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之后,牛轸看着面色都有些惶然的军医之首孟玉:“确认是鼠疫?”
“还请大皇子妃见谅,卑职失礼。”孟玉颤颤开口,捂着自己口鼻,站得远远的弯腰:“请您和大皇子,还有牛将军立即移架!”
迎着这一声急促到都有些冒烟的催促,牛轸望着瞬间将自己团团包围起来的锦衣卫们,面色沉沉。
只觉自己的脚,重若铅坨,完完全全抬不起来。
另一边牛重收到消息疾步前来,揪着大皇子上前靠近孟玉,厉声道:“立刻把那些被盯梢的宵小抓起来,直接用药审讯个清清楚楚!”
“立刻马上传令北疆军上下,尤其是宁城军。”牛重不容置喙下命令:“先对外说挑选精壮士兵排演司徒犇犇抓周礼。”
司徒犇犇他爹闻言只觉自己紧绷的弦都要断了:“叔,您……不是已经诊断出是鼠疫吗?干什么还要用犇犇当借口?”
“军心惶惶这个词听过吗?”牛重带着火气怒吼完,对着传令官下达一条条能够快速稳住士兵乃至百姓的命令。
所有方方面面,尤其是鼠疫这骇人听闻感染病百姓知情后都有应对措施后,他板着脸:“给我说验尸如何验出来的。”
“将军,大皇子和大皇子妃……”
“他们来当兵的,是来身先士卒!”牛重看着眉眼间带着踌躇的孟玉,直接道:“这两个小命金贵,更要让他们在场。起码后续医药还有银两,户部都不敢断!”
小命金贵的大皇子:“…………”
大皇子偷瞄着牛轸,便见人身形挺直似长枪,带着刺破苍穹的无畏霸气,眉眼间是完完全全没有任何对鼠疫对自己小命的担忧。
见状,他又偷偷转头看向牛重。
就见人身形威猛,气势凌然,像是在诠释什么叫身先士卒的将军。
点评着,知道自己走不了的大皇子默默眼神注视着孟玉,希冀从人嘴里听到一句不能完全确诊为鼠疫的话。
而孟玉在听得牛重直白的打算后,想想自己所学所知的那些骇人听闻的疫病结局,狠狠吸口气,压下对皇子皇妃身份的敬畏,字字铿锵禀告着:“我们六个人包括小柳,勘验了现场寻找的七具女尸。虽尸体腐烂程度各有不同,但表现出的症状却是符合鼠疫感染潜伏爆发等现象。”
“例如小柳所剥的尸体皮肤表象完整,黝黑一片。这通俗而言便是鼠疫死者最典型的症状,因皮肤出血、瘀斑、继而发绀、坏死,故死后尸体呈紫黑色。”孟玉自觉强调一句为什么柳云星是最先验证的缘由后,继续道:“且观察她的尸体很典型还有啃噬,换一句话说是人为逼着病鼠去撕咬她。”
小柳颔首认同:“我也剥了她的肚子发现她肺部坏死。”
“对!这肺部七具尸体一模一样,也是我们敢笃定是人为鼠疫的缘由。”孟玉沉声说道:“全都是血脉筋脉肿大呈现,且死……”
看着人嘴巴张张合合说的都是铁证如山的证据,牛重听完之后,按着大皇子肩膀给孟玉一行人弯腰:“北疆上下拜托诸位。”
这一句话,让原本就肃杀的氛围愈发的凝重起来。大皇子都觉自己喘息不过来了。因为他虽不知道具体的医药学识,却听闻过书中描写的惨烈画面,甚至还有令人畏惧的诗词为证——
东死鼠,西死鼠,人见死鼠如见虎!
