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戈遗咒
万历四十七年,滇南的湿寒之气,入了秋,便会沉甸甸地渗进骨头缝里。而这个雨季迟迟不肯离去,导致晋宁地界淫雨旬月不绝,山洪暴虐,硬生生在石寨山北麓撕开一道深不见底的裂口。那些个浑浊的黄泥汤裹挟着断木碎石奔涌而下,也冲出了些深埋于地底、不该重见天日的东西。
巡检司的弓兵们在泥泞中跋涉,奉命查看山崩险情。领头的张把总,是个世代戍守此地的老滇人,粗粝的面皮被风雨刻满沟壑。他眼尖,瞥见那新塌陷的崖壁断层间,露出一角异样的青黑,看上去非石非木非金。拨开湿滑的泥浆,一方人工修葺的土台赫然显现。土台之上,一具人形铜俑呈跪姿而深陷泥中,只见铜俑头颅低垂,双手向前摊开,掌心处,一个边缘模糊、形似印玺的烙印深陷铜胎,更奇的是,那烙印深处,竟在昏沉天光下,隐隐渗出一点幽冷如寒星的水银光泽!
而那铜俑身前,竟斜插着一柄青铜戈。戈身狭长,形制古拙,早已布满浓重的绿锈,一看绝非本朝之物。尤为骇人的是那戈刃尖端,竟凝着一抹暗沉、粘稠、的殷红,宛如刚刚饮饱了鲜血。戈身蟠蛇纹路延戈缠绕,蛇目处细小的绿松石黯淡无光,却幽幽地映着人面。
周遭现下一片死寂,弓兵的窃窃私语、山风的呜咽突然都远去了。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猛地攫住了张把总。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拨开泥水,一把握住了那冰冷的青铜戈柄。
“嗡——”一声低沉得近乎幻觉的颤鸣,自戈身透入张把总的掌心,直抵颅腔而上。
他只觉眼前骤然一黑,无数破碎扭曲的景象如同决堤般涌入:震耳欲聋的铜鼓声仿佛要撕裂大地,浓稠的鲜血泼洒在冰冷的青铜祭器上,无数扭曲的人影在癫狂地舞蹈,一个头戴巨大羽冠的模糊身影高踞白骨王座,手中托举着一方光芒死寂沉重的金印……寒意刺骨而来。
“头、张头儿!”手下惊恐的呼喊将他拽回。他触电般缩回了握戈的手,掌心残留着青铜的冰冷滑腻,心跳如擂鼓。再看那铜俑掌心渗着水银的烙印,在泥水中更显妖异。不祥的预感,像条湿冷的蛇,缠上了老张的脖颈。
这柄带着诡异血痕的古戈随后便被当作前朝异宝送入昆明沐王府。而黔国公府邸深似海,奇珍异宝数之不尽,这戈很快被束之以高阁,蒙尘于库房的犄角旮旯。然而,每当有人踏入那阴森库房,总觉会被那戈在无声地召唤,蟠蛇纹中的绿松石眼,隔着尘埃也似在幽幽窥视着来者的一举一动。
至天启七年,边事糜烂如泥,黔地土司奢崇明、安邦彦联兵反明,烽火瞬间席卷滇黔。叛军势大,连克州县,兵锋直指昆明。黔国公沐天波尽发府兵卫所,征召乡勇抗贼,张把总这老行伍,自然被扒拉其中,披挂上阵。
终于熬至攻城,城防吃紧,血战在即。张把总被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驱使着踏入沐王府库房。他径直走向角落,拂去厚尘,露出了那柄沉睡的青铜戈。库房内光线昏暗,戈刃上那抹暗红却仿佛活了过来,在尘埃中隐隐流动。蟠蛇纹路中的绿松石,幽幽地亮了一下。
“这老祖宗传下的东西,兴许……能护佑桑梓?”这荒诞又炽热的念头萦绕着老张挥之不去。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献祭的决绝,再次握紧了那冰冷刺骨的戈柄!
“轰!”
