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专心偷听着,一只野猫倏然从草丛窜出,碰响了枯枝。屋内人声骤停,脚步声逼近门扉。
杜筠溪瞳孔微缩,来不及多想,便扣住棠寒英的手腕,转身没入夜色。棠寒英任她牵引,紧随其后,衣袂掠风。直至穿过几重月影斑驳的廊庑,确认无人追来,杜筠溪方停下,松开已微微汗湿的手,拭了拭额角,气息微促:“凌疏,你是怎么发现他们不对劲的?”
棠寒英气息平稳,立于清辉之下,宛若无事,甚至取出素帕为她轻拭鬓边细汗。“他们对退婚之事,执着得反常。”他眉宇微蹙,“今日午后,他们主动登门,央我相助。”
“他们之前明明不想让你插手此事,现在却反悔,是要让你怎么帮忙?”杜筠溪连忙问道。在府中,棠寒英虽有祖母庇护,终究是父母早逝、病体缠身,二房众人面上不显,心底何曾真正将他放在眼里?平日怨怪谢阳韫偏心便罢,更对他身染“恶疾”避之不及。
棠寒英面上温润,薄唇甚至牵起一抹浅笑,眸底却凉薄如霜:“他们欲请我劝说祖母出面,回绝这门亲事。”
谢阳韫深知儿子儿媳不喜她过问房内事,且棠宣谨一意攀附国舅爷,在认子一事上多方奔走,母子早已离心。如今这双生子出此主意,是要搅得府里不安生。
“祖母心中有数,她以清珠的想法为主。”棠寒英早已与祖母通气,此事她不插手,以免他日二房反悔,又怪罪是她拆掉好好的一门姻缘。
二人一边商量着事情,一边踏着月色回到了竹苑。
竹苑万籁俱寂。他们悄然而出,自然悄然而归,仿若从未离开。棠安帮他们守着门,见他们回来,连忙说道:“谢统领刚才过来了一趟,小的按照公子吩咐的说,他便回去了。”
“他过来是为了何事?”
“谢统领说明日会当面告知公子。”棠安摸摸脑袋,弄得神神秘秘的。
“除了他,还有谁也来过?”
“那倒没有了。”
于是棠寒英打发走棠安,让他先回屋歇息。
行至廊下,杜筠溪照例回到主屋,棠寒英立于门外,看她点亮灯盏,晕黄暖光驱散一室清冷,方才转身走向厢房。
窗户开了一角,夜风灌进来,青石地砖上忽然就多了一道颀长的身影,杜筠溪刚一转身,手腕被人捉住,呼吸声已经近在咫尺。
温热的气息笼罩而来,杜筠溪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她这才将提起的一颗心悠悠放下。
扬长青跟猫儿一样从窗外跳进来,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来,也难怪棠安没有看到他,就连杜筠溪等到他靠近自己,才注意到他的存在。
“你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受他的影响,女郎的声音都轻了下去,低低询问。
扬长青将手里一柄冰凉的匕首递给她,本着隐蔽的心思,他不愿解释为什么要独自悄悄地出现在屋子里,而不是在刚才正大光明地直接出现在院子里,只是说道:“这是用上好的精铁淬炼而成的匕首,你贴身放着,防身用。”
杜筠溪将摸上去沉甸甸的匕首接过来,依言放好。想到白日里辛卫天的态度,她关心地询问道:“国舅爷可有为难你?”
扬长青双手抱臂,无所谓地说道:“他又不能拿我如何。阿筠,你不用管他的态度如何,我只有一个爹。”
提及扬刀,自那日街角偶遇,他便似融入这京都的茫茫人海,再无踪迹。不过他向来独来独往,在通州县时也常如此,神出鬼没。以其武功境界,想来无人能伤他分毫。
扬长青见她鞋履沾着泥痕枯叶,又深夜才与棠寒英一同归来,终是忍不住问:“你刚才和他去了哪里?”
杜筠溪便将府里双生子的谋划跟他说了一遍:“我去叫凌疏,我们坐下来商量此事。”
扬长青伸出手,拉住她,看着她的眼睛说道:“阿筠,夜已经深了,想必他已经歇下。此事不着急。”
杜筠溪见他半夜也要来这里,还以为他着急商量事情,闻言不禁抬起眼眸,扬长青干脆说道:“我今夜是特意来找你的。”
忽然不说正事了,杜筠溪这才注意到气氛的暧昧。她稍稍跟他拉开了一点距离,轻咳一声:“你来找我何事?”
扬长青那双乌黑的葡萄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听到她明知故问,薄唇微微抿了抿,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杜筠溪被他水润润的眼睛看得心软软,声音放轻了说:“白天不是刚见过吗?”
“有旁人在,那不算。”扬长青伸出手,忍不住朝着她的唇瓣看,心里暗暗地想,不知她和他今日可曾亲吻过?
