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孤玉呆愣望着眼前人,望着他那双平日里傲慢不驯的眼,此刻却只有真诚。
然后,脑海中忽然浮现母亲讲学时的严肃面容。
“昔年西施浣纱,应召入吴,若终日以泪洗面,何来沉鱼之容以动吴宫?怕是早早便成了一具无名尸骨。”
那时,她年方十二。
也是那年,她方踏出家门,便入宫宴,获了才女之名。
宫宴那日,母亲亲手为他簪发梳妆,对她说:“娘所言,你可明白?今日宫宴,你要做的,是西施剑,而非杞梁妻。”
那夜,銮殿灯火如昼。
她着一身素紫衣衫,垂首步入宴席时,满堂珠翠华裳骤然失了颜色,众人的目光霎时皆落在她身上,议论声不绝于耳,而她谨记母亲教诲,未置一词,径自跪坐于末,姿态雅然,俨然一副大家闺秀模样。
直至天子命众女献艺。
琵琶笙歌皆过,轮到她时,满座皆静,期待着她的歌舞。
她却在行礼后,起身走向文官席,对着一位以尖酸刻薄闻名的翰林学士微微一福:“听闻大人于诗词方面见解独到,小女借此机会,愿以‘棋’为题,请大人赐教。”
举座哗然。
那位翰林学士冷笑提笔,随手写下两句于纸上:全局皆定数,一子岂能狂?
明眼人皆能看出语句中对她的嘲讽之意。
她却福身莞尔,从容蘸墨,在众人注视下于原诗旁另起一列,写下诗句:未落非凡子,何言定存亡?
那时,如今的贵妃慕容千穗还是太后,还向皇帝举荐她入翰林院拜师学习,只是皇帝以她年龄尚小为由,并没同意。
皇帝似是并不喜她。
于是,她便当众献一首赞诗,这才平复。
此后,才女之名传遍京城。
诚然,母亲教给她许多,教她做西施剑,亦教她遵循规则,教她坚韧,也教她退让,教她曲意逢迎,可从始至终,她并没有任何权利。
甚至落泪都要问过母亲。
而他愿意给她做一切的权利。
……
真的吗?
良久,李孤玉垂眼,手指紧攥着衣袍,问道:“什么都可以做?若我不想再与你相好,我觉得你虽然待我好,可你仍是个坏人,我想逃走呢?”
“逃走?”秦淞眉梢微挑,眸中没有对她此想的慌张,只有不屑,“不论你逃去哪,我都能找到你。”
李孤玉被噎住,本倾斜向他的天平又回归原位,起身欲走。
他当即抓住她手臂将她拉住,防止她挣扎,直接从后抱住了她,埋在她颈边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恨我,哪怕要杀了我……”
李孤玉抓住他手腕把他的手拉开,逃避般回身走到那被刨开的土堆旁,背对着他道:“先不说那些,你既是都为我好,便帮我看看这尸身是何模样?脏腑是否溃烂?”
秦淞慢悠悠走到土坑旁蹲下,问她:“真的不要靠着我哭一会?”
李孤玉催促:“快看。”
然后秦淞没再问话,只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是更浓重的味道,令人头晕目眩。她向前走了几步远离,扶着树干站立,身后传来秦淞的声音,回道:“是。”
确认了这件事,李孤玉深深吐出口气,尽力让自己的注意力不在刺鼻的味道上,思索着问他:“我被抓来的事,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秦淞答:“没有。大哥说他人若知道,对你不利。”
“对我不利……”李孤玉喃喃,眉心微蹙,“那为何偏偏告诉了你?”
她想着,忽觉有些不对。
转身想继续追问,却一头撞在他身上,见他俯身靠近,歪歪头道:“总之你与大哥颇有缘分,等回去之后,自会与大哥再见,届时你再问他,不就知道了?”
他话中酸意明显,毫不掩饰。李孤玉后退一步,便撞在树干不能再退,偏开头解释道:“那日我与他皆在洛水书院,虽说因那件事分开了,但都未离开太远,再遇见也是正常。”
“那你答应他来洛水,来品茶会,就正常了?”
“……”
秦淞冷笑,起身抱臂:“若你没有赴约,没有答应他赴约,这些麻烦事,都不会发生。”
他眸光忽的变冷,紧紧盯着她,一字一句问:“所以,你此次赴约,究竟是因为对我大哥动了心,还是,因为别的?”
山风凌冽,吹得人全身发冷。
李孤玉回望他的眼神,只觉得他那双眼要将她生吞活剐了一般,竟是与萧血侯某些时候有些相似。
“……秦淞。”李孤玉垂眼,“不论你是在什么心情下问出这些,我们,还是先将坑填上,回京再说吧,这里不安全。”
说完,她要绕过他去往土坑旁。
还未过去,他抓住她手腕将她拉回去,按着她肩膀,让她坐在树旁,“在这等着,不许动,我马上回来。”
“你去哪?”
