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目鬼姑
滇南洱源多奇山,山势陡峭,云雾常缭绕其间,如仙人吐纳。峭壁之上,偶生有奇花异草,凡俗难以企及。有一老翁名杨亭者,年逾八旬有余,须发皆白如苍山银雪,腰背佝偻似洱海老榕。他本是山中采药人,一生攀岩走壁,熟知草木脾性。奈何膝下荒凉,老伴早逝,孤影伶仃守着几间陋屋。近来自感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采药换来的几文铜钱,皆悉数填了药罐。眼下渐灯枯油尽,心中甚是不甘,便起了搏命之念,欲寻那传说中生于绝壁的“返魂草”。
这一日,日头毒辣,杨亭咬紧牙关,将麻绳系于枯瘦腰间,攀上那猿猴也畏难的断魂崖。崖壁森然,石棱如刀,老翁枯柴般的手指抠进石缝,指节渗出血来也浑然不觉。喘息如破风箱,汗珠如雨砸在岩石之上,瞬间便碑热气蒸腾无踪。攀爬至半山腰,忽见头顶斜刺里一蓬紫光,妖异非常。定睛看去,竟是一株从未见过的老藤。藤蔓虬结,深深嵌入赭红岩壁,叶片如小儿手掌,脉络里流淌着熔金般的暗紫光华,最奇是藤上结着三枚果子,状若小儿蜷缩,通体深紫,莹然欲滴,散发阵阵异香,直钻肺腑。
杨亭心头狂跳不已,料此物必定非凡,便勉力向上,终至紫色藤蔓之下。那异香愈发浓郁,闻之四肢百骸竟有暖流涌动,衰朽之气似被驱散几分。老翁不及细想,饥渴难耐,伸手便摘下那三枚紫果,囫囵吞入腹中。
这果肉入口即化,一股冰寒与灼热交织的洪流轰然冲入脏腑。杨亭只觉眼前一黑,浑身骨节顿时噼啪作响,如枯枝逢春。剧痛似要将他撕裂,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崖下深谷在他眩晕的视野里旋转不休。他死死抓住藤蔓,那藤蔓竟如活物般缠绕其臂,勒得他皮开肉绽。眼前最后景象,是那紫藤根部岩缝中,渗出点点紫色的汁液,旋即眼前一黑陷入无边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杨亭竟在自家冰凉泥地上悠悠醒转过来。晨光刺目,他抬手欲遮,赫然惊见那手臂光洁紧实,哪里还有半分枯槁?他急忙扑到盛水的瓦盆前,水中映出一张年青俊秀的面容,剑眉星目,正是自己二十出头时的模样。他蓦地呆立当场,恍若梦中。原来返老还童,竟非虚言。狂喜过后,旧日孤寂又悄然啃噬心尖。村人见昔日老叟变作精壮后生,皆惊为鬼怪,议论纷纷,避之唯恐不及。杨亭只得收拾行囊,远走他乡。
经过几天跋涉,他辗转来到一陌生村落,多日劳顿的他在村旁溪边濯足。清流淙淙,映出一张久违的年轻面庞。忽闻笑语盈盈,抬眼望去,一素衣女子正于对岸浣衣。她眉目温婉,如山上初绽的山茶,尤其那双眸子,清澈见底,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稔。
原来此女名唤阿蔓,是村中孤女,父母早亡,独自支撑起门户。杨亭心中莫名悸动,仿佛前世有约。阿蔓亦不惧他这异乡客,言笑晏晏。一来二去,情愫暗生,禀明乡老后两人就结为了连理。
婚仪虽简陋,但有竹棚为堂,溪声作乐,杨亭顿觉此生圆满。婚后,阿蔓果真是持家好手,里外操持,温柔体贴。杨亭亦重操旧业,仗着年轻力壮,入山采药更是如履平地。夫妻二人勤恳度日,虽清贫,却也恬淡安乐。