自从那夜阿筠教他怎么接吻后,扬长青回去面无表情地琢磨了一下,觉得自己确实表现得过于莽撞青涩,他这次想着要控制力度,不把她的唇齿撞疼,心里急着验证,便也这样做了。
身影笼罩而来,杜筠溪都能感觉到他身上传递过来的紧张和期待,她将手掌心往他胸膛抵了一下,毛毛躁躁的少年郎反而一把捉住她的手指,让她柔软的身躯往自己怀抱深处靠了靠,唇瓣刚刚黏上,门就被极有规律的叩叩敲门声弄响了。
屋外廊下的灯笼照映出年轻郎君高大修长的身影,正如扭曲的黑影般覆盖在门板上。棠寒英的声音却是清风朗月般清润温和,从门外清晰地传来:“筠溪,你今夜忘记给我画小像了。我已备好笔墨纸砚,来我屋里一趟。”
杜筠溪正要张口回应,腰间抱着的手臂骤然一紧,仿佛枝条茁壮的藤蔓紧紧地将她困锁住,扬长青含住她的红唇,将她未尽之语悉数吞没。
他故意的,不让她出声回答,不知是和谁学的,竟然变得如此焉坏。
门板上的黑影存在感是那么强烈,棠寒英仍然站在那里,他也没有出声继续催促,只是耐心地驻足在原地。
杜筠溪一想到他若是推门而入,看到这副光景,薄薄的脊背上猛地蹿过细小的颤栗,让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在扬长青坚硬如铁的怀抱里抖了一下。
少年温热的手掌抚上她的脊背,一点点地安慰着她,似乎让她不必惊惧。
杜筠溪回过神来,熟练地抬起脚,用力踩了他一下。若是在以往,她这样做,阿青就会知道自己做错了,立刻停下举动。
但这回失效了,阿青似乎知道自己惹到了她,却死不悔改,甚至手臂微微一用力,借着她踩他的姿势,将她在他宽大的手掌心之下都显得纤弱的身子往上提溜了一下,让她踩在他鞋面上,继续这缠绵的亲吻。
在出去见棠寒英之前,杜筠溪给自己灌了一口凉茶,缓下脸颊的燥热,这才将门打开。
棠寒英安静地立在廊下的月色里,他披了一件外袍,狭长的眼眸幽深如海,在女郎泛着水泽的嫣然红唇上掠过一眼,便不再看。
他对屋子里站着的另外一个男人恍若未见,声音平静无波地说道:“还画吗?”
杜筠溪看到他手里握着准备好的笔墨纸砚,那雪白平整的宣纸上赫然多了一道深深的折痕。
棠寒英的屋子极素雅,多绘制梅竹松之类的图样。为了平时的看书练画,用的烛灯也是质量上佳的蜂蜡,因此将屋子照得十分亮堂。
灯下看美人,更多几分意境。杜筠溪端坐在他的檀木书桌边,看着他慢慢褪去衣裳,露出劲瘦苍白的身躯。
如今棠寒英已经能面不改色地在她面前展示自己残破不堪的身躯,那可怖的红血丝比之前淡去了许多,衬得如玉色的肌肤以及蓝紫色青筋更加分明。
烛灯的光亮映在他的脸庞上,他漠然地坐着,从门口进来后,他便一眼都不曾看向她。
而扬长青坐在另外一旁,他抱着手臂,自虐般看着阿筠的目光肆意地流连在另外一个男人的身躯上。
他们谁都没有提起刚才他们在屋子里做了什么,棠寒英更是只字不提,仿佛也知道若是提了,恐怕连这坐在一起的机会都要没了。
谁在意,谁顾忌,谁就输了。
两个男人只能心照不宣地故作大方,容忍着对方一步步突破底线的试探。一颗心却被毒蛇咬了一口般,黑暗的毒素正在悄无声息地蔓延疯长。
杜筠溪隐隐感觉四周的气氛仿佛黑云压城般压抑,平静之下是无声汹涌的暗流。但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手中的画笔吸引,她垂下眉眼,专心地完成自己手头的任务。
在画完最后一笔后,棠寒英没有急着将衣衫重新穿回,而是半靠在椅背上,苍白纤瘦的手指一点点地摸着腰腹上的红血丝,那血丝跟微微爆起青筋交织在一起,无端多了几分欲念。
“总感觉近日这些血丝摸上去不太对劲。”
扬长青目光冷冷地看过来。他立刻就知道这只狐狸在打什么主意了。
杜筠溪放下画笔,迟疑地走过去,问道:“是出现什么异状了吗?”
