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日炎炎,暑气蒸腾,宋府一隅的小池畔却独得七分清凉。
美人榻上,斜卧着一位身着墨绿薄纱夏衫的女子。宽大的斗笠低低压着,露出下颌。
她一手漫不经心地摇着团扇纳凉,另一只手则随意地拨弄着搁在一旁的鱼竿,钓线在碧波间懒洋洋地浮动。
侍立在侧的吉云,目光随着那鱼竿的晃动而心绪不宁,只盼着池中那些“鱼祖宗”千万别给面子咬钩。
他忍不住探头一瞥,只见池水里那些通体绯红、鳞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胭脂虎鱼”,正慢悠悠地巡弋,对鱼饵视若无睹,吉云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别家府邸的池塘,哪个不是锦鲤成群,撒一把饵食便引得群鱼竞逐,红浪翻腾,那叫一个漂亮。
可咱们家……
吉云忆起那日,金旃伫立池边,望着空荡的水面与残败的枯荷,轻叹一声“可惜了”,转手便命人倒入了这大食国商人叫卖的“胭脂虎”。
此鱼鳞光流转如霞似锦,美则美矣,但是那满口森然利齿可是货真价实——纵有“胭脂”之名,亦难掩其“食人鱼”之凶性。
府中豢养食人鱼的女主人?
吉云暗自腹诽,实在罕见。
可更罕见的是自家少爷的反应,知道此事后并未反对,反而吩咐下人买上好鲜肉,仔细照顾少夫人新宠?!
真是一对妇唱夫随的……
突然一股凉意骤然爬上脊背。
吉云猛地回头,猝不及防撞进一双冰冷的金色眼眸中。
那被少夫人买回的异域少年,不知何时已如幽影般悄无声息地自浓荫深处步出。
虽然少夫人说这是新买回来的侍卫,可年纪这么小,又带着几分病弱之气,少夫人接连一个多月日日雷打不动地带他去兰府……若非求医问药,还能为何?
这少年生的倒是好模样,惹得府中不少丫鬟芳心暗动,有意无意的想要和他攀谈,他却始终缄默不语。
莫非是个哑巴?
吉云的思绪尚未转圜,少年已近前。
那双金眸扫过他,内里蕴含的漠然戾气,让吉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少年目光移开,径直走向池边垂钓的金旃。
春桃、秋杏倚在假山石下,正被暖风熏得昏昏欲睡,浑然未觉。
吉云只得高声提醒:“少夫人,他回来了!”
斗笠微抬,露出一双犹带惺忪睡意的眸子。
金旃瞥了一眼走到榻前的少年,复又将斗笠扣下,传出来的声音有些闷:“今儿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兰大神医不会偷懒了吧?这都六月中旬了,莫非瞧着你难治,便敷衍了事?真是——”
“我——”
一个喑哑、干涩,如同砂石摩擦过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金旃的话音,戛然而止。
“——能…说话……了。”
美人榻上的身影顿住——这些日子兰蘩所用的“非常人所能忍”的医治,果然有效!
她缓缓摘下斗笠,瞧着日光下的少年,唇角微扬:“看来阿蘩果然是小神医。不过一月有余,竟真让你重新说话了。”
金旃话锋忽地一转,团扇轻摇,半掩住朱唇,眼底却漾着促狭的笑意,上下打量着少年:“只是嘛……你这把嗓子,可配不上你这张俊俏的脸蛋儿。”
少年显然未能立刻领会这戏谑之意,金色眼眸中透出几分茫然不解。
一旁的春桃、秋杏闻言,早已忍俊不禁,掩口轻笑出声。
笑声入耳,少年才恍然明白她是在调侃自己声音粗哑难听。
尚有伤疤的脸上浮起一层窘迫的红晕,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声音更低:“我…是你的…奴隶。如今…养…好了伤,你……要我…杀谁?”
这些日子,他一直记着这位新买主未曾施加“奴隶骨”的恩惠。方才他发现自己已能开口说话,甚至没理会兰蘩的阻拦,第一时间赶到她的身边,想要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
杀人?!
吉云脑中如遭雷击,瞠目结舌——这、这少年不是侍卫吗?!
金旃却置若罔闻,依旧闲适地搭着鱼竿,团扇轻摇,仿佛少年口中吐出的并非惊人之语。
见她不说话,少年眉头紧锁,正欲再次追问。
“哎呀!咬钩了!”
