玉轻声打断,低眸垂首,不愿再直视他双眼,“既然思想不同,便不必再说,我怕再说下去,我的话会激怒了将军。”
萧血侯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你说。”
李孤玉眉心一跳,直觉说了没好事,便摇摇头,拒绝回答。
许是现在心情还不错,萧血侯也不再为难,挪开眼神。
二人都没再说话。
半晌,他再次开口,慢悠悠问:“其实我也有问题想问你……你,恨我吗?”
李孤玉没有犹豫,道:“恨过。”
萧血侯轻声呢喃:“恨过……”
李孤玉颔首,深吸口气抬眸看他:“在得知阿陶死讯时,我的确十分恨你。”
萧血侯声音低下去,问:“为何现在不恨了?”
李孤玉浅笑道:“你很在意这件事,跟他一样。”
“……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他。”萧血侯没有正面回话。
对于此话,李孤玉亦没有回应。
帐篷外忽传来士兵通传的声音:“将军,左姑娘有事求见。”
接着,不等萧血侯回应,左念棠的声音传来:“萧将军,她是不是在你这里?她……她每日睡前都要喝药,我的药已经熬好了,凉了恐怕药效不好,对身体不利,萧将军可否放她出来?”
帐内,萧血侯没有言语,只是一双眼死死看着身侧人。
见他没有明确不许,李孤玉试探性起身,跨过他下了床,直到穿好鞋,他都没再说话,沉默着。
她继续往外走去。
但没走几步,他开了口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李孤玉脚步一停。
他似是怕她忘了,重新问了一遍:“为何,现在不恨了?”
李孤玉在原地站了许久,帐篷外,左念棠又着急地喊了一声“萧将军”,此时,她才回道:“我不想让自己失去理智,行不利之举。”
然后不等对方回答,径直走出门去。萧血侯没有喊住她,也没有回复什么,任由她出了帐篷。
她与左念棠一路回到帐篷。
进了帐篷,左念棠才敢开口讲话:“你怎么样?他有没有为难你?你在那儿待了太久,我真怕他是个禽兽会对你做些什么……你没事吧,身上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李孤玉摇头:“他没做什么。”
左念棠叹口气:“还算有人性,知道你有孕,没有碰你,也没有阻止你回来喝药。”
李孤玉被扶着坐下,听了此话,微微垂眸,“……是啊,他不知道,我睡前其实不需要喝药的。”
左念棠原本要附和。
可一听她语气不对,且这话不合逻辑,便转口问道:“璠娘,你怎么了?”
李孤玉微微叹息:“萧血侯有很多地方与秦淞很像,我原本以为……可秦淞应当知道,我睡前不喝药,照他那执拗的性子,更不会放我走。”
左念棠被她的猜测逗笑:“他是秦淞?那的确不太可能……秦淞是什么人啊,一个懦弱之人,叛国投敌,哪有萧血侯的气魄……当然,我也没有夸萧血侯的意思。”
“懦弱?”李孤玉心中疑惑着,毕竟她与秦淞接触那么久,倒是没看出懦弱。
但左念棠说得也不无道理。
她叹口气道:“好,我不会再乱想了,他们的确也不像,我试过,他脸上没有易容的痕迹。”
李孤玉没再想这件事,转头叮嘱了左念棠明日一定要随她一起,左念棠兴致勃勃应了她说:“你放一百个心,明日等你跳下去了,我就哭着跟着你一起,哭喊着要跟你死在一起……我的话本可不是白看的!”
……
翌日,天色灰蒙。
左念棠早早就起了身出去采药,寻找合适的地方。
终是在巳时,于营地西侧寻到了一处隐蔽的断崖。
而与此同时,萧血侯派出的士兵也在下游河滩处寻获了一具已被河水浸泡得有些肿胀的女尸,虽面目难辨,但那身破碎的衣衫与阿陶那日所穿一般无二。
他带着人马,押着那具以白布覆盖的尸身回到营地时,正遇见左念棠回来。
“站住。”萧血侯喊住了装作看不见他们的左念棠,勒马挡住她的路,俯视着她,“去告诉李夫人,她要的东西,本将已经找到了,她若想要,便来主帐找。”
左念棠低头应下,待这一行士兵全部离去,才松了口气奔向李孤玉所在的帐篷。
今晨,萧血侯派人送来了几本话本供消遣,左念棠找来时,李孤玉还百无聊赖翻着书页。
“……是的,他就是这么说的,阿陶的尸体估摸着就在主帐了,你现在就要过去吗?”
“嗯,要过去。”李孤玉合上书本起身,“对了,断崖那边,你都准备好了?”
左念棠点头。
李孤玉没再多问,整理好衣衫后走出帐帘,去往主帐。
今日主帐门口有士兵看守,但并没有阻拦她,门口的士兵只看了他一眼,点头打招呼,没说什么,任她一声不吭掀开帐帘走进去。
那盖着白布的担架被放在正中央,格外明显。
她没有看坐在主座的人,在担架前缓缓蹲下,颤抖着手,极轻地掀开了白布一角。
还未掀开,萧血侯的声音传来:“不好看,当心受刺激。”
她静默片刻,松了手,起身望向萧血侯,声音平静:“她跟随我一场,请将军允我亲手葬了她,让她入土为安。”
萧血侯颔首同意,道:“你且等着,我让人寻位置去。”
见他就要叫人,李孤玉赶忙制止:“将军,不必。五年前我曾流落在外,知道这附近有一处土质松软,适合安葬。将军还急着回焉那国,我不想耽误将军行程。”
萧血侯似是有些怀疑,凝视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丝毫伪装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近乎麻木的悲恸。他心中那点疑虑被这脸上过于真实的哀伤压了下去,最终挥了挥手,应下来:“那就听你的吧。她是你的好友,她的归处,你来安排。”
于是,一队士兵,三个领头的,就这么往山上去了。
还未到达时,萧血侯觉着前面看起来地形不对,让人前去探路,方才知道这是处断崖。
行至中途,他拉住李孤玉:“就在这儿吧,前面危险。”
李孤玉低眸看了眼他的手,再抬眼望向他,语气颇为委屈,还有些沙哑:“方才在帐里,将军不是答应过我,要听我的?”