如此过了十余载,一日杨亭忽觉身体有异,精力如沙漏般流逝,白发悄然爬上鬓角。某日清晨,他竟在镜中又见那副苍老容颜。而枕边阿蔓,容颜竟也随之衰败,两鬓染霜,眼角添纹。杨亭心头一沉,原来那紫藤的诡异力量,并未赐予长生,只是轮回。他未及对阿蔓言明心中恐慌与不祥之感,当夜便在一阵熟悉的、撕裂脏腑般的剧痛中阖然长逝。
当黑暗如洱海的潮水般退去,杨亭再次于自家老屋冰冷的地上睁开了眼。他踉跄爬起,扑向水盆——水面映出的,依旧是二十许年青模样,眉宇间却刻满了前世的沧桑与惊惧。果然,又是一个轮回。他枯坐良久,前尘往事清晰如昨,阿蔓温婉的笑靥、衰败的容颜、自己临终的剧痛,一一掠过心头。那紫藤,分明是裹着蜜糖的毒蛊。他决意此生不再娶,不再沾染尘世情爱,孤独终老,或可斩断这诡异的轮回锁链。
他又一次离开了洱源,远遁深山,寻了个荒僻山洞独居,采野果,饮山泉,刻意避开人烟。如此过了两年,心如古井不起微澜。一次下山易物,途经一处山谷,溪水潺潺,乱石嶙峋。他正低头疾走,猛听得一声女子惊呼--抬头望去,只见上游溪畔,一个浣衣女子失足滑落水中,正被激流裹挟而下。细看那身影,那在水中挣扎时抬起的惊慌面容——竟是前世的妻子阿蔓!
杨亭脑中轰然巨响,如遭雷击。千躲万避,竟在此处狭路相逢。眼看阿蔓将被冲下深潭,他不及细想,本能地跃入冰冷刺骨的溪水中,奋力游去。激流如蛮牛冲撞,他拼尽力气抓住阿蔓手臂,将她拖上乱石滩。阿蔓浑身湿透,惊魂未定,瑟瑟发抖,待看清救命恩人,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感激。当杨亭报出自己随意编造的化名,阿蔓那双湿漉漉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幽微、极难察觉的异样,快如电闪,旋即恢复楚楚可怜的柔弱。
“阿蔓?”杨亭试探着问,声音发颤。
女子讶然:“恩公如何得知小女子闺名?”她自称亦是父母双亡,流落至此。杨亭心头疑云密布,却无法抛下这形单影只、酷似阿蔓的女子。他暂将其安置于山下所赁小屋。这女子言谈举止,一颦一笑,与前世妻子毫无二致!她待杨亭极好,嘘寒问暖,体贴入微。杨亭心中戒备的坚冰,在她日复一日的温柔浸润下,渐渐消融。那深植于轮回之中的情愫,如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理智。明知是劫,却甘愿沉沦。他终究未能抵挡宿命的牵引与心头的温热,二人再次结为夫妇。
这一世,杨亭靠着前世记忆,早早积攒下丰厚家资,婚宴极尽铺张。红烛高烧,映得满堂锦绣,洞房内龙凤喜烛更是噼啪作响。杨亭掀开新娘红盖头,烛光下,阿蔓盛装端坐,凤冠霞帔,面如桃花,眼波流转,美艳不可方物。然而杨亭心中却无半分喜意,只有大限将至的冰冷预感和前世死亡剧痛的阴影。
他望着阿蔓,目光复杂难言。此一世,杨亭虽忧惧日深,却未立时见鬼。夫妻相伴二十余载,杨亭白发渐生,精力也日颓。临终前夜,他紧握阿蔓之手,昏沉中,仿佛见妻子额心裂开一道细微金纹,内有幽光一闪而逝。疑是幻觉,随即在熟悉的脏腑崩裂之痛中撒手尘寰。
再一次睁眼,果然又是老屋泥地,青年躯体,三世果真轮回!杨亭枯坐三日,万念俱灰。前两世临终剧痛,阿蔓额间异象,如毒蛇噬心。他知此乃宿命之网,避无可避。既是如此,不若直面孽缘,看个究竟!他重返前世所居荒村。果不其然,村口老槐下,阿蔓一身缟素,孑然而立,似已等候多时。四目相对,无言。此番重逢,阿蔓眼底再无丝毫惊惶,唯余深潭般的静默与一丝……怜悯?