“不清楚,或许是药汤的作用,它发生了变化。”矜贵的世家公子半裸着身子,质地精良的衣袍脱堆在腰腹间,他坦然地坐靠在椅背上,将修长的手臂伸出。
女郎柔软的手指便沿着那血丝触摸了上来。杜筠溪凝着眉,触摸血丝的同时不可避免地碰到了那凸起的虬曲青筋,在冷白的肌肤衬托下如叶片脉络,蜿蜒至腕骨,似静水深流,带着弹性的韧劲给指尖带来酥酥麻麻的触感。
“如何?”在杜筠溪要收回手的时候,棠寒英俯身靠近她,轻轻地问道。
杜筠溪脸色凝重认真,说道:“虽然颜色变得浅淡,数量也在减少,但这些血丝似乎变得更坚韧了,更像是毒素不再分散,而是凝聚在一起。其他地方可有什么变化?”
棠寒英看着她认真的眉眼,忽然很想笑,但他克制住了,只是支起手臂,扶额缓和气息。
她难道没有听出来,他问的分明是手感如何……
这种在情敌面前故意挑逗女郎的行径十分恶劣,但他做起来却光风霁月般清朗正常,杜筠溪如何能看不出他这般行径的用意。
她只是不想让这原本就紧绷的气氛火上浇油而已。
两个小心眼的男人,哪一个她都不想招惹了,于是杜筠溪收拾好东西,起身,木着一张脸说道:“我要去休息了,你们谁都不要来打扰我。”
说完,她也不看他们的反应,推门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顺便还将门窗都给关得严严实实。
*
过了几日,府里一直风平浪静,仿佛棠清珠婚约之事可以就这般轻轻揭过。季涟萱也趁着这光景,待在客房里安心养病。不用再经受“花颜”之苦后,她脸上的肤色恢复正常,虽然看上去不再像之前那般白皙光滑,整个人的精神风貌却好了很多。
她许久没有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这几日可谓是她心境最为平和的事情,甚至想就这样待下去。可惜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月色深深,透过雕花窗棂,在厢房地面投下冷冷清清的光芒。府里忽然起了一阵骚动,谢池草带着暗卫,将深夜要潜入府的人逮个正着。
高挑的江湖女郎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并不恋战,转身就逃。谢池草抬脚就要追去,忽然想到这恐怕是调虎离山之计,只派了几个人继续朝林景黛奔逃的方向追去,自己则连忙兜转回来,却还是慢了一步。
那客房里空荡荡的,暂住在这里的花娘不见了踪影。
谢池草只好赶紧前往竹苑,确认公子的安危,同时向他请罪。
棠寒英半躺在榻上养病,安静地听完他的禀报,倒像是早已知晓今晚的混乱。他低咳一声,说道:“恐怕是顾世子派来的人。你前往二叔那边,告知他们此事。”
谢池草对这桩事略有耳闻,知道事关清珠小姐的婚约,立刻依言去办。
他人一走,棠寒英便起了身,终归不放心,还是去寻早已离去办事的筠溪。
偏僻的深巷里,一道黑影扛着麻袋,健步如飞,很快来到巷中的一间宅院,翻墙而入。还未站稳,迎面而来的就是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剑,直抵喉咙。
肩上扛着一个人,根本无力还手,黑衣人情不自禁地往后一退,靠在墙上,呼吸加重。
他是北阳侯严格训练出来的死士,按照世子的吩咐,将那花娘从棠府掳掠了出来,原以为大功告成,谁成想,此地早已被人盯上了。
他迅速衡量了一下,实力悬殊,当下顾不得确认世子的安危,他将人丢下,就要转身逃走。他快,但对方更快,几乎晃出残影,直接便将他拦了下来,劈晕在地。
这江湖大叔正是隐匿在京都城多日的扬刀,自那日扬长青街头遇刺一事后,扬刀什么事都不干,只盯着北阳侯世子顾信钦的一举一动。
扬刀将麻袋解开,里面露出一张花容月貌的脸,檀口被巾帕堵住,发不出声音,正是那在国舅府上出现过的花娘。
季涟萱口中堵塞之物被拿走,捆住手脚的绳索也被解开,她得了自由,连忙站起来,也不敢开口说话,躲在墙角的阴影之下。
此时顾信钦从屋子里走出来,一看院子里多了个陌生的江湖人,而他让人前去绑来的季涟萱正好端端地站在那里。
他意识到不对劲,转头正要唤出藏在暗处的护卫,猛地瞥到草丛里堆起来的武器,顿时口干舌燥起来。这些是他那些死士的武器,而他就在屋子里,竟然没有听到一点动静。
“你是何人?!”顾信钦挺直脊背,色厉内荏地呵斥道,“何故私闯民宅?!”
扬刀呵呵笑了几声,看上去是极好的脾气,手中的寒刀却不由分说就架在了他的脖颈上。顾信钦眼眸一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棠府的人发现这花娘不见,肯定会派人一路搜寻过来。按照谢家暗卫的本领,想必很快就能寻到此处。顾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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