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醒来,季泠头疼得厉害,白芨立刻送了碗蜜茶,总算让她从宿醉之中缓了过来。
林微也不多说什么,还何必多说呢,她站在宫门口等候时,就见那些退席的官员全团簇在一起,都在议论季执庸是个女人这件事。她听到时腿软得六神无主,盯着宫门不敢移开眼,就怕季泠是被官兵围着出来,甚至是,被抬出来的。
好在,她只是醉了,才刚上车,立刻就昏睡过去。
“林微,什么时辰了...”
季泠仍有些眩晕,她高估自己了。起初几杯入喉时,她只是脖子胀热,脑袋飘忽,但是还能思考回话。
昨日,她记得自己与公主道了别,之后眼前也开始飘忽起来了,好像有人一直在她旁边说话,最后是腾云驾雾般的天旋地转,她什么也不记得了。
“已经午时一刻了。”
“啊?你们怎么都不喊我!这下迟了。衣裳呢,上值的衣裳在哪儿?”季泠跳下床,差点又被脚踏绊了一下。
“执庸,今天是冬至假,你忘了?”
季泠一拍脑袋,真是喝酒误事,她哪里还记得这些。
用过白芨送进来的清粥,季泠立刻开始回忆昨日的修罗场。
她一直都很小心地隐藏,连院子里的四个丫头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整个浮云堂中,除了林微,只有白芨白蔹知道她是个女子。
问题应当不出在她的身边。
若要说远些,说到建州,也不太可能。她离开建州时才十六岁,模样早已大变,只怕是她父亲母亲站在她跟前,也该犹豫一下的。
那只能是京城了……
京城之内,除了公主府、齐家,也就徐家几人知晓。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是谁暴露出去的?
为什么那几个她完全不认识的官员突然出言指认她?
指认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她在朝中两年多,除了公主,背后又没什么靠山。公主府里出来的属臣不止她一人,她又只是个六品小官,按理来说是碍不着谁的路。
季泠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如此,她只能一个个排查了。
公主府内,她们遵守所规,一旦离开东西三所,必然要隐匿真实容貌身份。三所之中,各个都是忠于公主的幕僚谋士,连早她一年出府的何咨宁都未曾暴露,总不至于她就是那个惊天倒霉蛋吧?
齐府就更不可能了,她一向只闷在钟鼓园中,除了族学与武场,她几乎未曾踏足齐家其他地方,见过她的侍女少出后宅之门,更遑论寻上什么官员串通一气了。
那么,就只剩徐行了。
她的身份,对他而言,可是一个极佳的把柄,他应当不会如此草率,否则,日后他想用她,还能拿什么威胁她呢?
是不是他身边的人不小心透露出去了?她进出徐家那么多回,还因伤被迫在徐家滞留了两日,暴露的风险实在太大了。
更何况,徐行身边之人,对她也并非友善。
上回那个阅云,不就偷偷抱怨她用了他们的制弓良材吗?
没准就是他身边之人随意一说,就被有心之人听去了。
季泠垂眸沉思,打定主意,换了身不显眼的衣裳,准备摸上徐家,仔细审一审这位好先生。
徐宅角门之内,季泠等候着前来接待的人。
“季大人。”
季泠闻声转身,来人是阅云。
昔日在建州的三个侍从,她都已熟识,只有阅云,她几乎陌生。
季泠点点头,跟在他身后。
阅云不苟言笑,却也注意到季泠打量的眼神。
直到他转眼对上她的眼睛,季泠才终于出声。
“阅云是吧?”
“是,季大人有何吩咐。”
“当年建州,你未与你家少爷同行?”
“少爷派属下留于京中。”
“噢?这是为何?”
阅云微微皱眉,侧眼瞥了她一眼,季泠视而不见。他又想到自家少爷的嘱咐,只好开口道:“京中风云变幻,属下应替少爷驻守于京。”
季泠了然点头,看来,阅云才是徐行身边负责情报的人。难怪平日她少见阅云。
“昨日冬至,你可有与览风他们去吃酒过节?”
阅云一顿,季泠这是在试探他?