“去他们军营。”秦淞转身而去,只见衣摆飞扬,声音渐行渐远,“难不成你还要徒手吗,这双手还要不要了……”
他的背影在她的注视下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李孤玉看着他的背影思忖。
她坐着等了一会,随后便站起身来,走到土坑旁,低头看向坑内。
那尸身上的白布早已被盖上。
她深呼吸,继而蹲下身躯,伸手去捏住白布一角——
她还是想亲眼确认。
毕竟秦淞这家伙……
“不信我?”白布还未拉开,身后忽然传来秦淞刻意压低的声音。
李孤玉猛地松手,还未回头去看,手腕立即被抓住。
秦淞将手中铁铲插在土里,把她拉起来后退几步远离土坑,见她眼神躲闪,便心中明了。
沉默片刻,他唇角忽的扬起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随即手中用力,将她拉近,伸手环住她腰身,埋首闷声道:“你说过,你怕这些,害怕看到血,更害怕看到死人躯干,我只是不想让你害怕……”
他的语气颇为委屈。
经他一提醒,李孤玉这才回忆起,五年前,她的确说过。
虽说,她也不记得那时为何要说,总之,这事只有她自己知道,造成此事的人早已魂归西天,若不是她主动说出口,秦淞不可能知道。
“我没有怀疑你。”李孤玉低眸解释,没有推开他,“只是,我怕萧血侯骗我,想看看,这具尸身是不是阿陶。”
抱着她的双臂忽然紧了紧。
她伸手去推他,“这儿气味太重,我不舒服,你别抱那么紧了。”
秦淞松开手臂,却不愿意离开,就这么闷在她耳边道:“她若不是阿陶,我自会告诉你的,你就是不信我,分明你还说我是你唯一的盟友。”
他抬起头来,眉尾略微下垂,叹了口气。
“我信任你,千里迢迢来救你,可你却对我处处提防。若不相互信任,怎么能算是盟友?”
“我不是对你处处提防。”李孤玉看着他的双眼,瞧他真的如此委屈,赶忙解释,“我也信你的,不然,怎会将阿陶死因告诉你?怎会在这种时候还将我的性命都托付给你?”
听了此话,秦淞稍愣:“性命,托付给我?”
“嗯。”李孤玉轻轻点头,思索之后抬手捧住他的脸,摆出真诚的模样,“从这儿到京城不近,即使有密道抄近路,不会被追兵追赶,也需五个时辰之久。”
她认真望着他的眼,道:“这一程路,只有你能护我。”
然后,她就看见那双眼中,喜悦之外的情绪全部退散,道:“我会好好保护你的,不止是现在。”
听此,李孤玉狠狠松了口气,从刚才开始狂跳的心脏也终于平息下来。
他说他会一直保护她。
她自然不敢全信,但至少现在这一程,她有伴。
她终于,可以回到熟悉的地方了。
一直紧绷的心突然松了下来,李孤玉一时不查,腿一软,差点跌下去,好在秦淞本就没完全松手,一把揽着她的腰将她捞回来,并将她抱到不远处的树旁坐着。
“这儿味太重,你在这休息,我去填坑就好。”
李孤玉点头,任由他去,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差点睡过去。
是秦淞的脚步声使她从困意中惊醒回神。
睁眼时,秦淞已经蹲在她面前。
她看了眼那土堆,撑着秦淞递过来的手臂起身,走到木碑前想跪下拜拜,刚提起裙摆,秦淞拉住她手臂道:“又不是必须跪,你得多爱惜自己身子。”
李孤玉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想了想,她转而抬手,朝前作揖,而后又凝望半晌,才回身,带着秦淞往密道去。
二人沿着林间小径疾行。
为赶路,秦淞将她背在了身后轻功疾行,始终警惕留意着四周动静。
李孤玉给他指路,见他如此紧张,便安慰说:“不会有人追来的,你去了军营,是不是看见了棠棠?我逃走,便是棠棠帮忙,我相信,她不会害我的,不然方才在墓坑那,我们就已经被抓住了。”
秦淞脚下一顿,笑出声来:“是吗?你还这么信她?但是,我可看见她与萧血侯走得很近啊。”
李孤玉垂眸:“你不懂的,不论是她于我,还是我于她,都是不一样的,不然在知道许厌要助皇帝杀她之时,我不会立马就做出决定选择她,而非许厌。”
“这样啊。”秦淞忽然下了地,“那就是说,在你心中,左念棠永远都是第一位了?”