鼠死不几日,人死如圻堵。
昼死人,莫问数,日色惨淡愁云护。
三人行未十步多,忽死两人横截路。
自然爆发的鼠疫都这般惨重,更别提眼下似还有人为的痕迹。
越想,大皇子腿肚子打颤着,想要后退,想要哭天抢地的恳求说自己再也不雄心壮志争当太子想要回京。
可惊恐畏惧时,他又听得字正腔圆的一声回应:“北疆上下有劳诸位,我会作为后勤参与其中。”
闻言,大皇子只觉肝胆俱裂:“牛轸?”
牛轸轻描淡写:“我们若是败了,可没有一个姐姐豁出去想办法庇佑我们。”
此话不亚于万箭齐发,将大皇子捅了成了筛子。他瞬间血色全无,脑子里闪现无数皇子斗争失败生不如死的历史典故。
尤其是像他这样的嫡长皇子,更是退都退不得一步。
恍惚着,大皇子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很礼贤下士的弯腰感谢率先要奋斗冲锋的军医,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万苦岭,不知道自己怎么到将军府,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睡一觉。
直到迎着咕咕唱响的五脏庙,他才饿得回过神来。
一个激灵,大皇子看着直接现身的锦衣卫,要了饭。
狼吞虎咽后,他垂首看着不知何时换的寝衣,问锦衣卫:“牛轸呢?”
“回大皇子的话,大皇子妃休息后便跟着学如何后勤统筹。”
“叔父呢?”
“已抓到涂三等人,在连夜审讯。”锦衣卫思忖一瞬,加上一句:“这些疑是前朝余孽。”
“前朝余孽?”大皇子讶然:“这……这前朝余孽,我记得不是侵占东问书院的那一帮人?”
说来,这盘踞在东问书院的前朝余孽能够被抓出来,还跟荣国公崔恩侯有关。
据说崔恩侯知道亲弟弟崔千霆乡试卷子是白卷,怀疑朝野上下因崔千霆是“战神”儿子的身份拦着不让文书双全的战神儿子科举出仕,于是怒敲登闻鼓直接冤有头债有主的告朝臣们的老大——当今皇帝。
这一场登闻鼓堪称名垂青史。
因此对峙公堂。
或许是祖宗冥冥之中的保佑,在被告怒证自己有才华不屑打压战神儿子的情况下,在朝臣尤其文臣纷纷证明自己的清白之下,在……如此当面锣对面鼓的“对账”后,发现蛰伏盘旋东问书院已久的前朝余孽——
前朝余孽第一代化作农家子,文质彬彬才情出众,得到东问书院山长千金的青睐,继而成为东问书院的乘龙快婿。
然后这前朝余孽便顺理成章“吃”绝户财,将东问书院占为己有,开始在这大名鼎鼎的书院内“教导”学生。
十几年如一日之下,培养出了一批持才傲物眼高手低,以辅佐皇子夺嫡为荣,自诩“天下第一幕僚”“赛诸葛”的幕僚派系。
据查证,昔年武帝时期皇子夺嫡乱象,就有这些幕僚们在背后暗戳戳出谋划策的缘由。
捋着这一段光看家书都觉险象环生的经历,大皇子眉头紧拧成川:“以父皇的性情,在东问书院爆发后就将前朝余孽连根拔起了吧?”
皇帝被迫当被告啊!
按着太、祖爷定下的规矩,登闻鼓一旦被敲响是公审,要朝臣甚至要百姓见证,甚至要将一言一行全都记录在册,刊发全大周。
所以不是他胆大不孝埋汰亲爹,而是亲爹是真真有点好颜面的,尤其是在发小面前,在荣国公一家面前特别要颜面。
而前朝余孽是将他颜面踩在地上。
此仇不报,不是皇帝!
锦衣卫低声:“殿下,这回丧心病狂的鼠疫,就是前朝余孽最后的反扑。”
“这是反扑吗?这叫丧心病狂,妄想来一招同归于尽!”大皇子感觉侍卫用词都太过善良了。
锦衣卫立马点头表示认同。
“那——”大皇子正想询问进展如何,便听得门外疾呼的声音。他立马正襟危坐,看向直接不等他通报就闯进来的传令官。
见人喘着气单膝点地,他心理簇着的火气也发不出来,道:“什么事?”
