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钊风波平定,季泠安心投入地方志的大业中。
她回到斋舍后,发现窗边的书案上多了一些东西——一方崭新的绣帕,还有一只刚打好的书箱,边缘仍然保留新鲜木头的锋锐。
她将帕子收好,将自己新添置的文房放入书箱中,透过庭院中的月光,看向对面的斋舍,门窗紧闭,仍透出微光。
那胆怯的姑娘正坐在书案前孜孜不倦。
一季轮转,秋日临窗时,季泠已经将南直隶方志的重任完成了一半。
八月时,她与何咨宁收到了齐无戈和齐无咎送来的请帖。
“荡云的意思是,八月十二的及笄礼,请泠儿为她作赞者。”
何咨宁本也在钟荡云的赞者名录内,可惜,她知道何咨宁是不会答应的,何咨宁最不喜欢出风头的事情。
季泠也明白钟荡云的心意。她与钟荡云生辰相近,名义上,她请她作赞者,辅她成礼。
实际上,钟荡云是想,与她一起跨过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日,全了她无法行笄礼的遗憾。
笄礼前一日,两人换上自己最为体面贵重的衣裳。
当穿着鹅黄色短袄、秋香色素裙与蕉鹃色上衫和东方蓝下裙的两个姑娘出现在齐府时,路过的人都纷纷侧目,低声议论。
季泠与何咨宁候在影壁处,看着身前侍女们来去匆匆,经过她们时驻足片刻,又相对言语两句跑开了。
而初至高门大院的两人,饶是再胆大无拘,此刻也拘谨起来。
季泠揪着手,待听见齐府人离去的动静,偷偷抬头四处观望着。
影壁前是肃装正容的侍卫。她们从广亮门进,正站在一座撇山影壁前。
季泠小步小步地挪动着,靠在石壁上,往后探看。是一座很气派的垂花门,也有几个侍卫守着。攒边门侧有两座如意抱鼓石,侧边的鼓面雕的是五狮护栏图。正上方悬着两根莲花头圆形垂花柱。
季泠还未看清垂花柱旁的雕饰,就被何咨宁拽了回去。
两人抬头,只能看见前后左右的人都簇拥着中间的人。她们看不清是谁,只能看见一只熠熠生辉的乌纱帽,还有身侧略矮一些的几只闪亮的金簪。
顷刻间,四面八方的人都迎上来,把她们俩挤的连连后退,只堪藏匿到树枝后头去。
“徐大人,徐夫人,侯爷已经在正厅等着二位了。”
片刻后,如孟秋狂风骤歇,所有枝叶都离开了,又只剩下最不起眼的两个人。
季泠撑着何咨宁的手,高高踮起脚,在格外明亮的日光中,看见那位大人的衣袍。
“红色的!是红色的!咨宁!”她低声喊着,连连拍打何咨宁的肩膀,像只振翅的小鸟,叽叽喳喳。
“知道了,规矩些。”季泠站了许久,脚都酸了,真想靠在树上,可如此又会将她的衣裳弄脏,只好作罢。
远处的人不忍打破那一动一静的栩栩画卷,与身侧同行的两位少年道了别,往先前声势浩大的徐大人那处方向走去。
“咨宁!”“泠儿!”两道少年声同时响起,季泠一抖,立刻站好,何咨宁替她捋顺了裙摆,恢复成刚来时的体面。
两人引她们上了马车。这还是她们第一回坐马车,实在新奇。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齐无戈笑笑,将小几上的果子茶食端给她们。
那些茶食全做成各色花状,秀气精致,花蕊处还点着金箔,摆在雕花攒盒中,十分讲究。
季泠瞄了几眼,还是摆了摆手。她吃东西没个正形儿,别把人家的马车弄脏了。
“先去主院,带你们去与父亲见礼。荡云也在主院等着呢。”
“主院?那为什么坐马车?”
季泠诧异地看着对面兄弟二人。他们好歹也是武将子弟,这两步路,怎还累着他们了?
“这儿走到主院要很久的,今日日头大,怕你们中了暑气。”
齐无咎为她们斟了茶,随口解释着。何咨宁本想说,能有多久,况且今日天也不算很热。
直到她们茶喝了一盏又一盏,季泠还是没按捺住,小口小口地吃了三四块糕点后,马车才渐渐平缓下来。这下她们才知道,高门大院的庭院深深,原来不是戏文里夸大的。
兄弟俩下了车,她们听见许多人喊着大少爷、二少爷。季泠突然就不敢迈步了。坐在马车中,她朝锦帏处挪动几寸,将何咨宁拽得老紧。
手心的力有了回应,她就知道,何咨宁也是有点紧张的。
扭扭捏捏下了车,齐无戈与齐无咎分别立于马车两侧,后头跟着一长串的侍从,两人顿时僵住。
扶着车架子慢慢下车,季泠看着前头风光无限的齐家少爷,心中生出莫名的沉闷。
“之前在书院中,还未曾觉得,齐大齐二是如何地位超然的。”
何咨宁拉着季泠的手,喃喃自语般说了这么句话。季泠没出声应她,只觉得,这么大的院子,这么多的人,她们两个在致用斋昂首挺胸的,怎么一进来,就缩成笋尖了。而齐大齐二一进来,倒成了一日疯长的竹子,比她们高出了那么多。
跟着两人走进正堂,上首坐着一个通身寒肃之气的人。
齐无戈与齐无咎抱拳行礼,喊了声父亲。
季泠与何咨宁在垂首行礼后,对视一眼。是当今战功赫赫,扬名东南的抚远侯,闽浙总兵官,齐威。
而后,齐大齐二又朝上首的另一位大员行了礼,少年轻跃声收敛许多,多了几分敬重。
“徐大人。”
是方才她们看见的那位大人,一身绯袍,模样淡然,并未端着架子。可那身绯袍,已然给他增加了十足的气势。
等钟荡云出来,利落又大方地于堂中几位叔伯见了礼后,拉着她们往她院子中走去,她们才知道,那位穿着绯袍的官员,正是如今的福建布政使,徐翰科。而为她担任正宾的,就是徐夫人。
入夜后,季泠捶着肩,洗漱沐浴后就瘫在榻上。
一躺下去,再也不想起来了。
“咨宁!”