“少爷禁令,不许手下之人吃酒误事。”
季泠注视着他的侧脸,见他依旧面不改色,微笑点头。
“少爷,季大人到了。”
季泠背手走进行止斋正堂,徐行已然端坐以待。
“你昨日那样折腾一番,今日还能偷摸过来?”
季泠熟门熟路地在首位坐下,煞有介事地理了理衣袍,抬眼看向上座之人。
这位光风霁月的先生,似乎从来都不慌不忙,从容镇定,也不知道是好命还是能算,他竟然从来没吃过什么苦头,就这样顺风顺水地爬上侍郎之位,她心里还真是有点嫉妒。
“差点死了一遭,自然不敢再睡太沉了,总该赶紧爬起来,看看是谁要取我的命才是。”她没好气地应回去。
想来是休息好了,已经能够随意地发脾气了。
恢复能力倒是很强。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若你不来,我也是要去找你的。”徐行说着,将早已放在八仙桌上的状纸递到她面前。
“什么?”
季泠接过,匆匆略过,惊讶地看着徐行。
白纸黑字,赫然列着昨日那几人状告她的原因和证词,她不得不惊讶徐行的速度。
“不过一日而已,你手脚这么快?”
“不是什么高明招数,看起来是病急乱投医了,都不必审,只肖一问便知。”
季泠出神地盯着末尾的三个大字——沈赟偕……
两年前杀她不成,如今卷土重来,竟然藏了这样一个大招对付她。
可这样一来,沈赟偕对付的可不仅是她了。
若是昨日,皇上未能以不容置疑的天子之威压下此事,为她正名,那么,下一步,朝臣要参的,就是公主了。
沈赟偕怎么敢的!
好在公主早有准备,看来当日,公主在为她求来任职圣旨之时,便已将她的一切与自己的谋划向皇上和盘托出了。
这样大的事,若是公主未曾与陛下预先报备,那昨日,她真的必死无疑了,连带公主也会被卷入欺君包庇之罪中。
看来,陛下心中还是为公主留下了几分真情。
“沈赟偕在上月才回的京城。今日拿到证词后,我就派人送去了公主府,现下公主应该是知道了。你仔细留意着吧。”
季泠点点头,然后才意识到不对劲,怪异地看着徐行:“先生,你怎么这么帮我?这件事对你可没有什么好处的。”
连夜调查,那想必是用了什么难以摆在明面上的法子。这可不像徐行会做的事情。
“知道你身份的人就那几个,我总要赶紧查清,洗脱我的嫌疑吧。不然你今日作何打上门来?”
徐行这话一堵,倒让季泠落于下风了,她张了张嘴,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话应他,昨日宴席论辩已经把她毕生的功力都耗尽了,最后只好干瞪着徐行。
见气氛有些僵持,徐行又想了个理由找补:“况且你是我的学生,我总不好让你白白送死去。你之前也帮了我多次,算是我的谢礼吧。”
这还算是合理。
季泠眼睛一转,片刻间又多了新主意。徐行都将话递出来了,她若是不借机索要些东西,岂不可惜?
“既如此,先生不妨再借我几个人手。”
季泠倒是毫不客气。徐行笑了,她下定决心了。
“迎星,抱月。”两人抱拳行礼,季泠满眼欣赏。
“他们两人你也熟悉,有任何事尽管吩咐即可。”
季泠点头,投向徐行的谢意随着回头垂眸而冻结,再次抬眼之时,只余下昔日怜悯的灰烬。
两年前她心软放过,未曾想过给自己埋下这么大的一个祸患,这一次,她不会再犹豫了。
徐行的笑意也随她瞬间的变化而褪去。
她终于要直面熟人的背叛了。
两年前,她的眼中仍有挣扎,可如今……
她真能做到毫不在意吗?
公主之恩与同舟之谊,她又要如何权衡舍弃呢?
在抛弃曾经直率真诚的灵魂,换得在静水流深的官场之中存活的通关文牒时,她的庆幸能不能多过痛苦?
徐行克制着泛上面庞的愁绪,只注视着那晴山色的背影在迎星与抱月之间若隐若现。
几日后,一朝东窗事发、被公主赶出府的沈赟偕在深巷中与人打斗,最后不敌多人之手落败。
等她蒙眼布条被一只手摘下时,就看见她此生最痛恨之人的脸。
“季执庸!”
