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惜双眸晶亮,很执着地在他掌心写下几字,“你害我。”
直到这时,她才看清世子长相,按说用‘鲜亮’来形容男人略显乏劲,可要真吐些‘蒹葭玉树、濯如月柳’一类的说法,又难免有矫情虚夸之嫌疑。
只能说他漂亮得很实在,卫兰惜自认见过不少丰玉景行的俊俏公子哥,却还是忍不住盯着他心泛涟漪。
世子对此反应倒像先知,不疾不徐地拉过系带,严整打了个结,“我若真要害你,五日前你就该埋尸元康了。”
“那你不说药效。”她随心写道。
壁烛映在他眼里,火苗如星子,他促狭一笑,“说了你会不吃?药效自有人同你解释,如何还要我亲口说?千金方我没背过,但妇症葵水之遗病夷三提了些许,你要想听,我不介意……”
兰惜颊上飞红,她本欲谴责他不通诚,却不想被反将一军,情急之下捂了他嘴,仅一霎又缩回斗篷中。
世子乜了双眼,背转身去示意她上来,“察子回禀说,圣后今日已委派女史登了侯府的门,你再滞留王府不妥当。回去后留意房中人,切莫掉以轻心。”
她慢腾腾攀了世子肩侧,又在他胸肋前写,“我睡了几日?”
“五整日。”
距事发不过五日,宫中就已有怀疑,若非事先就有人在邸宅内盯梢,很难落个合理的解释。
毕竟平阳侯府离掖庭十几里,待贤坊生民亦无为官之人,等闲出门者皆是奴仆,学宫处早在端阳就挂了假,未回宫点卯,典监是不会归档的,那么疑她便是有鬼。
都说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也未免太快了些。
世子掂了掂她斤两,好意提醒,“虎狼环伺在侧,许多事力求亲为。若再效前人辟谷餐露,肉没长几两,怕你不出一年半载就杂疴积身、七病八痛,反而要误事了。”
卫兰惜愈发窘,等世子已背着她经过三两耳房,才磨磨蹭蹭地写下一字。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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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时分,雨也停了。
一辆马辇从光化大街①拐向延平门,直直通往平阳侯府后院。
几年前,这间邸还是营香料、胡服的铺子。
东家是北庭人,曾花重金买通司厅人等,借隔壁奚家食店买办肉菜,常要驾双辕车打门前过,四更天未明,很扰人清梦之由,向坊正奏请打墙,在临明鸿寺之处造面小门,以供采办仆人持钥出入,这样不必从自家门前过,落得清净。
明鸿寺乃前瑞朝遗寺,又远离皇城,早便荒废,倒让坊内一些信奉古玄罗教的玄澜族人有了可乘之机,凿立起‘珠勒都斯’的神像,专门收容滞留大阳的狄獠。
也是因此,这一块向来不受长官们待见,武侯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闹出动静就相安两便。
车轮辘辘,很快过了明鸿寺畔的板门。
侯府北后门未点檐灯,仅能看到一星雁鱼银烛、一松茶色锦袍的岳峙之子。
他眼见金饰朱漆的亭辇迎面来,稳健行去几步,朝对开门前的郎君叉手,却半晌不知如何称呼。
“不知尊驾……高就府上何职?”
这话问得文不文白不白,甚至有语病之嫌,倒坐实他混不吝之名,对官场圆话丝毫不通。
兰惜在车内扶额,他实在不行喊声‘太保’、‘军尉’的通称,再不济呼‘少府’、‘郎君’也罢,真正需拜的可是车里这尊大佛,兄长怎愣到把最紧要的忘了……
游青越果然一哂,“鄙人姓游,现任忠王府副典军,夜半造访多有叨扰,还请公子上车说话。”
简单寒暄后,卫郎君也不拘着,手一撑座板,身轻如燕就上了这三尺余高的车驾。
他掀开绛紫簾子,悬在顶上的珠玉相撞交响。
少年略一侧身,就从微掩着的一扇对开门进去了。
车内坐褥垫得厚实,郎君一眼就觑见裹在斗篷下的亲妹,底下雀金褶裙俨然一新,暗叹这世子虽是男子,眼光倒很好,他妹妹最爱亮色,可不就投其所好了。
世子不知他已神游‘张君瑞情定崔莺莺’、‘李国公梦死红拂魂’②此般的戏折中,见他好半天没出声,许是攒了不少怨气,清嗓道:“早年我父王征西,曾将一游方巫医收作府僚。端阳前他堂侄女登门为我看诊,逗留了几日,这些天都是她在照料卫娘子。
因重伤在背,又不便漏夜里让粗使看了去,府中姑娘们无力抬她,故而由我一路背至车上。事急从权,唐突了卫娘子,我在此赔罪了。”
其实事发翌日,阮袭瓖就已派人修书一封,送至侯府,叫老太君放心。
不过他不知老太君是否有全部告知卫公子,于是挑了大防之事稍作解答。
兰惜这才稍侧眸去看卫观晔,古铜肤色、小头尖脸、宽肩窄腰,得天独厚的衣架子身材,长指劲腕,点过头后就将她拉过去三尺半的距离。
那雁鱼灯随意挂在她指尖,兄长已然大喇喇把少女扛在背上。
……好好的俊哥,怎么偏是个愣头青呢,兰惜如斯叹气。
她伤处被扯了一把,疼得吸气,在心里下注几两,铁是这傻哥哥一见世子清风霁月、松姿渊貌,自愧不如,干脆不言少言,免得更衬他嘴笨,惹人笑话。
等着被妹子嗔骂两句的卫观晔才忽然停住动作,蹲在原地,后知后觉问了句,“我妹妹哑了?”
阮袭瓖好整以暇地看着兄妹俩,盖棺定论似的,“气机壅塞而已,不日应能好起来。”
兰惜跟着丢人,在他胸肋前写,“先回去。”
谁知卫观晔涨红了脸,发觉好痒,憋着笑道:“都这时候了,妹妹扣我衣裳作甚,快别闹我。”
门外的笑声没避讳就传进来了,阮袭瓖亦心情大好。
“卫兄早些回罢,令妹醒来折腾了一宿,归府后还得好生休养,别留下病根才是。”
卫观晔又道一遍谢,才背了兰惜跨出车厢,不多时二人身影就隐在殆晓的夜里。
游青越调转车头,问世子,“殿下官袍都换齐整了,不回王府罢?我加鞭御马,去到翊善坊能赶五更天响鼓,接上嵇大司徒好去宣政殿前听检。”
他哼声道:“皇墙根下难得出个褴衫客,这小老油盐不进,见谁都当是户部的讨债鬼,麻烦。”
游青越接道:“康市这回炸没了,他可不得把裤腰带勒死,省得有人想浑水摸鱼,发这损阴德的富贵。”
世子神色疏淡,抚玩起拇指上的翡翠玉扳指,“冬官上回说乔居,可有说是迁哪处宝地去了?”
“崇仁坊。听晏五的意思,是他大母贴了他阿翁这些年的致仕金,才买下坊西一套三进五间的宅子,凭他那五品官俸③,等孙子出世了都不定能住在这等好地段。”
世子轻笑道:“会选地方,下值以后走三里路就能回府,每月还省下一贯钱马粟。你回头挑件好窑瓷给他送去,有事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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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惜见连廊无灯,兄长却走得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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