“将军有令,审讯室您必须去!”
大皇子:“…………”
大皇子听得这话语中透着似乎都有些妥协,原以为自己会开心,但莫名的心又沉甸甸的。他唇畔张张合合半晌,也不敢问牛轸什么情况,只沉默的起身换好衣服,沉默的快速骑马跟随,沉默的到达审讯室。
看着五花大绑的李六神情癫狂,哈哈哈笑着:“我主必定入主天下!”
大皇子嫌弃的翻白眼。
牛重见人过来,更嫌弃:“前朝都亡了六七十年了,还狗日的妄想卷土重来!”
“你一个皇子,有点上进心。”
听着这一如既往带着些埋汰的话语,凶巴巴中透着些恨铁不成钢的亲昵。仿若没有因为他对鼠疫的畏惧而疏离他看不起他,对他失望。大皇子立马觉自己听到了天籁之声,回应道:“叔父,我要是这种丧心病狂的上进心,那我宁可还是当一个兵。在您庇护下,哪怕您凶了些我还是愿意的。”
“再说了,我要是这样丧心病狂,您肯定理都不会理我!”
“对,这样我还杀你!”牛重看眼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大皇子,都不知道如狼似虎的夫妇两怎么生养出大皇子这么个混蛋玩意的。
但眼下战火不饶人,因此他还是逼着自己关注重点,道:“那丧心病狂的除却军妓营中散播、水渠中散播还有一条线,我们还没审出来。”
“那审啊。”大皇子闻言迫不及待:“怎么还有三条线?有那么多余孽吗?”
“我大周得位正啊,我太、祖爷带队是击沙陀打北狄,先驱逐外敌再一统北方而后灭海寇收南方。”
但凡知晓点历史,都说不出前朝末代得民心啊啊啊啊啊!
那是贪官污吏横行,割地卖民求一息安寝。
放眼天下,都是活不下去揭竿而起,甚至掀棺而起——把前朝那些官吏的坟都给扒拉了。
“对啊,所以叫你来跟那位前朝皇族理论理论。”牛重道:“激将法。”
师爷在一旁轻咳一声,纠正:“将军,那涂三自称是尊贵的后族。”
“后族是什么?”大皇子纳闷。
师爷表情复杂:“出了几代皇后贵妃之类的后族。”
大皇子不理解。他看向随着牛重一个令下被押过来的涂三,直接眼睛都瞪成了铜铃:“这……你……那碗米汤真有毒吗?”
涂三闻言牙根紧咬,怨恨道:“知道如此,我就该在米汤下毒,直接毒死你!”
“我闺女着实是天才,不?”大皇子还沉浸在自己的后怕中:“是祖宗保佑?!”
“该死,那丫头片子该死!该死!”涂三一想起司徒犇犇那一句呼喊算毁掉鼠疫大计,气得全身都在用力挣扎,想要挣脱开铁索,直接掐死大皇子。
不,让一旁的李六狠狠咬上一口也行!!!
“我女儿是得祖宗保佑的福星!”大皇子迎着人龇牙咧嘴的嫉恨,直接拍案:“你才丫头片子,我女儿会是尊贵的公主殿下,会比昌平姑姑还手握大权!”
“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敢说丫头片——”大皇子话语戛然而止,侧目看向师爷:“不是出皇后贵妃的后族吗?”
“这一个家族靠着女人发家的,怎么会用这么轻蔑的词汇来形容女孩子?”
师爷难得无礼,对着大皇子一摊手,表示自己也理解不了这行事逻辑。边比划着,他颇为无奈的看着牛重,总觉人“激将法”的手段不行,涂三论年纪都不如李六呢,怎么可能知道另外一条丧心病狂的线埋伏在哪里。
牛重不语,只把玩着酒杯。
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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