萧血侯犹豫半晌,望着她那双似要落泪的眼,终是心软了下去:“那你别离我太远。”
李孤玉点头应声,回身继续往前走,萧血侯则在后面紧紧跟着。
此处遍地野草荆棘,好在有士兵在前面开路,他们行进还算顺利,走到后程时,她无意踩到了一块石头,萧血侯便挤开了左念棠把她揽在身边,就这么一路护着她前行。
到了地方,李孤玉轻轻拍肩上那只手的手背,方才得以自由。
她看着士兵在萧血侯的指挥下上前挖出深坑。
不多时,罩着白布的担架被抬入,在坑被填上之时,她欲上前。萧血侯拽住她手腕:“你看前面。”
李孤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草木遮蔽之处,陡然一个看不见底的断崖。
“我看到了。”她道,“只是我想单独送送她。”
“……不行。”
萧血侯把她拉回来,“此处土地松软,你身子又不好,若不慎掉下去如何是好?”
“我相信萧将军身手非凡。”
萧血侯一愣。
李孤玉接着抽出自己的手,眼睫微抬:“不会让我身处险境的。”
萧血侯沉默片刻,见李孤玉坚决转身朝那处走去,终究还是依言带着人退后了几步。
李孤玉走到土堆旁,抚摸着士兵立起的无字木碑,心绪翻涌,咬唇忍着酸涩,她垂眸掩去情绪,再抬眼时,已恢复平静。
她起身走向崖边。
身后传来着急的一声呼唤:“李孤玉!”
李孤玉的脚步猛一停顿,那一瞬间,脑子里竟又浮现了秦淞喊她的模样,她指尖一紧,回头望去。
然后一只手拉住她的手腕,她看见左念棠担忧的眼神。
“你要找什么,我去帮你。”
“用来刻字的石头。”
左念棠点点头,转头去寻。
李孤玉看了眼左念棠的背影,再偏眸,正巧对上萧血侯那双阴沉的双眼。
“萧将军,喊我?”
萧血侯闭了下眼,再睁眼看向她,那点猜疑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平日常见的懒散:“无事,只是怕好不容易夺回来的宝贝碎掉罢了。”
李孤玉低眸浅笑,朝他微微福身,恰时左念棠找来了石头,她便没再理萧血侯的调侃,蹲下身刻字,在木碑上刻下阿陶的名字。
刻完了字,李孤玉微微叹气。
左念棠与他一起蹲在这儿,见她如此,便问她:“璠娘,你后悔让她保护我吗?”
“怎么会后悔?”李孤玉放下石头,语气轻轻,“她死在这里,着实可惜,可当初我亦没有其他办法。我身边,只有她,和你了。”
左念棠轻轻摇头叹息:“璠娘,你为何总是这般……这般无欲无求,阿陶死了,你明明也很伤心,我不信你心里头没有一点悔恨,我想过你甚至会埋怨我……”
“我不会埋怨你的。”李孤玉摇头看向她,眼神澄明,“棠棠,你先前问我,还记不记得我们共同的期望……”
李孤玉拉起左念棠的手。
她低头望着二人交握的手,轻声道:“我自然记得,我们约定过,要一起名扬天下,你悬壶济世,我风华绝代……再怎么说,也是我先辜负了你,竟将自己困在后院,早早便没了志向。”
说完,她抬眸,对着左念棠笑了笑,而后不再耽搁,起身靠近崖边,扬声说着:“你上回不是说在这儿看到了好的草药么,我再陪你摘一些吧。”
同时,身后脚步声靠近。
李孤玉装作没听见,兀自往前走。
直到一只手将她拉住,她猝不及防一踉跄,回首,望见萧血侯冷漠的眼神,他说:“你不许去。”
“我放心不下棠棠一个人。”李孤玉道。
萧血侯不从,用力想把她拉走,可她不论如何都不肯跟着他走,勉强走了几步,而后停下试图挣脱。
这样反复好几次。
萧血侯终于停下脚步,回身与她面对面,眼神阴冷得可怕。
山风猎猎,将二人衣衫吹起。
“你别想逃跑。”
“我没想逃。”李孤玉动了动手腕,垂眸掰着他手指,掰不动,于是再次抬睫,道:“那你陪我吧。”
她那双眼微微泛红,与手腕一样。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弄疼了她,赶忙松开手,“……嗯,那我陪你吧。”
李孤玉低头揉揉手腕,点头应声,回身继续跟着左念棠走。
三人一路,后面的士兵则保持着距离跟着。
到了一处地方,左念棠方才停下,弯身拔起一棵草,将这棵草放在掌心给两人看:“你们看到相似的就拔走,我回去会再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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