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木站在会议室里,指尖掐进掌心。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那张脸——那张曾经在她二十多岁的记忆里留下过短暂痕迹的脸——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是明杨。
他比五年前更高了,肩膀宽阔,轮廓深邃,褪去了少年气的莽撞,却仍带着那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手腕上那串熟悉的檀木珠——那是她曾经随口提过喜欢的款式。
他的眼睛还是那么亮,像夏夜的星,带着笑意,又藏着几分她读不懂的情绪。
“温老师,不记得我了吗?”
他微微歪头,语气轻松,仿佛他们昨天才见过。
温木的喉咙发紧。
她记得。
她当然记得。
Nova。
那是他在天文社的代号,意为“新星”,是她取的。
五年前,他也是这样笑着问她:“温老师,我能追你吗?”
而现在,他站在她面前,像一场猝不及防的旧梦。
“记得。”温木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不像话,“你是Nova。”
明杨笑了,眼尾弯起一道浅浅的弧度。
“真荣幸,温老师还记得我。”
温木没接话,只是转身走向会议桌,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上的资料。
“Schmidt教授说你想参与项目?”她语气平静,公事公办,“这是目前的研究方向和数据模型,你可以先看看。”
明杨没动。
他只是看着她,目光专注得几乎让她不适。
“温老师。”他忽然喊她。
“你变了很多。”
温木抬眸,对上他的视线:“五年了,人总会变。”
“也是。”明杨轻笑,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手腕上的珠子,“不过,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他忽然向前一步,距离骤然拉近。温木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木香。
“连假装不认识我的时候,睫毛都会轻轻发抖。”
温木的呼吸一滞。
她后退半步,拉开距离:“项目介绍在第三页。”
明杨没理会她的回避,反而俯身撑在桌沿,将她半圈在桌前。
“我送的花,你喜欢吗?”他低声问。
温木猛地抬眼:“是你?”
“嗯。”他轻笑,“蓝色风铃,你以前说过,像星云。”
“咖啡也是你送的?”
“双份奶,不加糖。”他目光落在她的唇上,“你的口味一直没变。”
温木攥紧了手中的笔:“明杨,这很越界。”
“是吗?”他直起身,状似无辜地摊手,“我只是想讨好一下未来的项目负责人。”
“不必。”她冷声道,“公事公办就好。”
明杨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温老师,你还在生我的气?”
温木:“我没有生气。”
“那为什么不敢看我?”
温木深吸一口气,终于直视他的眼睛:“因为我在想,该怎么跟Schmidt教授说,我不想带你。”
明杨的笑容僵了一瞬。
“这么讨厌我?”
“不是讨厌。”温木合上文件夹,“是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他忽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无名指的婚戒。
“因为这个?”
温木猛地抽回手:“别碰我。”
明杨收回手,眼神暗了暗:“抱歉。”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最终,温木拿起包,准备离开。
“你走的那天,”明杨突然开口,“也是这样的背影。”
温木的脚步顿住。
“头也不回。”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自嘲,“连句再见都不肯说。”
“因为没必要。”温木没有转身,“你很清楚为什么。”
“我知道。”他轻声说,“因为我太年轻,太冲动,配不上你的冷静。”
温木终于回头看他:“不是配不上。”
“那是什么?”
“是不合适。”
她的语气异常平静:“你要的是轰轰烈烈的爱情。而我,要的是能并肩同行的人。”
明杨笑了:“所以现在这个人出现了?”
“嗯。”
“他对你好吗?”
“很好。”
“比我好?”
温木看着他,忽然也笑了:“Nova,你从来都不是我的选项。”
明杨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真残忍啊,温老师。”他低声说,“连个幻想都不肯留给我。”
“因为没必要。”
温木转身,“你也该长大了。”
她推开门,走廊的灯光昏黄,夏夜的风从敞开的窗户灌进来,带着微热的躁意。她的心跳得有些快,掌心微微发潮,可脚步却一步未停。
“温木。”明杨在身后叫她。
她没有回头。
“花我还会送。”他说,“就当是,道歉。”
温木的脚步没有停。
“不必了。”
她的声音消散在夏夜的风里。
“我先生会吃醋。”
“哈。”
明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真的结婚了。”
她没回头,只是微微侧脸。
“和你有关系吗?”
明杨沉默了两秒。
“没有。”他低声说,“没有。”
“我只是……想祝福你。”
温木的手指攥紧了包带。
她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快步走向楼梯间。
走廊的尽头,夜风卷着树影晃动,远处的苏黎世湖泛着细碎的波光。六月的空气闷热潮湿,黏在皮肤上,像一层挥之不去的旧梦。
她走得很快,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
直到走出教学楼,直到夜风彻底吹散那股若有若无的檀木香,她才停下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她掏出来,屏幕上跳动着“老公”两个字。
温木盯着那个名字看了两秒,忽然笑了。
她按下接听键。
“老婆。”宋星燃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熟悉的懒散和笑意,“怎么还没到家?”
