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刻,谢晚舟拿来种植笔记。
陈谷雨打开,手指轻点簿册上一行墨字。
其上的日期、事项、数量等都记录得明明白白。
“选种乃第一要务。”
她仔细解释:“民妇去岁冬闲时,便将购得的棉种以清水浸之,撇浮去瘪,唯留沉底饱满者备用。此法乡间称为‘水选’。”
赵元朗面沉如水,其身后随行吏目却已悄然执笔,于小册上飞快录记。
“次为温水浸种催芽。”陈谷雨继续,指尖掠过另一行记录,“立春后,择晴日,取温而不烫手之水浸种约一刻。捞出后以湿布包裹,置灶台余温处,待多数种粒微露白点,才可播于苗床。”
此法乃谢晚舟悉心相授,经她亲手实践调整,已成定例。
“再就是育苗与移栽。”她引众人目光望向契地旁早已备好的一畦土地。
“需择向阳背风处,细整苗床,土需碾细,拌入腐熟肥。待种子露白,以二寸间距点播,覆薄土。待苗长至二寸余,具三、四片真叶,择壮苗移栽大田。移栽之时,必待天暖霜绝,约在立夏前后。”
“其后便是田间日常照管。”
陈谷雨语速平稳,条理清晰。
“棉苗性喜光畏涝。契地虽得青白之气滋养,排水沟渠亦不敢轻疏。行距二尺,株距一尺,保通风透光。苗期勤锄草,以保墒情。待现蕾开花,需重施花铃肥,民妇所用,乃腐熟豆饼混以草木灰并少许骨粉。而最紧要一环——”她略加重语气:“乃适时‘打顶’。”
“待棉株长至约三尺,主茎生出十至十二台果枝时,便需摘去其顶尖,抑其徒长,使全力孕育棉桃。此法亦系琼州崖城赵三娘子所授,乃籽棉饱满之关窍。”
她娓娓道来之际,谢晚舟已于一旁铺纸研墨,伏案疾书。
笔走龙蛇,字迹清隽工稳,偶于陈谷雨叙述间隙添注数语,如‘打顶宜择晴日午后,创口易愈’,‘见蚜虫初发,可喷施烟叶水’等。
言简意赅,直切要害,与陈谷雨所言相辅相成。
“至于收获。大人日前所见第一茬,乃芒种后所种。眼前这第二茬——”她指向那更为壮观的棉山。
“得益於及时追肥、勤抹赘芽,兼立秋前后光足地润,故反胜前番。采摘需分期,见桃絮充分吐露即采,谨防雨湿。”
陈述既毕,陈谷雨将手中簿册奉至赵元朗面前。
“大人,此册详录自购种至今,每种每管之时日、方法、用量,并当日天候、苗情观测。民妇与夫郎皆在此,大人若有垂询,必知无不言。”
其言语恳切,态度配合,竟将这种植关窍,尤是选种、温水催芽、打顶、抹赘芽、分期采撷等法,毫无保留,和盘托出。恍若她本心所愿,便是将此丰产之法广传天下,惠泽万民。
赵元朗接过那记录缜密的簿册,快速检视。
其上字迹清晰,时序、方法、观测乃至简图皆备。
她冷峻面容之上,首现细微松动——那是糅杂了意外、审视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困惑的神情。
她抬眸,目光审视,看向陈谷雨。
“温水浸种?这水温如何把握?打顶之术?十至十二台果枝?此等精细之法,你从何习得?”
