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泠回到斋舍后,迫不及待地将今日之事与何咨宁分享。何咨宁停下笔,抬眼看着身旁的人抑制不住的好奇。
“进士?在郑先生那儿?”季泠趴在窗边的书案上,仍在回想今日与他对话的场景。
“我没见过那么年轻的进士,总觉得他在诓人。你记得吗,咱们书院的那个沈师兄,才二十五岁就已经是举人了,可我听说,他今年春闱都没上榜。我看那人和沈师兄的年纪差不多,若他是进士,岂不是十来岁就中举了?”
“不论是不是诓人,与我们都无甚干系。”何咨宁又低下头,神色淡淡。
十来岁中举如何,二十多岁落榜又如何。那都是男人才有资格享受的得意与失落。季泠凑过去,看见她又在写信。
“你还在问你那位族兄吗?”何咨宁顿了顿,不知在想什么,再次落笔时,微微点了头。
“其实,要我说,你也未必需要去投奔你那位族兄嘛。咱们二人从宁川到建州,一起过了这么多年,继续下去,其实也不错。”
季泠越说越小声,说到最后,瞄着何咨宁,气儿都虚了。何咨宁与她七岁起就做了伴,她与父母呆在一块儿的时间,都及不上与这位至交。她不敢想,若是何咨宁走了,她一个人,该要怎么办。
可是,若何咨宁真的找到了更好的前程,她又怎么能那么自私,用这份情谊捆住她呢?她知道,何咨宁不会因为她的一句话而改变主意的。
何咨宁在信末落了款后,却始终没有折起。斋舍里,只有两人的书案上摆着两盏烛火,昏昏的,模糊不清。何咨宁盯着烛芯的那抹幽蓝,未来也重了影。
“泠儿,我们十五了。”十五,对于女子而言意味着什么,她们心知肚明。
她与季泠两人在十岁那年,背井离乡来到建州,尚对未知的将来有无限憧憬。可这两年,与她们同窗共学的女子越来越少。读了几年书,还未走出去看看大好河山,就被家里人许了婚,离开书院,从学生成了娘子。
只是十五岁这一道坎而已。迈过去,却是截然不同的天地了。
“你想过未来吗?”季泠将椅子挪到她身旁,张手去扑那盏烛火。火高起来,她的手就往上躲。火暗下去,她就忍不住去压迫它。倒像是变戏法,烛火只听她的话,随她心意明灭晃荡。
“我不知道。”何咨宁尚且有一束希望吊着,她却什么都没有。
何咨宁看着她终于玩累了,枕在双臂上,怏怏道:“总之,不能回宁川。”
“我们才来建州五年。”
季泠习惯走一步看一步,十五又如何呢?她总觉得,她的人生才刚开始,这么快就要把自己的一生安排的明明白白,那人生还有什么盼头。
“是,才五年。可是,与我们能力相当的男子,都已经举业了。其它姑娘是不愁吃穿的千金小姐,我们不一样。”她和季泠,是宁川选出来的两个姑娘。
那年,她们在书院选试中得了同年前三甲,才有机会从宁川来到建州。
书院日给廪饩,岁供衣服,她们眼下是衣食自足,可将来呢?
“我们可以像秦先生那样。秦先生年轻时,随着船队下了南洋,见多识广,现在也能凭一己之力在书院做一位先生……”
“你甘心?”何咨宁问她。
季泠不说话了。烛芯支起的焰火晃来晃去,她眼睛疼的不行。兴许从前甘心,可自从认识了秦先生,从她的口中,她的书中见过外面的世界,她就不甘心了。
几日后,山长来了书院,召学生进行月初训导。
季泠坐在一众女学生中,只觉得眼皮打架,困的不行。
“泠儿,”身旁的人拍了拍她,季泠一个激灵,转头看向她。
那姑娘与季泠身量相当,模样飒爽,炯炯双目中洋溢着少年意气。
“我听说,今日,会来一位新先生。”
季泠来了兴趣,越过前头重重人影,看着坐在中位的山长。
今日的山长,有些过分隆重了——一身蓝色罗袍簇新,浆的平整,头戴儒巾,单手抚髯,声如洪钟。
她知道,钟荡云是建州显贵人家的姑娘,那份爽朗无拘的潇洒也只有这样不拘于生活之忧的人家才能养的出。她刚入书院时,先认识了她的表兄齐无戈,过了半年,钟荡云与齐无咎才入了书院,成为她们的同窗。
那日,她站在瀚海阁中,凭栏远眺,看见山长对齐家老爷十分尊敬,拱手送别。
她当时来书院半年,只见过山长一面,那已然是她见过的最富学识,地位最高的人了。
那日之后,她才知道,世界之大,人外有人。她所崇拜的山长,走出书院,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钟荡云是个心思单纯的姑娘,初次见到她们就觉亲切,日日黏在她们身边。之后,又非拉着她们结拜,钟荡云就顺理成章成了她们的姐姐。
想到齐家的地位,钟荡云的消息必然灵通,她既这么说了,那该不是空穴来风。
山长身侧坐着两排胡子,是书院的师长、讲书等人。
秦先生仍不在此列。
看来,这位新先生,来头不小。
“是哪里来的先生,教什么的?男的女的?”
季泠偏头与钟荡云悄悄说话,头埋得老低,虽然怕被上头的先生们看见,可她仍不规矩。
“听我大哥说,好像是山长曾经在翰林院的故交…”
话音未落,前方就传来窃窃私语,一大群学生在议论着,再如何压低声音,也有些喧闹。
山长咳嗽了一声,音浪消伏了些。
季泠与钟荡云抬头看去,果然如钟荡云所说,是一位新先生。
不怪同窗们如此惊讶,实在是那位先生的模样生的太好,诞姿既丰,湛若冰玉。
“是他…”
季泠喃喃,另一侧的何咨宁低声问她:“京城进士?”
季泠收回眼神,欲答复何咨宁的瞬间,看见徐行的眸光如雨滴坠落。
当日下学后,天还亮着,季泠一如既往去往了瀚海阁。
站在瀚海阁前,季泠鼓起勇气深呼吸,弯着腰小心翼翼推开门。
“吱呀”一声,古旧的木门还是发出不小的动静。
季泠后背一麻,只能盼望着里头的人聚精会神,无暇理会她。
穿过层层书架,正准备走入她的那间小舍,一道声音传来,季泠瞬间止了步。
“你今日怎么来的这么迟?”季泠僵着身子,拖拉步伐,换了方向,朝书架后的堂屋走去。
秦晗正坐在书案前,竹简书卷在案前隆成层峦叠嶂,她只能看见秦晗头上岿然不动的桃木簪。
没听见季泠的回答,秦晗略微掀了眼皮,越过书册,看见那个学生呆傻地站在那儿。
季泠支支吾吾道:“书院中来了一位新先生。”
“有聊头?”季泠悻悻一笑,搬了张杌子,屁颠屁颠地坐在书案边。
“是位年轻的先生?长得不错?把你们这些小姑娘的魂给勾走了?”
“秦先生…我没有那么肤浅…”
秦晗懒懒瞧了她一眼,不欲多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见个好看的男子,又有先生身份的加持,小姑娘心生仰慕,产生兴趣,情有可原。
“只是,我之前在郑先生那儿见过他。”
今日第一堂就是这位新先生的课。初次讲学,他先朝着众人温和笑笑,并未因为担心自己年轻不压场就给学生们下马威,只说他暂代教职,待原先的讲学回来,他便不再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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