温木抬头,望向夜空。
繁星点点,像无数双注视着她的眼睛。
“马上回去了。”她轻声说。
“想我了没?”
“嗯。”
“嗯是什么意思?”
“想了。”
宋星燃低笑,嗓音沙哑:“我也想你。”
温木闭上眼睛,任由夜风拂过脸颊。
“宋星燃。”
“嗯?”
“我今晚想吃你煮的面。”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随即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他猛地坐直了身体。
“现在?”
“现在。”
“可我在布鲁塞尔——”
“我知道。”温木打断他,眼睛酸涩得很,“所以,你欠我一碗。”
宋星燃沉默了两秒,低笑一声。
“行。”他说,“等我回去,给你煮一辈子。”
温木也笑了。
“好。”
她挂断电话,抬头最后看了一眼教学楼的某个窗口。
那里,一道修长的身影静静伫立,目光遥远而沉默。
温木收回视线,转身走入夜色。
这一次,她没有回头。
*
汽油的爪子在地板上啪嗒啪嗒地响,它咬着尾巴冲过来,湿漉漉的鼻子蹭着温木的裤脚。
“妈妈回来了。”她轻声说,弯腰揉了揉它的脑袋。
汽油却不像往常那样兴奋地扑她,而是仰着头,黑亮的眼睛盯着她,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鸣。
它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前爪搭上她的膝盖,轻轻扒拉两下,像是在问:妈妈你怎么了?
温木蹲下来,把脸埋进汽油蓬松的毛发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没事。”她低声说,更像是在安慰自己,“妈妈没事。”
窗外,苏黎世的夜色璀璨如星河。远处高楼灯火通明,霓虹在玻璃幕墙上流动,像一场永不落幕的梦。可温木站在落地窗前,却觉得那些光点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她忽然觉得很累。
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某种更深的东西——像是被潮水冲刷过后的沙滩,留下深深浅浅的沟壑,无法抚平。
她走向酒柜,指尖在一排排酒瓶上划过,最后停在一瓶伏特加上。
透明的液体,纯粹的烈。
她拿出玻璃杯,犹豫了一秒,又放了回去。直接撬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口。
酒精像刀,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她呛了一下,眼眶瞬间发烫,可她还是又喝了一口,再一口。
伏特加没有味道,只有纯粹的灼烧感。可偏偏是这种近乎自虐的刺激,让她混沌的思绪短暂地清醒了一瞬。
她拎着酒瓶走到沙发边,整个人陷进去,摸出手机。
微信列表滑了很久,久到屏幕自动熄灭,她又按亮,继续滑。
最后,她拨通了于茉的电话。
“嘟——嘟——”
响了很久,电话才被接起。
“宝贝,”于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就算你很想我,也不用凌晨三点给我打电话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于茉似乎察觉到什么,声音很快清醒过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不说话?”
顿了顿,她又试探性地问:“和宋星燃吵架了?”
半晌,温木才轻轻地说:“我遇见他了。”
瞬间安静。
几秒钟后,于茉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明杨?”
“嗯。”
“在苏黎世?”
“嗯。”
“……艹。”
于茉深吸一口气,温木能听到她翻身坐起的窸窣声:“怎么回事?他怎么会突然出现?”
“Schmidt教授的项目。”温木的声音很轻,“他是新加入的成员。”
“他认出你了?”
“第一眼就认出来了。”温木苦笑,“还叫我'温老师',和以前一样。”
电话那头传来于茉烦躁的抓头发声:“王八蛋!”
“他跟你说了什么?”
温木盯着酒瓶里晃动的液体:“他说,花是他送的,咖啡也是他送的。”
“什么花?什么咖啡?”
“最近一个月,我桌上总会出现花和咖啡。”温木闭了闭眼,“我以为是哪个同学送的,没在意。”
于茉骂了句脏话:“他跟踪你?”
“应该不是。”温木摇头,“他说是'道歉'。”
“道什么歉?当年不告而别的歉?”于茉冷笑,“五年了,现在才想起来道歉?”
温木没说话。
“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温木的声音低下去,“我走的那天,连句再见都不肯说。”
电话那头,于茉沉默了。
良久,她才轻声问:“阿木,你现在什么感觉?”
温木仰头又灌了一口酒,酒精烧得她眼眶发热:“烦。”
“烦他?”
“烦这一切。”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瓶,“烦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烦……”
“烦宋星燃不在?”
温木的指尖顿住。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她终于说出口,“如果宋星燃知道……”
“他会发疯。”于茉干脆利落地说,“以他的脾气,绝对会把明杨揍得妈都认不出来。”
温木苦笑:“我知道。”
于茉:“你打算告诉他吗?”
“我不知道。”温木揉了揉太阳穴,“我不想瞒他,可是……”
“可是你怕他误会?”
