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队在风雪中跋涉数日,终于抵达北疆,凛冽寒风裹着冰粒砸在车篷上,发出碎玉般的声响。
与上京的温软春色截然不同,这里天地间只剩黑白二色,皑皑白雪覆盖着枯木,焦黑城墙如巨兽骸骨匍匐在地。
众人裹着厚狐裘下车时,寒气瞬间刺透骨髓,阮云笙呼出的白雾在睫羽上凝成霜花,她抬眼望去,冻僵的尸首横陈街巷,几个衣衫褴褛的百姓正机械地铲雪埋尸,铁锹刮过冻土的声音令人牙酸。
当地县令躬身迎上,冻紫的嘴唇哆嗦着:“下官参见永王、丞相大人。”
“目前情况如何?”
他裹着打补丁的官袍,呵气成冰:“疫病爆发半月,城中死者已过三千,药材十天前就耗尽了。”
温辞渊蹙眉打断:“病坊设在何处?”
“东城,东城慈济院。”县令牙齿打颤,“但昨日大夫全病倒了,现在只剩、只剩顾姑娘带着几个大夫硬撑。”
齐修明突然揪住县令衣领:“哪个顾姑娘?可是眼睛很大,鬓角有颗朱砂痣的?”
县令被他吓得结巴:“正、正是,顾姑娘今早也、也发热了。”
齐修明转身就往东城跑,积雪没到他膝盖,猩红斗篷在苍茫雪地中撕开一道惊心的裂口。
阮云笙正要跟上,却猛地驻足——
她看见无数半透明的幽魂伫立在风雪中,有些眼神空洞不知所以,有些痛苦挣扎犹如身处炼狱,更多则怨恨地望着府衙方向。
温辞渊察觉她指尖冰凉:“怎么了?”
“没什么。”阮云笙压下心中疑虑,用力回握他的手,深吸一口气,“先进去吧。”
温辞渊与知县入府后没多久,就带着太医匆匆离去后,知府宅院骤然冷清下来。
阮云笙立在廊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往来穿梭的下人,虽都穿着粗布衣裳,但步履沉稳,动作齐整,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人。
她缓步踱向后院,还未靠近月洞门,便被一个绿衣丫鬟拦下:“阮夫人留步。”
丫鬟屈膝一礼,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此处是老爷夫人静养之所,夫人染病畏光,最忌打扰。”
阮云笙含笑点头:“原是如此,不知夫人患的是何病症?我略通医理,或可相助。”
“劳夫人挂心。”丫鬟垂眸应答,“只是寻常风寒,因夫人自幼体弱,需比常人更精细调养。”
她侧身挡住阮云笙视线,袖口隐约露出腕间一道刀疤。
阮云笙不着痕迹看在眼里,佯装关切地望了眼院落深处,只见正房朱门紧锁,窗棂竟钉着横七竖八的木条,哪像是养病之所,分明是座囚牢。
但她没有声张,面上仍带着温婉浅笑:“既然如此,便不打扰了。”
此时东城慈济院笼罩在浓重的药味与腐气中,齐修明踏进院门时,几间屋舍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夹杂着呕吐物的酸臭。
零星几个医仆端着药碗穿梭,袖口都染着暗红的血渍。
他拉住一个匆忙走过的老医者:“顾南枝在何处?”
老医者抬手指向最里间的瓦房:“她也感染了,别去……”
话音未落,齐修明已冲向那间挂着破旧棉帘的屋子。
“顾南枝!”他掀帘闯入,只见草席上躺着个面色潮红的女子,鬓角那颗朱砂痣在苍白脸上格外醒目。
顾南枝闻声睁眼,惊得撑起身子:“你来做什么?快出去!”
她急得咳嗽起来,“你不要命了!”
“你管我!”
齐修明不退反进,蹲在草席前瞪着她,“为什么要偷偷跑来北疆?知不知道这瘟疫会要人命?”他声音越说越哑,眼角泛起红痕。
顾南枝怔怔望着他:“齐修明……你哭了?”
“怎么可能!”
他猛地别过脸,从怀里掏出一只细棉口罩,手忙脚乱地替她系上,“这是阮老板做的避瘟罩,戴着能防病气。”
清苦的药草香漫进口鼻,顾南枝眼睛倏然一亮:“对呀!我怎么没想到用多层棉布阻隔秽气……”
她说着就要起身,被齐修明一把按回草席。
“你老实躺着!”他掖紧她肩头的薄被,“阮老板早把口罩分给全城了。”
被按在床板上的顾南枝突然安静下来,她抬眼望着撑在自己上方的青年,他因急促呼吸而起伏的胸膛几乎贴上她的鼻尖。
齐修明耳根一红,慌忙直起身退开两步。
寂静在弥漫着药味的屋子里流淌,只剩窗外隐约的咳嗽声。
“总之,”顾南枝偏过头打破沉默,“你回去吧。”
“凭什么!”齐修明瞪圆了眼睛,“你都能来,为何我来不得?”
顾南枝扶额叹息,她想起从前在滁州时,这位纨绔见着她就像见了鬼,不是上来挑衅三分,就是恨不得绕道三丈远,如今却像块牛皮糖似的甩不脱。
“我家世代经营药材,”她耐心解释,“我自幼识得百草,自然能帮上忙,你呢?除了添乱还有什么用?”
“谁说我无用!”
齐修明梗着脖子,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本泛黄册子,“你看!这是我连夜抄的《瘟疫论》,还问太医署要了药方……”
他翻书页的手指沾着墨渍,袖口还蹭着干涸的药汁。
顾南枝怔住了,那个连《千字文》都背不全的纨绔子,竟为这事熬夜抄医书?
“再说了,”他声音突然低下来,指尖揪着书页角,“若你真染病死了……总得有人收尸。”
窗外忽传来衙役的呵斥声,板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动静惊起寒鸦,而屋内,齐修明固执地站在床前,像棵扎根的树。
顾南枝叹了口气,算了,就这样吧。
夜色渐浓时,温辞渊与沈云舟拖着疲惫的身躯踏进府门。
温辞渊瞧见廊下那道熟悉的身影,下意识张开双臂便要迎上去,扑入他香香软软的老婆怀中。
“站住!”
阮云笙提着个铜制喷壶拦在阶前,“先消杀!”
说罢按下壶柄,浓烈酒香的水雾扑面而来,细密水珠沾湿了两人的衣袍。
沈云舟被呛得连打两个喷嚏:“嫂子,这是做什么?”
“你是大夫竟看不出来?”
阮云笙又朝他们鞋底喷了几下,“这是提纯过的高度酒,你们从疫区回来,衣裳鞋袜都可能沾染病气。”
温辞渊低头嗅了嗅袖口沾染的酒液:“以酒祛秽,古已有之,只是这般用法倒是新鲜。”
“寻常酒水浓度不够。”
阮云笙放下喷壶,递上两碗姜汤,“须得反复蒸馏提纯,方能杀灭细微邪物。”
她见沈云舟仍一脸茫然,又补充道,“好比用烈火煮水,取最烈的蒸汽凝成利刃。”
沈云舟恍然大悟,激动地抓住阮云笙的衣袖:“嫂子真是医道奇才!不知有没有兴趣继承我的衣钵?”
话未说完就被温辞渊踹了个趔趄。
“想占我夫人便宜?”温辞渊冷着脸将阮云笙护到身后,“当我瞧不出你那点小心思。”
沈云舟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讪讪道:“我这不是惜才嘛……”
阮云笙消杀完毕,将铜壶交给墨羽:“府中所有归来者都需照此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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