一股远比上次更狂暴、更蛮横的力量,如同冰封万载的熔岩,顺着戈柄轰然冲入老张的手臂。
随着剧烈震颤,戈身发出了沉闷的呜咽,震得张把总臂骨欲裂。冰冷的灼烫感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唤醒了躯壳深处某种嗜血的、不属于人间的原始本能。
昆明城下,鼓声如雷、杀声震天,叛军如潮水般冲击着摇摇欲坠的防线。张把总手持青铜戈,率亲兵死守一处豁口。箭矢如蝗,铺天盖地而来,一支狼牙重箭带着凄厉尖啸,狠狠贯穿了他的肩胛。顿时剧痛钻心,热血喷涌。
“吾命今日休矣!”老张念头才起,一股奇异的麻痒感突从伤口深处疯狂滋生。他低头一看,那狰狞的创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拢、愈合,粉嫩的新肉翻滚着覆盖了白骨,几个呼吸间,只留下一道迅速淡去的红痕。掌中青铜戈沾血之后猛地一震,嗡鸣大作,暗沉的戈刃上,一层妖异的、水波般的暗红血光骤然亮起,贪婪地吮吸着空气中弥漫的血腥。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狂喜与惊惧瞬间淹没了他: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不死之身?!只见他挥戈扑入敌群,刀砍斧劈,矛刺箭射,创口不断出现,又在那诡异的麻痒中瞬息弥合。青铜戈化作一道血色旋风,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片腥风血雨,戈身贪婪地吸食着飞溅的热血,嗡鸣愈烈,血光大盛。叛军惊骇欲绝,视其为魔神降世,攻势为之一挫。
然而,当戈刃上的血光缓缓褪去,一种截然不同的凝滞感,从老张紧握戈柄的手掌中开始蔓延。初时只觉细微的僵硬,如同冬日里冻僵的手指,活动时关节发出生涩的“咔咔”轻响。归营休整,卸甲时无意间一瞥手背,张把总的心瞬间沉入冰窟——几块指甲盖大小的灰白斑块,如同死去的苔藓,赫然附着在皮肤上。触之坚硬冰冷,毫无知觉,竟似石质。急忙用水泼上去,水珠竟凝滞其上,如同落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石化!”这二字如同丧钟,在他脑中轰鸣作响。那柄邪戈赐予的不伤不死之身,竟是血肉之躯缓慢僵死的代价!
他发疯般搜罗沐王府尘封的古籍、滇中流传的残破巫书、乃至街头巷尾的诡异传说。终于在一卷描绘古滇国祭祀的褪色帛画旁,几行墨迹枯槁、字迹狂乱的批注,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滇王铸戈,聚百越巫祝之灵,以生人饲之!戈嗜生血,持戈者沙场不亡,然血肉渐僵,终成石俑,永跪铜鼓之下!石俑掌印,渗水银者,乃魂魄煎熬所化,滋养铜鼓,护佑滇国阴兵不散,国祚不绝!此乃永世之咒,轮回无解!”
真相残酷得令人窒息,老张几经昏死过去。那石寨山跪俑掌心的水银烙印,这柄嗜血的青铜戈,战场不死的邪力,还有自己手背上蔓延的石斑……一切真相大白!
他颤抖着抬起手,就在那灰白石斑的中心,一个清晰的、边缘焦灼的金印轮廓正缓缓凸显。印记中心,一点冰冷刺骨的银亮水银,如同活物般,正极其缓慢地渗透出来!
滇王,那些早已化为尘土的王者!!!他们用最恶毒的巫咒,将活生生的武士炼成不死的怪物,再将其石化,作为维系那幽冥铜鼓国运的永恒燃料。老张,不过是这诅咒链条上,最新的一节薪柴。这青铜戈,便是开启地狱之门的钥匙。
仇恨、恐惧、悲凉交织成滔天巨浪席卷着老张,他看着掌心成形金印刺痕中渗出的水银,滴滴而下摔碎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灵魂被抽离时流下的不甘血泪。窗外,寒月如钩,照着案头帛画上无数围绕巨大铜鼓的跪地石俑,空洞的眼神穿透千年时光,与他掌心的烙印无声对望。
奢安叛军终又卷土重来,巨大的攻城槌撞击着城门,声如闷雷。城内所藏之粮药皆尽,而伤者哀嚎遍地,疫病悄然滋生并蔓延开来,绝望如同腐臭的瘴气顿时弥漫全城。
夜来老张立于残破的城楼之上,寒风如刀,刮过他脸上大片蔓延的灰白石斑。甲胄沉重冰冷,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体内加剧的僵硬。掌心金印刺痕已深如刻镂,冰冷的水银如同细小的泉眼,汩汩涌出,顺着掌纹滴落城砖,留下刺目的银斑。石化的范围已扩至胸腹、脖颈,皮肤坚硬如粗砺砂岩。关节转动时,骨骼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如同朽木将折。胸腔里那颗心,跳动得异常沉重、缓慢。守护百姓的执念,不甘将死的愤怒,这些曾如烈焰般的情感,也渐渐变得模糊而遥远,被一种深沉的、万古寒潭般的死寂所取代。
城下,叛军的火把汇成一片跳动的火海,映照着无数狰狞的面孔。震天的战鼓与号角声撕裂夜空,最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