何咨宁今日都在旁观,不必随她和钟荡云一起过流程,倒是落个轻松。
“你快来试一试这软榻!”季泠困意迷离,脸在软枕上蹭蹭,笑得十足憨傻。
何咨宁一坐,也露出惊喜神情。这软榻,不知比她们斋舍与家中的床软多少。
若在斋舍中放上这么一张榻,她和季泠怕是都无法早起读书了。
如此想来,齐家三兄妹居然能够由奢入简,意志真是坚定。
何咨宁还未说些什么,季泠已经睡着了。何咨宁笑笑,无奈摇了摇头,替她盖上薄被。而后,她又想到,今日齐无咎与她说的话。
她问齐无咎,为何不见他们和钟荡云的母亲。这话问出来,何咨宁还是有些担心,是否会冒犯他们的隐私。
齐无咎笑笑,低头看着她,似乎很意外。
他说,他们母亲和三弟留在京城抚远侯府中。三弟年纪还小,等再大些,也该和他们一样,到父亲的军营中历练的。
由此,何咨宁才知道,原来齐无戈与齐无咎时常不在书院,是因为在军营里。而更令她惊讶的是,齐无咎与她高山流水,琴箫相合,一副风流雅士之姿,素日见了齐无戈与钟荡云舞刀弄枪的粗放,总表露几分嫌弃。这样的人,居然在军营中历练多年。
她与齐无咎站在廊檐下,看见正厅宴息处,齐无戈跟在季泠身后,替她端着漆盘,眼睛怎么也离不开季泠。
她状若无意,随口一问:“你会入军吗?还是说,回京城的抚远侯府?”
齐无咎说,他也不知道。他是次子,该听家族的吩咐。正如他的母亲,昔年是战场上的女将军,为了抚远侯府,最终离开了军营,进了京城十几年,再未出来过。
何咨宁愣住了。
女将军。在这个世道,女将军有多不容易,她知道。
能称得上是将军的,必然战功赫赫,竟然甘心吗?
她没问出口。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好友,将在盛大的壮月日光中,迎来她们的成年。
季泠身着赞者礼服,先一步到了厅前候着。钟荡云在何咨宁的陪伴下,沐浴焚香,换上素服。
厅前,侍礼者唱帖,这儿的知府,那儿的将军,皆是华冠玉服,衮衣绣裳。徐夫人还没出来,钟荡云的侍女都在后院陪着她,齐无戈与齐无咎随着齐侯爷去接待宾客,季泠四处张望着,在甚嚣尘上的热闹中置身事外般,不知该走向何处。
“季姑娘。”
日日都听见的声音,在这儿听见……
季泠不禁一抖,迟疑中转身看去。
徐行今日穿着影青色圆领袍,比之往日书院讲学的随性,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矩正之气。
“徐先生?”不远处,徐行穿过众宾,从接天连幕的欢声中走来,带着平和的笑意,在她身前停下。
“您怎么在这儿?”
“怎么站在这儿?”
两声同时想起,徐行轻笑了笑,季泠尴尬地低了头,就听见他说:“随我来。”
季泠下意识抬脚跟上,走出几步才想起追问他。可话刚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他是京官,虽不知为何来了建州,可第一日,她就看见,他与齐无戈对视了几回。
他与齐家分明是故交,她才是那个不合时宜的人。
想到这儿,她就难过起来,此时此刻,她特别希望何咨宁和钟荡云能在她身边,陪她回到书院去。
这个地方,这身礼服,她都不习惯。
意识到身后的人奇异的安静,徐行转过头,看见季泠走得很辛苦。
这身赞者礼服略长了些,遮住了脚背,她怕摔跤,走得很慢,时不时绊一下,又着急忙慌地抓着裙子跟上。
他慢了步伐,直到她走到他身旁。他听见她偷偷舒了一口气。
“别紧张,流程虽然繁琐,但是大多重复,咱们站得离宾客很远,不会被盯着看的。”
他怎么知道她紧张?她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
季泠一听自己努力的隐藏被轻而易举洞悉,就有几分被踩到尾巴的恼怒。反驳刚想脱口而出,她却发现话中仍有别意。
“咱们?”
“我伯母任正宾,我是今日的司者。”
季泠倏的睁大眼睛,“福建布政使,徐大人,是您的伯父?”
他不经意间侧目,看见和太阳一样鲜亮的人飞快收回眼神,像一颗挂在枝头的杏子。
季泠小声嘟囔着:“建州真是卧虎藏龙,您也真是深藏不露…”他听出季泠有些懊恼。
徐行已将她带至阶边,四周都是忙碌的侍女。离笄礼开始还有一会儿,钟荡云还未出来。
季泠听见徐行又笑了。
今日太阳真大,站在徐行身边,太阳似乎只晒着她,就她一人被热的团团转。
季泠盯着自己的鞋尖,上头沾了一些草屑,是她方才穿过园子时沾染上的。
她跺了跺脚,震落了一些,却又发现裙边染了尘土。
季泠探了探头,瞧着前后左右都没人注意她,后退几步,躲在徐行影子后,猫着腰拍着裙边的尘灰。
影子突然晃动了一下,阳光明晃晃照到她脸上。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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