其辞锋锐,直指技术源头之疑。
崖城赵三娘子之名,显不足解释此似超乎当世认知的系统农艺。
陈谷雨敛衽而立,身姿若竹,容色沉静,不见半分惶乱。
坦然应道:“回大人,水温之度,全凭手感,温而不灼即可。”
“温水浸种之法,乃民妇幼时偶闻一过路老农提及,言其乡间用以催发难芽之种。民妇大胆试於棉种,果见奇效。至於打顶抹芽之术,确系赵三娘子所授关键,其言崖城老农皆循此例。而果枝台数——”
她微顿,目光扫过自家丰饶棉田。
“亦由赵娘子提及大概,民妇再结合本乡气候、契地沃力,数次躬耕体察,方得此验。故此每每都做了详细笔记,以便从中找出最适合的方法。契地棉株长势旺於常地,故才有稍多方才打顶。此间种种,皆为亲身实践、逐次记录所得,大人皆可详查。”
“不过,”她重重加了一句,“寻常北地,即使按照此法亦恐难成活,契地才有可能。”
她的解释言辞凿凿,有来源,有实践,有记录佐证。
态度更是坦荡,配合之彻底,竟令赵元朗一时寻不出诘难之隙。
陈谷雨和上书册,手轻抬,将其再度奉上,姿态恭谨却不失气度。
赵元朗默然片刻,目光在记录册与陈谷雨坦荡的面容间巡睃。
终,她合上册子,辞色虽仍冷硬,却缓了三分。
“你所言种种,本官自会核验。棉种样本,仍需取回呈验。”
“谨遵大人命。”
陈谷雨毫无迟疑,立时吩咐身旁村民:“去库房,取今年预留的上好崖城棉种一斗来,供大人取样。”
吩咐既毕,她转而面向赵元朗,语气拿捏得宜,含着一丝坦率的关切。
“大人,民妇斗胆多言一句。前番风闻京畿及省城上佳契地试种此崖城棉种,却未得成,民妇心下亦感诧异。若大人核验民妇之法无讹,许是……水土差异实大?抑或,彼处所获种籽,千里迢迢,保管或有疏失,致其生机受损?民妇之种,购回后一直以燥陶瓮密封,存於阴凉处。”
她再次主动触及“异地试种失败”之敏感处。
并将因由引向种籽转运保管或水土,而非己身技术之“独秘”。
赵元朗眸光倏深,似有千钧重量压於陈谷雨面上一瞬。
终未置一词,只向身后吏目略一颔首。
很快,一斗颗粒饱满、色泽棕褐的棉种取至。
赵元朗亲自验看,撮起一把於指间摩挲,甚至取几粒入口轻啮,察其硬度与胚乳。
最终,方示意吏目取样封装记录。
正当吏目欲将取样棉种封装带走之际,一旁静观的神殿值事缓步上前。
她声音平和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份量:“赵大人且慢。”
赵元朗动作一顿,侧目望去。
值事目光扫过那斗棉种,语气淡然却坚定:“司农寺查验农事,厘清本源,自是职责所在,神殿亦乐见其成。然契地所出,一籽一絮,皆承地母恩泽,蕴养不易。朝廷律例亦明,官需民用,当循市价。此间棉种,乃今岁精选预留之良种,价值非比寻常。大人既欲取之,还请依律照价支付,勿使地母眷顾之地,徒受折损。”
赵元朗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愠色,似不悦于这突如其来的干涉。
然她目光触及值事袍角那山峦禾苗交织的纹样,又扫过周围悄然屏息的村民与神色凝重的县令,终是将那丝不悦压下。
她深知地母神殿超然地位,其值事当面发声,绝非她可轻易驳回。
片刻沉默后,她冷声道:“值事所言甚是。是本官疏忽。便依此地市价,照付便是。”
随即示意吏目称量核算,按市价支付了足额银钱。
银货两讫,陈谷雨双手接过那袋沉甸甸的银两,未有任何迟疑,转身便向神殿值事躬身奉上。
“值事大人明鉴。此银钱本非民妇份内之财,皆因大人主持公道方才得来。民妇恳请将此银献于神殿,充作供奉之地母香火之资。民妇既蒙地母恩赐,忝为青白契主,愿恪尽本分,却不知具体章程几何?需供奉何物?何时献祭?还请值事大人明示,民妇必定谨遵无误,不敢有丝毫怠慢。”
值事闻言,眼中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与赞赏。
她并未立刻去接那银两,而是仔细打量着陈谷雨,见她目光澄澈,态度恳切真诚,绝非虚伪作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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