阿蔓朱唇轻启,声音柔媚入骨:“夫君,三生三世,皆为君妇,此等缘分,岂是寻常?”她款款起身,袅袅娜娜行至杨亭面前,伸出玉手,指尖冰凉,轻轻抚上他的脸颊。那指尖触感,竟带着一丝非人的滑腻与寒意。
杨亭遍体生寒,欲退后一步,身体却僵硬如木雕。他颤声问:“你…究竟是谁?”
阿蔓嫣然一笑,那笑容在跳跃的烛光里显得妖异莫名:“妾身?自是夫君三生三世的结发妻呀。”话音未落,她眉宇间骤然浮现一丝痛苦狰狞之色,仿佛有无形巨力在她头颅内撕扯。只听“喀嚓”一声脆响,如同上好的细瓷猝然开裂,一道竖立的血痕,自她光洁的额头中央猛然绽开,皮肉翻卷,深可见骨!
杨亭魂飞魄散,踉跄倒退,撞在身后桌案上,杯盘叮当乱响。
那血痕瞬间扩大,皮肉如枯萎的花瓣般向两侧剥落,露出内里。那并非骨骼脑髓,而是一只硕大、浑浊、布满血丝的诡异竖眼。瞳孔幽绿,如深潭鬼火,正骨碌碌转动着,死死锁定杨亭。竖眼开阖之间,一股源自洪荒的凶戾、怨毒、冰冷的气息如潮水般席卷洞房,红烛之光霎时黯淡如豆,墙壁上投下巨大扭曲的鬼影。
“嗬…嗬嗬……”阿蔓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嘶哑喘息,原本清丽的容颜因中央那只恐怖竖眼而扭曲变形,声音亦变得粗粝沙哑,仿佛砂石摩擦,“杨亭啊杨亭,你这痴愚凡胎,可认得吾乃何人?”
杨亭吓得瘫软在地,牙齿因惊惧而咯咯作响,三生记忆碎片在恐惧中轰然炸开,一个尘封于滇南古老传说中的名号如冰锥般刺入脑海:“纵…纵目鬼姑?”
“不错!”那额生三目的妖物森然狞笑,声音在洞房内嗡嗡回荡,震得梁上积尘簌簌落下,“正是当年孟获大王帐下,被那诸葛妖道以诡计暗算,剥皮拆骨、摄魂夺魄、封印于洱源绝壁的纵目鬼姑!”她额上那只竖眼凶光爆射,怨毒之气几乎凝成实质,“诸葛匹夫,好狠毒的手段!以我本体精血为引,混合符灰咒砂,竟催生出那株‘三生藤’!借草木精魄为牢笼,困我残魂九十余载!更恶毒者,他算定凡夫贪恋返童之欲,必食藤果。食果者,三生返童轮回,每一生皆需结下情缘,方为‘情债锁链’圆满,方可…破此封印!”
鬼姑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吹过:“你食藤果,堕入三世相同轮回,三生皆与我化身结缘,情债缠身!每一次轮回终结,情债锁链便会崩裂一道,直至今夜…”她猛然张开双臂,身上华丽的凤冠霞帔无风自动,猎猎作响,那额间竖眼幽光大盛,“三生情债已偿,三道锁链尽碎---诸葛匹夫的封印,终于破了!”
随着她凄厉的尖啸,整个村子剧烈震颤!一股磅礴无匹的阴邪之气自鬼姑天灵冲天而起,周遭屋顶瓦片轰然炸裂,露出外面血红色的诡异月光。狂风倒卷入室,将满地狼藉卷入半空。鬼姑的身躯在狂暴的邪气中悬浮而起,衣衫寸寸碎裂,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皮肤,无数古老扭曲的符咒烙印其上,此刻正寸寸崩解,化作飞灰。她的身形不断膨胀扭曲,额上竖眼开阖,凶光如实质般扫射,所过之处,梁柱焦黑,器物朽坏。
杨亭蜷缩在角落,肝胆俱裂,三生记忆的洪流与眼前灭世般的景象交织冲撞。原来所谓姻缘,竟是封印的锁链;所谓返童,竟是解印的钥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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