金旃一声惊呼,她扔了团扇,足尖在榻沿一点,身形矫捷地扬竿而起,动作利落漂亮。
水花四溅,一条通体绯红、鳞光闪耀的胭脂虎鱼破水而出,在空中奋力扭动,尖牙在日光下寒光凛冽。
春桃、秋杏顿时拍手叫好。吉云却是惊得张大了嘴。
金旃示意少年:“取下来。”
少年依言上前,利落的将那满口利齿、犹在挣扎的凶鱼从钩上解下,双手捧至金旃面前。
金旃却未接过,反而托着他的手,轻轻一送,将那胭脂虎鱼抛回了碧波荡漾的池水中。
她转眸看向少年那双满是不解的金色眼瞳,莞尔一笑:“我偏爱有獠牙、有傲骨的东西。比如这池胭脂虎鱼,也比如你,也是一样。我予你的承诺,自会一一兑现。可你并不需急于回报。你就把自己当作这池里的胭脂虎鱼,只需要被我娇养着,养的漂漂亮亮。待到我需要你的獠牙利齿之时……”
金旃顿了顿,直视着少年的眼睛:“你再为我所用。”
少年似懂非懂,目光在金旃含笑的脸上与池中悠游的胭脂虎鱼之间扫视片刻,最终,他郑重地颔首,一字一顿,努力清晰地回应:“好。我……会被你……养的…漂漂亮亮。”
这句话,惹得主仆四人都忍俊不禁的笑了出来。
“好,好,漂亮的小毒人儿。”金旃揉了揉眼睛,又问,“你的名字呢?”
少年微微垂首,声音又低沉下去:“我叫……赛尔黑。”
金旃一愣,反应过来后,紧蹙眉头:“谁给你取得名字?”
他只是摇头:“不…知道。”
春桃、秋杏与吉云面面相觑,低声嘀咕:“赛尔黑?好生古怪的名字……什么意思?”
金旃正要开口,一道清越温润的嗓音自身后传来。
“百余年前,前朝大燕所灭的西域十二国中,有一蕞尔小邦,名唤毕娑。”
金旃转身望去,只见身着浅绿官袍的宋玉禾碰着官帽,信步而来,袍袖间似还沾染着翰林院的墨香。
他行至池边,目光掠过金旃,落在少年身上,说道:“毕娑国人,天生金眸金发,世所罕见,更有美妙歌喉,传说可引天神下凡,凤凰入舍。国破之后,其遗民便成黑市奇货,戏称‘黄金人’,就此身价百倍。‘赛尔黑’一词,乃毕娑语——”
宋玉禾顿了顿,轻声道:“在贩奴人口中,意为‘好货’。”
金旃微微皱眉——宋玉禾的翻译,太过体面……“塞尔黑”本来该译为“好售卖的贱畜”。
兄长的《西域杂记》中记载,毕娑被前朝大燕灭国后,金发金眸的毕娑族人因其独特样貌和美妙歌声沦为奇货可居的“商品”。后来因人口凋零,那些丧尽天良的商贾竟行禽兽之举,逼迫近亲相配,只为延续这“黄金人”的血脉牟取暴利……
这个族群被奴役近百年时,大燕第十任皇帝竟将一毕娑女奴视为珍宝,宠冠后宫。因爱屋及乌,皇帝下令销去所有毕娑人的奴籍。于是,毕娑人终于重见天日,聚在一起后,下海远离这片土地。时至今日,已难见“黄金人”。
而这自称“赛尔黑”的少年,第一次听闻这极可能与自己身世相关的残酷真相,僵立原地,眼神茫然复杂——他自幼便被当作“好货”售卖,不知父母,不知来历,也从不觉得这些有什么重要的。可今时今日听的这些,只觉得心口被什么堵住了,就连呼吸都停滞了一样。
金旃看着眼前这少年,黑发金眸,乃是混血。有可能,他的父母,更或是祖父母就因为血脉不纯,遭到毕娑人的抛弃,也不被亲族接纳,就这么留在了黑市里……
她心头触动,蹙起秀眉,断然道:“哪个天煞的取得名字?赛尔黑?难听至极!你才不该叫这个!”
金旃略一沉吟,目光落在少年那双璀璨如熔金的眼眸上,灵光一闪,扬声道:“从今往后,你随我姓金,就叫——金阿满!阿满,阿满,金银满仓,福气盈门,好兆头!”
少年喃喃:“金……阿满?”
金旃含笑颔首,掷地有声:“对,阿满!”
少年看着眼前笑得耀眼的女子,莫名其妙般,那颗心脏突然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他有些不可思议的低头看着胸口——无论杀人还是被打杀,这颗心都从未跳的如此猛烈……这是,怎么回事?
这细微的异样,被一旁静观的宋玉禾尽收眼底。
宋玉禾上前一步,把官帽提给吉云,随后极其自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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