“嗯。”
电话那头,于茉叹了口气:“阿木,你老实告诉我。你现在对明杨,到底是什么感觉?”
温木沉默了。
酒精让她的思绪变得迟缓,但某些记忆却越发清晰。
五年前,天文台的深夜,明杨趴在望远镜旁,笑着对她说:“温老师,你看那颗星,像不像你的眼睛?”
实验室里,他总是不请自来,带着两杯咖啡,一杯双份奶不加糖,一杯全糖加奶盖。
下雨天,他把外套罩在她头上,自己淋得浑身湿透,却还在笑:“温老师,我是不是很帅?”
分别的那天,他站在ETH的校门口,眼神晦暗不明:“温木,如果我现在说我不想走了,你会不会留我?”
而她只是平静地回答:“别幼稚了,Nova。”
“阿木?”于茉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我不知道。”温木最终说,“我不恨他,也不怨他,可是……”
“可是见到他,你还是会想起以前?”
“嗯。”
于茉沉默了一会儿:“你还记得当年他为什么突然离开吗?”
温木的手指紧了紧:“他跟我说,他要去追求更重要的东西。”
“屁!”于茉冷笑,“他明明是收到了MIT的offer,连招呼都不打就直接走了。”
“我知道。”温木轻声说,“后来我听说了。”
“那你现在为什么还不怪他?!”
“因为我觉得他说得对。”
温木轻声道。
“那时的他太年轻,太冲动,根本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那你呢?”于茉反问,“你知道自己要什么吗?”
温木愣住了。
“五年前,你拒绝他,是因为你觉得他不够成熟。”
“那现在呢?如果他变了,如果他真的成熟了,你会动摇吗?”
“不会。”温木几乎是立刻就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已经结婚了,我已经有丈夫了。”
“那你为什么还这么烦?”
温木的声音哽了一下:“因为,我不想让过去的事情影响现在。”
电话那头,于茉叹了口气:“阿木,你听我说——”
她的话突然被一阵咕咚声打断。
“阿木?”
没有回应。
“阿木!”
几秒后,温木虚弱的声音传来:“我没事,酒洒了。”
于茉这才注意到背景里玻璃碰撞的声音:“你在喝酒?“
“嗯。”
“喝的什么?”
“伏特加。”
“你疯了!”于茉的声音陡然拔高,“你明明不能喝酒还喝这么烈的!你老公在不在家?”
“不在,比赛去了。”
“天啊!”于茉抓狂,“我跟你说,你现在最好别让宋星燃知道这事,不然真的会出大事。”
温木苦笑:“我知道。”
“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温木的声音带着醉意,“我想告诉他,但是我怕他误会我对明杨还有感觉。”
“阿木,你听我说,明杨突然出现,还故意接近你,绝对没安好心。”
“我知道。”
“所以你必须跟宋星燃坦白。”于茉的语气变得严肃,“但不是现在,不是在你喝醉的时候,也不是在他比赛期间。”
温木没说话。
“等他比赛结束,你冷静下来,再好好跟他谈。”于茉继续说,“但在这之前,离明杨远点,明白吗?”
“嗯。”
“还有,别再喝酒了。”于茉的声音软下来,“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再打给你,好吗?”
温木“嗯”了一声,挂断电话。
酒瓶已经空了。
她仰头喝完最后一口,酒精烧得她眼前发晕。
汽油跳上沙发,蜷在她腿边,温暖的身体贴着她。温木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意识逐渐模糊。
恍惚间,她好像看见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高挑,挺拔,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
她分不清那是宋星燃,还是明杨。
两人的轮廓在她醉意朦胧的视线里重叠,又分开,最终化作一片混沌的黑暗。
她闭上眼,沉入梦境。
梦里,有人轻声问她:
“温老师,你选谁?”
*
温木是被一阵尖锐的头痛刺醒的。
她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刺进来,照在她脸上,她下意识抬手挡了挡,却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宿醉。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视线涣散地盯着天花板。床头的手机屏幕亮着,显示下午两点十七分,未接来电——37个。
全部来自“老公”。
温木闭了闭眼,手指微微发抖,点开通话记录。最近的一通是十分钟前。她深吸一口气,拨了回去。
电话几乎是立刻被接通。
“温木!”
宋星燃的声音从听筒里炸开,又急又冲,背景音嘈杂,隐约能听到引擎的轰鸣和工作人员的喊声。
“你他爹的怎么回事?!一晚上不接电话?你知道我给你打了多少电话吗?!”
男人的声音像一把钝刀,狠狠刮过她脆弱的神经。
温木下意识把手机拿远了些,喉咙里挤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回应:“对不起。”
像按下了某个暂停键。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
几秒后,宋星燃的嗓音陡然沉了下来,背景的嘈杂声也消失了,像是他快步走到了某个安静的角落。
“老婆,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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