沈赟偕双手被反绑,眼中充满恨意。
若不是她被捆住,无法动弹,必定要立刻拔出刀来,狠狠地扎进季泠的心口。
季泠看着沈赟偕,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她。
她只叹,沈赟偕实在出色,即使如今沦为囚徒,也不掩傲气。
沈赟偕所着的这身玄色窄袖曳撒,季泠仍然记得。那夜,她此生亲手杀死的第一个人,他的血就溅在这件曳撒之上。
无论过去多少年,她都不会忘记那一夜。
她与沈赟偕受命,去通往北直隶的乡道上截住一封至关重要的密信。
沈赟偕见到是她同行时,略有不满,只将剑与暗器全部甩给她,留下一句话:“共事一主而已,若逢不测,各自逃命。”
季泠震惊地看着她,恐惧于她的冷淡与无情。
出发之时,她看着如血残阳铺满天际,还在安慰自己,没事的,只是如同以往的任务一样,只是截取一封密信而已,这对她们而言,已经不算难事了。
可她低估此次任务的凶险,也终于明白公主为何要派沈赟偕这样的得力干将与她一起亲涉险境。
蜿蜒乡道之上,除了负责送信的一队人马,还有隐匿在四周乌云般密林之中的众多杀手。
密信藏在队伍中间那人的怀中,沈赟偕一箭便将他射中,长鞭一甩,将密信截获。季泠在一侧叹为观止,终于明白,为什么沈赟偕能够独得公主宠爱。
在解决那队人马之后,沈赟偕看着一旁目瞪口呆的季泠,哂笑道:“愣着干什么,走啊。”
季泠还未从适才的打斗中缓过来,只傻傻地跟在她身后。
这就结束了?可她还什么都没干呢。
沈赟偕居然一人可抵一队,实在强悍无敌。
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隐匿在密林中意图坐收渔翁之力的杀手鱼贯而出,横在道前。
“将密信交出来,饶你二人不死。”
季泠放眼看去,暗夜阴翳之下,危机四伏。月光穿透叶片,洒落满地碎银。她观察着地面的影子,来着约有二十多人。
沈赟偕的手已然握紧长剑,一声不屑惊得蝙蝠飞振。
“休想。”
顷刻间,大步飞身向前,沈赟偕的剑已然饮下数人之血。杀手见此,再不欲与之斡旋,一拥而上。
密信在沈赟偕怀中,季泠便似乎置身事外了。只是沈赟偕明显寡不敌众,季泠持弩而上,射伤了想要在背后偷袭沈赟偕的几人。
几人中箭倒地的瞬间,卷来一阵黑风,黑衣人们分出一纵人手,要来解决她这个碍事之徒。
季泠只能拔剑御敌,可她从未杀过人,不敢下死手,只能挥剑劈去,却招招避开要害。
此前她所学习的,全是防御之术,即使模拟实战,与人擂台对战,也不过点到即止,从不过分。
那是她第一次用手中利剑伤人,已然叫她胆战心惊,几乎就要懦弱地逃跑退却了。
结果就是,在她颤抖着手刺入近身者的腹部时,那人未被一集毙命,转而用手中短刀划破她的手臂。
沈赟偕听见她的痛吟,回头一瞥,剑花闪烁之间,血染层林,她大声呵斥:“不要心软!你不杀他,他就杀你!”
语毕,解决了自己身前的杀手之后,沈赟偕的掌心在她背上一震,她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推。
季泠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伴随着血肉撕裂的阻滞,在她手中召开了良心审判的地狱。
“季执庸,干我们这行的,最忌讳心软。”沈赟偕蕴着无穷厚力的嗓音贯入耳中,季泠咬紧牙关,将剑往他的胸口捅入,随后似是被烛油烫伤般,迅速拔剑。
眼前的杀手当即倒地。
那是她这辈子杀的第一个人。
血迹溅在她的脸侧,溅在沈赟偕的玄色窄袖曳撒上,为她开启一道枯骨堆叠的辉煌生门。
可她来不及为她迈出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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