李孤玉一怔:“……永远倒也说不上,之后的路太遥远,承诺又太重,不可轻易许下。”
秦淞本还缓慢走着,听她这样说,立马就停了下来,轻笑一声:“如此说来,我在你心中,应该格外轻浮吧。”
李孤玉皱眉在他手臂掐上一把:“你怎么什么都能扯到自己身上?”
掐完了,她指向前方,不远处,破旧的瞭望台展露在眼前,“前头便是瞭望台,我方才已经与你说过,密道就在底下。快些赶路。”
秦淞闭眼一笑。
“我也不想废话啊……”说着,他将李孤玉放下,眼神瞥向一旁,忽而凌厉,“只是,好像有人,并不想要我们走。”
霎时间,数道黑影如鬼魅般,骤然现身。
李孤玉当即回首去看,见为首之人脸上覆着一张黄金面具。
“是他……”李孤玉心头一紧,下意识看向秦淞。
此时,那些人也一拥而上。
她还未来得及说话,秦淞将她猛地往身后一拉,自己则迎上前去,徒手将士兵刺上来的剑刃抓住,同时侧身攥住士兵手腕一折,抢过那柄剑,然后将其余攻击全部挡下。
剑光闪烁间,他逼退数人,但并没恋战,转身拉住李孤玉的手就往瞭望台的方向跑去。
然而黄金面身形诡谲,瞅准一个空档,踩着木枝旋身至二人身前挡住,拔剑出鞘,毫不犹豫朝李孤玉刺去。
其实,李孤玉觉得自己可以避开,毕竟黄金面离得不近,哪怕是飞身过来也要些时间,而她虽然身子弱,脑子还是在的,这般明显能躲的,自会躲开。
可秦淞却抓着她手腕,在她要往旁避开之时又挡住了她去路,她震惊抬头去看,也就在这刹那,刀剑铿鸣声差点刺破耳膜。
她闭了闭眼,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鬼面士兵已经倒在她的身后。
下一刻,她陷入了黑暗,是秦淞遮住了她双目。
但利刃穿透皮肉的声音格外清晰,在这一声响起的刹那,她耳中再听不见其他声响。
她迅速拉下那只手,“秦……”但此时,秦淞已经反手一剑逼退黄金面,在她还未喊出来时,将她手腕一拽,并弯身将她抱起,迅速朝着瞭望台而去。
李孤玉知道自己帮不上忙,虽担心,也还是安安稳稳在他怀中,尽力不添乱。
到达瞭望台时,她方才睁眼,此时,已看不见追兵的身影。
“他们……”
“马上就会追来的。”秦淞的面色有些白,但并没有其他表情,手臂安安稳稳,将她放在地上,“你去找密道。”
李孤玉担心他伤势,可此时没办法多想。她边回身边说:“我身上有药,等进了密道,我给你处理伤口。”
对方没有回答。
她循着记忆去找,不多时便找到了密道入口,她搬开入口附近的碎石,指挥着秦淞找到机关,密道入口处的木板得以掀开,二人迅速躲进去。
秦淞拉着李孤玉想赶紧顺着密道走,李孤玉却停下脚步将他拽回来询问:“有没有带火折子?”
秦淞摇头,想拉着她继续走。
李孤玉抽出自己的手,转而把他手臂抓住按在墙壁,命令道:“坐下。”
黑暗之中,她看不清对方面容,也看不清表情,偏偏他不动作,也不说话,叫人猜不出他的情绪。
她安抚道:“这里不会有人发现,你尽管放心。”
秦淞没说话。
她继续道:“那药很管用的,是棠棠给我的,怕我逃跑时受伤,棠棠真的不会害我,你信我……我也不会害你,你是我唯一的盟友了。”
秦淞终于开口:“只是盟友吗?”
李孤玉微愣:“什么意思?”
秦淞一个字一个字道:“哪怕明日便要死了,与你,也只能是盟友吗?”
只是,盟友吗?
这个问题,李孤玉下意识逃避,她不想回答,不愿意回答。于是她按着肩膀强行让他坐下,转移话题:“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不要再说话了,你难道就不知道疼吗……”
她蹲在他身边,此时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能看见他额上已渗出薄汗。她掏出身上的药放在地上,小心翼翼扯开他衣襟,寻找伤口。
他的呼吸声就在头顶,给他上药时,能感受到呼吸弱了许多,似是在忍,于是她放轻动作:“我尽量轻一些。”
秦淞一副满不在意的语气道:“不需要,再疼也忍得住。”
李孤玉抬眸瞪他一眼,但意识到这里太黑,他许是看不见她眼神的,所以又低下头去,改为手上用力,给他上药。
秦淞倒吸口气抓住她的手:“我跟你客气呢,你真用力?”
“活该。”李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